樸耳,1987年生于山東濟南,現(xiàn)居北京。
學步
他在草地上晃晃悠悠走,
很慢地朝我走來,不同于
任何一種慢:兩只胳膊向前伸著,
像練習飛翔的小鳥
向著快的那種慢。我知道
在這之后,我就得跟在他后面跑
直到跟不上。這一恍惚,
仿佛看到向我走來的
是我的媽媽。
對稱圖形
我試著描述一只水邊的蒼鷺
趨向人的那部分:深深地埋首
啄食,爾后吐出咽不下的顆粒
就像沉默著吐出荒廢的語義
它梳理飛羽,不避雨
在細雨中邁出
比雨絲更直的步子
它看到了我
我是它思想的反光
山雀的徒勞
山上的與水邊的是同一只
清晨看到的與睡前聽到的是同一只
啄木魚的與喝井水的是同一只
山雀耽于凌空而起那一瞬
選擇放棄腳
放棄立足之地
想通過一次飛翔把自己從低處刪去
人類也有相似的徒勞
關于淤泥的揣測
有人把一盆淤泥擺放在暮春的廣場
里面埋著枯枝和種子
淤泥在深處用力
我看到它的構思與野心
后來,它開出白色睡蓮
在這之前,我從未翻動過屬于我的那盆淤泥
那盆黑暗的、不潔的、丑陋的淤泥
而這一次,竟有花苞
從泥里探出來
童年經(jīng)驗
一夜大雨,地面浮著亮晶晶的水洼
兒子騎滑板車來回沖過小廣場
濺起好看的水花
我沒有阻止,而是讓他一遍遍練習
穩(wěn)住車把,水花再壓小一點
不要濺到別人身上
他像一個勇敢又歡快的小舵手
不一會兒就掌握了
滑行于不同路面的技巧
積累了一些
從容穿越低谷的經(jīng)驗
麻醉過后
現(xiàn)在用上了錘子。兩下一組,
五組敲擊之后它有了些許松動。
隨后是鉗子之類的東西,一陣
扎實的眩暈和對抗,牙床微移,
靈魂似晃動了一下。一個小東西
降生一般掉在托盤上,清脆,驚心。
我看到了它經(jīng)年負重的根部(仍不是全部)。
這顆妄言之齒、殘損之物被死亡的氣味
包裹著,來到另一個人世,無需
再背負我的過失。在劇痛中我心生憐憫,
看到輪回,亦覺還可做個好人。
燃燈
當我把冬天垂敗的蓮蓬放入花瓶
它成為了這束干花中唯一向下的觀照
黑褐色果實收斂暗處的光
打在松果、大木棉花、兔尾草和尤加利葉上
逝去的時間照亮書桌一角
這場景,仿若寺院道場
一位苦行僧的來訪
讓我突然意識到不朽與不滅
六月瓦藍
在夏天,影子是突然涌現(xiàn)的
就像青翠的爬山虎一夜之間攀進窗口
影子只需一秒
就把六月涂成瓦藍
飛機是蜻蜓的影子
魚是鵝卵石的
彩虹是噴泉的
一只烏鴉從我頭頂飛過
我是它不要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