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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石崖

2021-08-23 02:43董永紅
飛天 2021年8期

董永紅,女,七○后。發(fā)表作品一百余萬字,著有長篇小說《產(chǎn)房》《鳳雨有路》、小說集《等你長了頭發(fā)》。獲寧夏第九屆文學(xué)藝術(shù)獎、梁斌小說獎等,曾就讀于寧夏文學(xué)院第一屆高研班、魯迅文學(xué)院第三十六屆高研班。

眼看要過年了,若不是急診,我們會勸病人過罷年再來做手術(shù),可她就不。

五十一歲的她,頭發(fā)稀稀拉拉,染黑的發(fā)體被新生的白發(fā)擠出了兩寸遠(yuǎn),在發(fā)際上圍出顯眼的一道白圈。她在手術(shù)室過道的移動床上等待,渾身不停地哆嗦。我過去拍拍她的肩膀說:“大姐,哈哈氣,放松,別害怕?!彼齑蕉秳又f:“在我的身上動刀呢,我能不害怕嗎?”我說:“打了麻藥感覺不到疼的?!薄暗蹲油_割肉呢,能不疼嗎?哄誰。”她不信。

水池邊,手術(shù)室的同事在教兩個實(shí)習(xí)生刷手。

我要去刷手,她拉住問:“是不是那些學(xué)生拿我學(xué)手呢?”我說:“是我和科主任親自給你做手術(shù)?!彼芍劬φf:“反正打了麻藥,我咋知道誰給我做呢?!薄拔覀冇须娮悠聊唬銈兗胰嗽谕饷婺芸匆?。”“不能讓家人看,我媽會暈過去?!彼龜[手。我說:“那就把電子屏關(guān)了。”“你關(guān)了,我咋知道誰給我做手術(shù)呢?”“是我和科主任給你做?!薄叭f一是那些學(xué)手的在我身上亂動刀子呢?!薄熬褪俏液涂浦魅?,放心。”“我不信。”她眼角耷拉著,哆嗦得更厲害了。

她住院時就疑心重重,前天本來不該我接診,一個年輕的同事把我悄悄地叫到值班室,說這個女人實(shí)在太難纏,同事說啥她都不信。同事抬舉說我在病人心中有聲望,威信高,叫我一定幫幫他,我只好答應(yīng)同事把她收下,成了她的主管醫(yī)生。同事真是高抬我了,我的話,她也不信。

我又說:“大姐,我理解你的心情,要是暫且不想做手術(shù)了的話,還可以回去?!彼饋頉_我喊:“我為啥要回去?”我扶住她的胳膊說:“那就放寬心吧。”她臉繃著,沒搭腔。

我向水池邊走去,她追問:“到底是不是那些學(xué)手的給我做手術(shù)呀?”我肯定地回答:“不是。”她鼻腔中哼了一聲。

科主任進(jìn)來了,我和主任一起刷手,那幾個實(shí)習(xí)生瞅著我偷笑。我向他們扮了個苦臉,心想,你們這些小家伙不要高興得太早,等以后工作了,說不定會碰到比這更多疑更難纏的病人。

給她做完手術(shù),已近下班時分。今晚輪上值班,我在食堂匆匆吃了一碗面條,就快步回到了科室。

打仗一般,從晚上六點(diǎn)接班到凌晨,我和助手做了五臺急診手術(shù)。凌晨四點(diǎn)我們走出手術(shù)室,安頓了病人,打著哈欠去了值班室,脫掉白大褂,把僵硬的身子放在床上。助手轉(zhuǎn)眼就打起了鼾聲。我和他一般年輕時,也是起來就干,倒頭就睡。如今不比從前,腦子里由不得想了一遍全科室的病人,才合上酸澀的眼睛。

灰石崖上飄著一團(tuán)黑影,黑影越來越大,不知是飛旋的鷹?是烏云?或是別的什么東西?我睜大眼睛,黑影離我越來越近,我使勁往深看,想看個究竟。

有人在我的肩上拍了一把,竟然是齊浚,他手中拿著用柳枝做的弓箭站在我背后。齊浚,你回來了!我驚叫起來。齊浚還是小時候的樣子,沖我笑。我正要問他跑到哪里去了,還沒等開口,他猛然間變模糊了,煙一樣飄向半空,飄向了那團(tuán)黑影。我喊他的名字,使勁追,那黑影還是遠(yuǎn)了,一點(diǎn)點(diǎn)升向高空,遠(yuǎn)了,最后什么也看不見了。

