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佳鈺
小時候沒有城市與鄉(xiāng)村的概念,只覺得出生在這方土地,親切自然,沒有拘束,好似種子落地就該穩(wěn)穩(wěn)扎根,建立起與土地的聯(lián)系,隨風成長。
我生活的村莊靜靜地棲居在南方一個小鎮(zhèn)上。她恬靜無爭,掀不起波瀾,小家碧玉似的。
田野里,農(nóng)民們勤勞地使各種作物在上面安家。紅泥土地上,一大片亮黃的油菜花。蜿蜒的藤蔓爬上竹竿,伸向泥濘中的藕葉。一探,藕葉里頭蕩著晶瑩的水珠。還有田間那幾只白蝴蝶,都能讓你盯著發(fā)上好半天的呆。這一切就像清新的氧氣,光是想著這般畫面,就會讓人不由得大吸一口氣,氧氣順著肺壁而下,旋上一圈,充盈不已。
通往田間的石階是阿公親手搭建的,搭得不整齊卻很牢固,方便鄰里鄉(xiāng)親下田勞作。時間長了,石階就好像是嵌在土里的,雖然這不是陳列的藝術,但也是生活的藝術,在我眼中是美的存在。
番薯在土壤里隱匿,但你能認出它那翠綠的肆意狂長的“長發(fā)”,從葉到根都可以食用,所以田野中番薯種得最多。它從紅泥土地里被挖掘出來,也染了一身紅——大地的顏色,聞著有土壤的清香——大地的味道,還有令人飽腹?jié)M足的松軟——大地的內(nèi)在。或許可把它叫作“大地之子”。用報紙把新蒸熟的番薯包上幾層,墨香加上薯氣,是童年獨有的味道。
你要是從未在下雨天去欣賞草兒花兒的喜悅,就不會看到它們在努力活著,在呼吸,在展示鮮活的生命;你要是從未細細端詳快要漲破的豆莢,你就不會發(fā)現(xiàn)它身上的“血管”如此清晰,好似待產(chǎn)的孕婦的肚皮,一樣肩負神圣的使命;你要沒親自用雙手合上一只螢火蟲,你就不會知道它尾尖熒光的綠,不會像白熾燈那般傷眼睛;你要是從未踏足并靠近此般美麗的田野,靈性與詩意就不會光顧你的精神家園。那不僅僅是普通的田野,因為我遇見了它,它成了我精神的烏托邦,我靈感的象牙塔,是我要守護的無人區(qū)。
在質樸的汗水、煙火的家常、禪意的廟宇下,也生活著立體的人們,他們和善,美好,樂于分享,也樂意關懷。兩座房屋間有著“三尺巷”,餐桌上有用隔壁阿嬸送來的蘿卜熬成的湯。他們也“小家子氣”,繁忙后的消遣,都是些鄉(xiāng)村舊史、閑言碎語,你要聽故事,大可搬個小板凳,捧著些零嘴,挨到一起,這是行走的《故事會》、免費的收音機。
就是在那個默默無聞的小鄉(xiāng)村里,你活得更有些人氣,你會和小伙伴一起專注地花掉一個下午搭起一個土窯,就地取材,用一旁散落的芭蕉葉生火,然后烤上些地瓜雞蛋。你會跟阿婆并肩躺在院子的竹涼席上,阿婆用蒲扇幫你趕蚊子,你們一起看星星。多年后,你會再次懷念起仲夏夜,伴你入睡的蟬鳴和相擁入眠的大冬瓜。
而今,這一切都不知道在哪個時間段相繼離去。隨著老院子被父親夷為平地、四層樓房的壘起,我變得沒那么活潑了。我懷念我的小土貓和老院子,但這些最終也都下落不明,田野被莫名的資本奪去,填滿閉塞的水泥,它在流淚,可我無法替它擦拭。
新型農(nóng)村,掛起喜慶的燈籠,建起模范的公園,花坪的花開不滿四季,成批更替,我卻沒再走進那里。
“母親,你不喜歡村里的人嗎?”
“村子會拆遷的,拆完我和你爸就輕松了?!?/p>
“可是我們會住進那種看著令人壓抑的擁擠的公寓里?!?/p>
“鄰村早就住進去了?!?/p>
我沉默地接受了時代更迭贈予的好處。
也無力對它奪走的事物說不。
只是,我希望,我還是那顆種子。
【作者系福建省廈門大學附屬實驗中學高二9班學生,指導老師:孫倩】
點評
故鄉(xiāng)和童年就是我們寫作的源泉,佳鈺的寫作充分證明了這一點。那飄著濃濃泥土味的記憶在少年眼睛里氤氳成詩樣的文字:豆莢、番薯、油菜花……都是些再平凡不過的農(nóng)家事物,但有了詩心的存在,格調(diào)與浪漫便溢了出來。不只是對自然的描寫,就是對鄉(xiāng)里人情的描寫也為文章增加了不少溫度。最終,村莊的消逝令人傷感。但縱然如此,誰又能否認她給予我們的底色和熱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