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恩鵬
西陵峽
從香溪口到南津關,一路江水清澈
幽靜得像在平坦的路上行車
其實,我不喜歡被圍堵的平靜的水
波濤洶涌才是它該有的樣子
大江照影,鱘魚在哪方水域棲息
疏花水柏枝、豐都車前草
可都是侏羅紀的小翼龍的羽毛嗎
還有什么孤絕之魂活在珍貴的世間
岸與岸、峽與峽的水泥建筑不是山
記憶里的長嘯之地,也不是那道岸
在哪兒能聽見猿鳴三聲淚沾裳呢
在深達百米的水下還是在低海拔的山頂
“泄灘青灘不算灘,崆嶺才是鬼門關”
我心柔軟,便容納了許多歷史聲響
燈影峽、黃牛峽、兵書寶劍峽、崆嶺峽
白狗峽、牛肝馬肺峽,都是被體罰的孩子
時間將堆在天邊的山石擊得崩裂
大江奔流。出沒風波里的江上漁者
打魚養(yǎng)家,哺育世代
身披綺羅的紅嘴鷗,從眼前一飛而過
茅坪
巫水、沅水、資水以及更多的水
都涌在了這里
我聽見自己也是一朵遠道而來的浪花
水多了,石頭多了,土地就少了
我看見農人父子在岸邊見縫插針地種蔬
仿佛是清風從陽光里挖出的玉琢
葦根和石頭之間有細鱗小魚穿梭游動
黛色的魚,像一枚枚豎起的青石片兒
肥美季的江鱸早已過季,我沒趕上呢
在茅坪,我聽見魚兒在水里的游動聲
漣漪閃現。大地在靜謐中活著
冬季的大江,清淤船像一頭老牛盤臥江中
鐵皮石斛、荷葉鐵線蕨、篦子三尖杉
它們是外來的植物,在這里生根了
還有許多遷移鄂北的植物,它們可安好
在夷陵,我聽見了大江深處的植物說話
天地一脈,埋藏了多少個斗轉星移
時間已然腐朽不堪,我已負債累累
猇亭古戰(zhàn)場
一只紅隼在峽谷之上一動不動盯著江面
它翅膀波動著,在風中保持著平衡
它手提大槍、身披銳羽戰(zhàn)袍
我想象著它垂直沖向大江捕魚的一瞬
殺氣騰騰,像一枚精確的定位導彈
對準目標,筆直地俯沖,鉆入水中
鏡子一樣的江面被撞開,水花四濺
但我最終還是沒有看見這樣的場景
仿佛聽到了命令,一個側翼,紅隼迅捷飛走
像俠客揮出的快刀,瞬間切割掉了半塊天空
上扼巴蜀,下控荊楚。虎牙棧道之上
沉寂了幾千年的古戰(zhàn)場被對面的荊門陰影
擠壓得有些低矮、有些憋屈
但我還是聽見了一聲轟雷般的斷喝——
“宜都郡太守、蜀將張飛張翼德在此,拿命來!”
登岳陽樓
巴陵郡與岳陽樓,滕子京與范仲淹
慈悲為官的人
給蒼蒼烝民帶來福祉的人
他們懷揣清風明月,做大德的菩薩
洞庭湖浩蕩北上,去尋找滾滾長江
這是一條河流的宿命,也是一條河流的使命
唯愿: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對于滕公來說,六次貶謫,又能怎樣
政通人和,百廢俱興,才是硬道理
庸庸碌碌的我,無法做到先天下之憂而憂
但我愿意化作一縷縷清風
去叫醒每一滴水、去呼吸每一條江河
用一碧萬頃的清澈澤被天下:愿眾生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