我發(fā)現(xiàn)我也是兒時的小模樣。我對著灰石崖哭起來。淚珠滑進(jìn)耳廓,轟隆一聲,驚醒了夢,我在醫(yī)院值班室的床上翻了個身,睡不著了。

年輕的助手睡得正香,我穿上白大褂,悄悄出了值班室去病房。今天上午還有兩臺手術(shù),順利的話中午可以按時下班了。李江約我今天一起吃午飯。

查過幾個重病人,我準(zhǔn)備去辦公室,看見萬新在敲值班室的門,他問我在不在?趁他向助手問話的空兒,我急忙拐進(jìn)安全通道,向手術(shù)室走去。自從他的父親患病之后,萬新每次見到我都抹眼淚,惹得我心里難受,不是我不愿見他,而是真不想看他哭。昨天他打電話說今天要來取藥,我已開好處方交給了助手,沒想到他這么早就來了。

萬新是個膽小又愛哭的人,小時候看見路邊斷腿的麻雀他都要哭,更別說我們玩游擊戰(zhàn)時,碰上抓住敵人拿槍崩了這類“殘暴”的事,所以我們平常不叫他一起玩。我所說的槍當(dāng)然不是真槍,是玩具木槍。崩也不是真崩,是用槍對準(zhǔn)抓住的敵人,嘴里“叭叭叭”地喊,我們說定的,叭叭響時敵人要倒下。敵人嘛,也不是真的敵人,就是李江、郝灃、齊浚這一幫我的小伙伴。

我們幾家是挨得很近的鄰居。當(dāng)年幾家大人和氣,給娃娃取名字就順了“水”字。那時候,我們順?biāo)?,關(guān)系如水一樣順暢。

一回,看完槍戰(zhàn)電影后,父親給我們每人削了一把小木槍,槍身浸透墨汁,染得烏黑,不管是對著樹上的麻雀,還是所謂的敵人,我們就舉起槍,“叭叭叭”地喊,每當(dāng)這個時候,麻雀就嚇飛了。敵人呢,通常并不倒下,而是直沖過來。

玩游擊戰(zhàn)時,我和李江一伙,齊浚和郝灃一伙。李江和郝灃都不在時,我和齊浚互為敵人。我和李江不在時,齊浚和郝灃又互為敵人,反正敵人是隨時變的。只有哪天缺人了,萬新才能補(bǔ)進(jìn)來。玩累了,放下槍,我們又纏在一起,搶對方兜里的好吃的,搶路邊的黑刺豆豆吃。

有一次李江不在,我抓住了齊浚,喊在一邊看熱鬧的萬新:“快過來,把他給我崩了?!比f新拿著我的槍,嚇得哆嗦。為了逗他,我扭住齊浚的胳膊喊:“快崩,快崩了他?!眹樀萌f新扔掉槍就跑,惹得我們兩個敵人忍不住大笑。這都是小時候的趣事。

半年前,萬新的父親患了一種難治的病,他央求我父親,非讓我給他父親做手術(shù)。父親給我打電話時特意安頓,叫我請最好的專家?guī)椭觯f別逞能自作主張。我理解父親的擔(dān)憂,平常找我看病的鄉(xiāng)親,病看好了自然高興,不好時難免落下抱怨。我們給萬新的父親做了手術(shù)之后,效果并不好。父親隔幾天打電話,讓我再想想別的辦法,我說實(shí)在沒好辦法。父親嘆氣:“唉,他年輕時犯糊涂打女人,把女人打上灰石崖,沒了音信。他一個人好不容易把三個娃娃拉扯大,沒享幾天福就得了這病。”母親又接過電話安頓:“你齊嬸腿疼得厲害,有時連炕都下不來,你記著開些治腿的藥,叫萬新給她捎回來。”我答應(yīng)了。

在手術(shù)室的更衣間,我咬了幾口面包,靠在角落的沙發(fā)上打盹。

新的一天開始了,同事們在窸窸窣窣更衣。隨之一個個病人陸續(xù)被接進(jìn)手術(shù)室,幾十間手術(shù)臺的無影燈全亮了。

今天的第一臺手術(shù)還算順利,第二臺情況復(fù)雜,等完成已是下午。我換上衣服,掏出手機(jī)一看,李江發(fā)來了五條短信,第一條是中午剛下班發(fā)的,問我快到了沒?最后一條是下午上班時發(fā)的,他說不等我了,讓我回家休息一陣,晚上再約。我的失約,朋友們能理解。

