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苞
下雪
習慣了不下雪的日子,
下雪,就是下驚喜。
喜悅也有重量,
會讓一條落光了葉子的樹枝,
慢慢,彎垂下來。
喜悅,也會燃燒,
會把一只烏鴉眼里的燈,
悄悄點亮。
下雪,就是下溫暖——
就是天空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
輕輕,蓋在大地身上。
理發(fā)
他有老式轉椅,以及發(fā)黑的白毛巾。
他面前的鏡子,看得見遙遠的過去。
對國營理發(fā)館擁有記憶的人越來越少。
找他理發(fā)的,多來自那個時代。
人們一邊接受他嫻熟的技藝,一邊
閉上眼睛回憶。
他手中的剃須刀用了幾十年,
還擁有舊歲月的鋒利。
他的墻上也貼明星照,但他
拒絕現(xiàn)在的洗發(fā)膏。
他使用的肥皂膏越來越難買,
但總有人喜歡。
快過年了,排半個小時的隊找他理發(fā),
此刻,我散發(fā)的味道,也許,只有我喜歡。
尋找一只白色的烏鴉
它總是有的,
要不,
我們也不會叫出它。
它總是很少,
我們才這樣不舍尋找。
即使,
全天下的烏鴉都是黑色的,
但一定會有一只
是白色的。
也許,
它不止一只。
也許,
有好多烏鴉都是白色的。
也許,
我們并不能找到它。
但一定
會有一只烏鴉
是白色的。
尋找一條河的名字
在米倉山,我向當?shù)厝舜蚵犚粭l河的名字,
他們都很茫然:
“我們就叫它甘泉河,因為它流經(jīng)甘泉?!?/p>
似乎,這是一種通用的命名方式。
如果溯流而上,流過東溝的叫東溝河,流過雙溝的就叫雙溝河,
而甘泉河在楊廟的地界,就叫楊廟河了。
如果再上溯,就是米倉山覆有積雪的山頂,
和山頂上懸著的云朵,
以及無涯無際蔚藍色的天空。
其實,甘泉河流下米倉山,過了毛壩,就叫犀牛江;
再向前,過了朝天門,就叫長江。
如果再遠,那就叫“?!保蛘摺把蟆绷?。
而在海洋的疆域,甘泉河只是無數(shù)浪花中的一朵,
它不再擁有自己的名字。
如果再遠,那就是海洋上空懸著的云朵,
以及無涯無際蔚藍色的天空。
其實,站在米倉山尋找一條河的名字,
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似乎開始和結束都指向同一種事物:
它們澄澈、虛無、沒有邊際,
而中間,就是漫長而曲折的一生。
寺閣山的風
寺閣山頂,風像??停?/p>
我像一個闖入者,陷身巨大的茫然。
風吹,遍地的草都搖晃。
再吹,就露出了半截殘磚。
殘磚紋飾精美,青苔加身。
我俯身細看,它突然開口說話。
而風吹醒一塊殘磚后,
又去吹空空的天空。
天空一無所有,
但風不這樣想。
風繼續(xù)吹,天空就傳來“雍雍央央”的聲音,
好像風吹醒了一座虛無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