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莉

有關(guān)晉姜鼎的記載最早見于宋代呂大臨的《考古圖》，記載此鼎“得于韓城”，在拓文中有“王九月乙亥”字樣。晉姜鼎，又名“韓城鼎”“乙亥鼎”，器型據(jù)《考古圖》記載為“徑，尺有七寸四分;高，尺有二寸半;深，七寸六分;容，四斗二升”。此器型與春秋時期典型鼎制相符，又因銘文中有“文侯”字樣，可以推知為“晉文侯”，故此器時代為春秋初期無疑。

后世金文著錄書對晉姜鼎有過記載的包括《宣和博古圖錄》《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嘯堂集古錄》《商周文拾遺》《兩周金文辭大系圖錄考釋》《殷周金文集成》。以上著錄包括拓文或摹寫本、釋文或考釋，內(nèi)容都沒有《考古圖》的記錄詳盡。其中宋代薛尚功的《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有對此鼎的考證，從“謹按重修博古圖錄云”可知薛尚功是按照《重修宣和博古圖錄》中的銘文考釋得出的結(jié)論，后世的學(xué)者雖然沒能看到《宣和博古圖錄》的原貌，但從此書中也可了解大概。薛尚功認為齊侯宗女姜氏以其妻晉文侯，故曰“晉姜”?！稓v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中對晉姜鼎的記載是古人對晉姜鼎銘文的考釋最為完整的一篇，書中對銘文的考釋簡短，并對文侯的功績大加贊揚，稱文侯在位時“威貫通弘征綏蕩原以顯已之有主迨其豐也”。《殷周金文集成》《殷周金文集成釋文》和《殷周金文集成引得》三本金文著錄僅對晉姜鼎的銘文摹寫本和拓片有記載，并沒有在釋文基礎(chǔ)上進行考釋。另幾本金文著錄中雖也有關(guān)于晉姜鼎的記載，但內(nèi)容大抵相當(dāng)。

以上是對歷代有關(guān)晉姜鼎記載的書目的總結(jié)和比較，從中可以看出歷代學(xué)者對此鼎的關(guān)注程度。該鼎銘文中提到的女性“晉姜”尤為引人注目，是眾多學(xué)者研究的重點所在。

歷代學(xué)者通過對晉姜鼎的形制以及銘文的研究確定它為春秋早期銅器。馬承源先生等人所著的《中國青銅器》一書中寫道：“記載東周戰(zhàn)爭的有晉姜鼎銘記伐繁陽以取吉金的事?！敝赋隽藭x姜所處的歷史時期和歷史事件。

中國臺灣學(xué)者陳昭容通過對晉姜鼎銘文的研究，在《周代婦女在祭祀中的地位》一文中評價晉姜為“豪氣萬千”的女子，陳文中不僅提到“嗣朕先姑君晉邦”，強調(diào)了晉姜作為晉邦女君的合法地位，“還‘紹匹予辟輔佐君主，‘乂我萬民并去‘征繁陽‘取吉金作寶尊鼎”，更可見晉姜在當(dāng)時的確是“難得一見的女子”。其他學(xué)者對晉姜鼎的研究多是先從確定鼎的主人開始，在對晉姜鼎銘文的考釋中得出“晉姜是文侯夫人，曾輔助其夫，發(fā)揚了他的光烈”的結(jié)論。

直到近年有學(xué)者通過重新研究考古資料，對此鼎中晉姜的身份提出了質(zhì)疑和新的推論。孫慶偉在《晉侯墓地M63墓主再探》一文中詳細地闡述了自己的觀點，認為晉姜是晉穆侯的夫人、晉文侯的母親。其依據(jù)是《史記》記載：“穆侯四年，取齊女姜氏為夫人。七年，伐條。生太子仇。十年，伐千畝，有功。生少子，名曰成師……二十七年，穆侯卒，弟殤叔自立，太子仇出奔。殤叔三年，周宣王崩。四年，穆侯太子仇率其徒襲殤叔而立，是為文侯。”比較研究周代的婚姻禮制和歷代晉侯的婚姻情況，認為“晉侯是至少隔一代娶姜姓女為妻”，因而文侯再娶姜姓女為妻的可能性很小。晉姜鼎銘文中出現(xiàn)了文侯的謚號，因而以前的大多數(shù)學(xué)者認為晉姜是文侯夫人，而孫慶偉先生結(jié)合周代的婚姻習(xí)慣和古人的壽命分析得出的論證為晉姜是穆侯的再娶夫人，因而晉姜生活到其孫昭侯時期是有可能的?！稜栄拧め層H》中有“婦稱夫之父曰舅，稱夫之母曰姑。姑舅在則曰君舅、君姑，沒則曰先舅、先姑”的記載，孫慶偉據(jù)此認為銘文中的“先姑君晉邦”應(yīng)為“先姑、先君”，并且“諸侯夫人對其已故的丈夫也可稱‘先君”。