去病房看了病人,然后脫下白大褂,我哈欠連天地給妻子打電話,問她家里有沒有飯。妻子說他們科室中午搶救病人,吃的盒飯,叫我在餐館吃點(diǎn)回家休息。

家里的床柔軟,舒坦,我伸展胳膊,放松筋骨,美美睡了一覺。晚上妻子還在醫(yī)院加班,我去赴約。

李江開了個汽車維修鋪,生意不錯。我們坐在飯店一角,李江點(diǎn)完菜說:“又要擴(kuò)建,我的維修鋪要拆了,喊你來,是叫你給郝灃那個狗日的說說,叫他幫忙想辦法給我多補(bǔ)點(diǎn)。那狗日的聽你的話?!蔽艺f:“維修鋪可是你的搖錢樹呀。”李江苦著臉說:“說的是啊,說拆就要拆了。我找過郝灃,我說我的維修鋪在黃金地段,讓他想辦法給我多賠些,那狗日的說都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沒辦法。你說,他一個堂堂的城建局局長,這點(diǎn)事他能沒辦法嗎?哼,你信嗎!”我說:“他可能真沒辦法,你要站在他的立場上想事,并不是所有的事他都能辦成。”“那狗日的權(quán)大著呢,這叫不幫咱,不是沒能力?!蔽覕[擺手說:“依我看,首先,你要相信,他并不是存心不幫你。他當(dāng)局長,但同咱們一樣,有難處。你一定要相信,無論他處在什么位置,只要是能辦到的事,他的心還是會偏向你的?!崩罱财沧欤骸皢?,他要是你,一定會幫,這是常情也是常理。我就不同了,以前他老子冤枉了我,冤枉了我們家,到如今他們也不后悔。他呢,也該趁這個機(jī)會想法子補(bǔ)償我才對,而不是躲著不管。”“你別往壞處想,他還是很好的人?!崩罱f:“我知道你倆最投脾氣,才想托你的面子向他求情。”我說:“話我?guī)湍阏f,不一定能成?!崩罱f:“你只管給他說,成不成都?xì)w我?!?/p>

菜上來了,我倆邊吃邊閑談。我說我昨晚上夢見齊浚了,李江“噢”了一聲。我說:“這二十多年來,我不知道夢過多少次灰石崖,每次夢見灰石崖必然會夢到齊浚。夢里,灰石崖好像不是真的灰石崖,齊浚也不是真的。有時候,明明是他,轉(zhuǎn)眼間就變成了樹或流水。有時候能清晰地聽見他說話,就是找不見人。有時候夢見他還是小時候的樣子,有時候又夢見他長大了,長得我們不認(rèn)識了,但他認(rèn)得我,喊著我的名字。”李江說:“我前幾天也夢見他了,夢見咱們幾個在路上跑來跑去耍呢。我也不知道夢過多少回了,你說怪不怪,有時候夢見他變成了老鷹,有時候夢見他變成了石頭。齊浚這個狗日的,夢見他保準(zhǔn)沒好事,這不,我的維修鋪要拆了。”我說:“這怪不得他?!崩罱欀碱^說:“咱們能不能不提他,每次見面總要說起他,好像他是我們的座上賓?!蔽抑溃罱€為過去的事氣惱。

那時候我們還都是小娃娃。深秋的一天,家家場上堆滿了莊稼。黃昏,天冷風(fēng)大,家家做晚飯的炊煙一出煙囪便被風(fēng)吹得亂轉(zhuǎn)。突然,郝灃家場上的麥垛著火了。我聽見李江的吆喝聲跑出去時,那個很大的麥垛已變成了噴發(fā)的火山,亂濺的火星飛在緊挨的蕎麥垛上、谷子垛上、胡麻垛上……隨之整個場上的莊稼都燃燒起來。鄉(xiāng)親們紛紛跑來,拿連枷、掃帚、鐵鍬撲打,火勢太兇,根本打不住。

郝灃家一年的收成燒成了灰燼,郝灃的母親在場口哭癱了。

撲完火,天已黑了,鄉(xiāng)親們并沒離去,有的勸郝灃的母親,有的擔(dān)心自家的麥垛,有的猜測起火的原因。

郝灃的父親一把撕住郝灃的衣領(lǐng)罵:“叫你看場呢,你跑哪兒去了?”郝灃嚇得縮著脖子不吱聲,被父親狠狠打了一頓。打罷郝灃,郝灃的父親又抓住李江和齊浚的脖子,問是不是他倆點(diǎn)的火,李江嚇紅了臉說不是,齊浚也說他沒點(diǎn)。他又問李江:“起火的時候,你看見誰在場上?”李江說:“誰也沒看見,就看見著火了?!薄澳隳??你看見啥了?”“我聽見喊聲出來,看見李江手里拿著打火機(jī)大喊。”“啥?啥?打火機(jī)?打火機(jī)呢?”他放開齊浚,把李江從后腰上提起來,一個打火機(jī)從李江衣兜中掉出來落在地上。

“看看,肯定是這碎狗日的干的!”郝灃父親大喊一聲,鄉(xiāng)親們湊過來看見了地上的火機(jī)。

“不是我,不是我……”李江掙扎,哭喊。

李江父親走過來說:“火機(jī)人人拿呢,這不為奇嘛?!?/p>

“還護(hù)著你碎老子,一個娃娃拿打火機(jī)干啥?再說,他是第一個看見起火的,第一個喊人的,不是他是誰?”郝灃父親吼起來。

“家里沒火柴了,火機(jī)是我剛給他的。”李江父親說。

“你是故意慫恿你碎老子點(diǎn)我家的麥垛呀?!焙聻柛赣H沖李江的父親罵。

“你咋能亂咬人!”

“賠,給老子賠!”

兩個平日關(guān)系融洽的鄰居一下子吵起來,打起來。鄉(xiāng)親們勸的勸,拉的拉,他們糾纏著向村長家去了,我嚇得一蹦子回了家。

聽說村長調(diào)解了半夜,沒平息。第二天他們又鬧到大隊(duì),再鬧到鄉(xiāng)上。他們是咋說的咋鬧的,我一概不清理,只知道后來在村長的主持下,郝灃家分走了李江家場上一半的莊稼。李江的母親在家里大哭了一場。我母親去勸過她。

那年的收成并不好,李江上學(xué)時常背著幾顆洋芋,很少見他吃白面饃。李家和郝家的大人從此斷交。李江小學(xué)畢業(yè)后出去學(xué)汽車維修。過了幾年,他把父母也接到城里幫忙,很少回灰石崖去了。

自打火燒麥場后,我們一幫娃娃再不敢湊在一起玩了。為躲開大人,我們偷偷去了灰石崖,結(jié)果出了事,出了叫人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怪事。