其實，這兩種說法各有其立論的依據(jù)，前一種從銅器銘文的考證以及通過與《尚書·文侯之命》篇的對比認為是晉文侯夫人;后一種從考古資料與文獻的考證認為是晉穆侯夫人。但這兩種說法也都有失偏頗之處，比如孫慶偉認為晉國國君每隔一代就與齊國聯(lián)姻，《史記》中既然記載晉穆侯娶齊女姜氏，那么晉文侯（晉穆侯子）的妻子就不會再娶自齊國，則晉姜鼎中的“晉姜”只能是指穆侯的夫人。然而，不論是在西周還是在春秋時期，或者周王室還是恪守周禮的魯國都沒有完全遵守隔代聯(lián)姻的傳統(tǒng)，更何況極少遵循周禮的晉國。因此，以“隔代聯(lián)姻”作為立論的依據(jù)并不充分，在晉姜鼎銘文中提到的“晉姜”，其母國為姜姓，而據(jù)史書記載西周時的姜姓封國并非只有齊國，還有紀國等小國，姬姓的周王室或姬姓諸侯國在與齊國聯(lián)姻的同時也與其他姜姓國有婚姻關(guān)系。依據(jù)周制可知，周代的貴族女性在婚后有多種稱呼，稱其所嫁國名與母國姓便是一種?！皶x姜”并不能肯定地說就是齊國的宗室女。

周代的同姓不婚、娣姪從媵的制度使不同姓別、妻妾、嫡庶區(qū)分明確，“男女有別，尊卑有序”體現(xiàn)出周代嚴格的等級制度?！秶Z·晉語四》有言：“異姓則異德，異德則異類。異類雖近，男女相及，以生民也。同姓則同德，同德則同心，同心則同志。同志雖遠，男女不相及，畏黷敬也。黷則生怨，怨亂毓災(zāi)，災(zāi)毓滅姓。是故娶妻避其同姓，畏亂災(zāi)也。故異德合姓，同德合義。”《禮記·昏義》有言：“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故君子重之。”可見，古代婚姻特別注重國家和家族的利益，個人完全服從于政治需要?！稜栄拧せ橐觥酚涊d：“婦稱夫之父曰舅，稱夫之母曰姑。姑舅在則曰君舅、君姑，沒則曰先舅、先姑?！甭?lián)姻使不同的家族和姓氏有了親屬關(guān)系，因而連周王在稱呼齊國時也稱呼“舅氏”。晉姜鼎銘文的第一句“唯王九月乙亥，晉姜曰：余唯嗣朕先姑君晉邦……”也提到了晉姜與晉國國君的關(guān)系。

在古代，人們?yōu)榱苏蔚牡匚环€(wěn)固和獲得外援，多用婚姻作為聯(lián)系兩國的紐帶，聯(lián)姻使得兩國在政治、經(jīng)濟乃至軍事、外交上得到好處，可見，春秋時期的國家婚姻多受政治因素的影響?！秶Z》記載：“黃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異德，故黃帝為姬，炎帝為姜?！笨梢钥闯?，姬姓的晉國也有與姜姓聯(lián)姻的傳統(tǒng)。晉國的多數(shù)國君都娶姜姓齊國之女為妻，《史記·晉世家》中就有“穆侯四年，取齊女姜氏為夫人”的記載。雖然春秋時期的社會變動頻繁，春秋初期的國君就不太遵循周代的“同姓不婚”的禮制，不過出于政治原因，晉國還保留著與齊國聯(lián)姻的傳統(tǒng)禮俗。據(jù)《左傳》記載，晉獻公、晉文公、晉景公、晉平公都曾娶齊國宗室女為妻（妾）。晉國與其他諸侯國的聯(lián)姻多從國家利益的角度考慮，對周代的婚姻制度多有違背，從晉武公時便已打破了“同姓不婚”制。

《史記·晉世家》云：“晉唐叔虞者，周武王子而成王弟。初，武王與叔虞母會時，夢天謂武王曰：‘余命女生子，名虞，余與之唐。及生子，文在其手曰‘虞，故遂因命之曰虞。”《春秋左傳集解》曰：“邑姜方娠太叔。”服虔曰：“邑姜，武王后，齊太公女也。”

從晉姜鼎的銘文可以看出，當(dāng)時正是西周與春秋交接之際，晉文侯在平王東遷一事上頗有功勞。晉文侯與鄭武公、秦襄公一起輔助周平王建立東周，因而周王給予晉文侯豐厚的賞賜以及很高的評價。銘文中對文侯的功績描述與文獻記載也顯示出晉文侯在晉國歷史上的重要影響，晉姜也應(yīng)是一位很有才能的女子，對晉文侯的豐功偉績有很大的支持，所以才會為她鑄器作銘以示紀念。銘文中雖然兩次提到晉姜，但多在夸耀晉文侯的歷史功績和當(dāng)時周王對其的封賞等事，即以晉姜的名義來歌頌晉國歷史上引以為傲的“繼文紹武”。

綜上，本文通過分析金文著錄和學(xué)者對晉姜鼎的研究結(jié)論，總結(jié)出目前晉姜鼎的研究存在的兩個主要問題：一個是關(guān)于晉姜鼎的作器者晉姜的身份問題，目前有兩種主要說法——晉文侯夫人或晉穆侯夫人;二是晉姜鼎中所記載的歷史和晉姜在其中的作用。晉姜鼎是件傳世銅器，真器已佚，僅存銘文，對銘文的解讀方法不同，不同學(xué)者得出不同的結(jié)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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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臨城縣文物保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