我以前試探著問過李江好幾次,是不是他追得急把齊浚追下石崖了,他說沒有,他壓根就沒看見他,我有些不信。

此刻看到李江的神情,我問:“還為齊浚說你拿打火機(jī)的事生氣嗎?”李江苦笑著說:“這也是一樁永遠(yuǎn)解不開的懸案。說實(shí)話,我根本就沒點(diǎn)郝灃家的麥垛,就因?yàn)辇R浚的那句話,我打也挨了,罵也挨了,我家的莊稼也讓人家拉走了。誰不氣呢?想起來就氣。你還懷疑我把齊浚追下石崖陰治了,好像壞事都是我干的?!蔽覔u搖頭:“沒,我相信你?!崩罱f:“你誰都相信,又誰都不信。我也一樣,你以為我沒懷疑過你嗎?不然,我常懷疑到底是你,還是郝灃那個狗日的把齊浚那個狗日的追急了掉下石崖去了。”“呀,你可別亂猜,我也沒看見他?!崩罱f:“齊浚就和那場火災(zāi)一樣,非虐待我們一輩子?!蔽艺f:“火災(zāi)過去就過去了,齊浚呢,莫名其妙沒影子了?!崩罱瓝P(yáng)了一下手說:“不,對你們來說,那不過是場火災(zāi),但對我們?nèi)襾碚f,那可是綰在心上的死疙瘩。這些年我們不停地想,火到底是誰點(diǎn)的?還是從誰家煙囪中吹出來的火星引起的?那天的風(fēng)亂刮呢,如果是煙囪里飛出來的火星,那會是你家的?齊家的?郝家的?當(dāng)然不是我家的,我媽沒火柴點(diǎn)火做飯,我剛從我爸手中要了打火機(jī)往回走呢?!蔽艺f:“再別糾結(jié)了,過去的事讓它過去吧?!崩罱α耍骸安皇羌m結(jié),就是奇怪,偏偏我看見起火了,偏偏我手里拿著火機(jī),有嘴說不清,人家非賴上不可。要是當(dāng)時我沒在場,又怨誰呢?”我開玩笑說:“說不定就是你點(diǎn)的,你拿著火機(jī),也不知道怎么就點(diǎn)著了,只是你當(dāng)時出現(xiàn)了短暫的記憶缺失,想不起來了?!薄昂叮阌趾??!彼鹆??!皠e急,我給你打個比方,有一回我去你家,一抬頭卻到了郝家門上。我是咋到郝家的呢?想不起來。記得我當(dāng)時腋下還夾了一根長長的柳條,也不見了,到底是丟在路上了?扔進(jìn)水渠了?還是打了樹上的鳥兒?全忘了。再說,我是先去了你家又到郝家的?還是壓根沒去你家?連我自己都說不清?!崩罱f:“我也有這種情況,小時候?qū)懽鳂I(yè),心里明明想著寫3,手寫出來卻是4?!蔽艺f:“就是,人為啥偶爾出現(xiàn)行為不受意識支配的這種偏差,誰也不知道?!崩罱~頭說:“難道,真有可能是我點(diǎn)的火?”我不由得笑起來,他也笑著說:“算了,算了,你別繞了,把我繞進(jìn)去了。我本來記得清清楚楚,叫你這么一說,我的記憶也亂套了,變得模糊不清了。”“所以,你再別想火災(zāi)的事了?!崩罱f:“要不是那場火惹下的事,咱們幾家鄰居肯定到現(xiàn)在都和和睦睦的,我們也不會去灰石崖?!蔽覈@了口氣說:“是啊。”

李江又說:“照你剛才說的,灰石崖上是不是有啥神秘的磁場干擾人的思維,我們幾個出現(xiàn)了短暫的記憶缺失,齊浚就從我們記憶的空白縫隙中溜走了?”“也許吧,齊浚那個搗蛋的家伙?!蔽艺f。“女兒快下自習(xí)了,我得回去。”李江說:“我的事,要抓緊?!蔽艺f:“明天我找郝灃?!?/p>

郝灃第一天下鄉(xiāng),第二天開會。李江來電話催問,我說郝灃忙得顧不上,他說那個狗日的是不是有意躲呢。我說他的確很忙。第二天晚上又給郝灃打電話,他問啥事?我對他說了李江的事,郝灃說:“那片地方拆遷補(bǔ)償?shù)臉?biāo)準(zhǔn)都一樣,天王老子也不能改變。李江不知道咋想的,好像我有多大的能耐。”我說:“他叫你想想辦法呢?!焙聻栒f:“有啥辦法,辦法倒有呢,李江維修鋪的后面有個大院子,里面住著一個八十多歲的老漢,沒兒沒女。李江要是愿意,趕緊去認(rèn)個干爹,給養(yǎng)老送了終,那大院能補(bǔ)幾套樓,都是李江的,別的辦法沒有?!?/p>

我把郝灃的話傳給李江,李江罵了幾句“狗日的”。

今年終于輪上我過年休假。她還沒出院,我把她安頓給值班的醫(yī)生,她瞪眼:“我的病沒好,你咋能丟下我不管?”我說:“大姐,我們過年輪班休息,今年終于輪上我了?!彼龤夂艉舻貑枺骸拔业牟≈匾??還是你休假重要?”旁邊床上的一個老太太說:“醫(yī)生挺辛苦的,過年讓他好好休息一下?!彼ゎ^問:“他休息了,誰管咱們?”我笑著說:“我們的值班醫(yī)生會盡心管你們的。大姐,你的傷口恢復(fù)得很好,再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彼尺^臉,不再說話。從病房出來,值班醫(yī)生嘀咕:“這個神,難敬。”我說:“好在,她快出院了?!?/p>

灰石崖在進(jìn)出村子的必經(jīng)之路上。

這是座模樣古怪的大山,靠路的一邊猛凹進(jìn)去,形成了深窯,窯上是陡高的懸崖。懸崖向兩邊延伸了三丈多遠(yuǎn),便接上了奇形怪狀的山峰。在正對著我們村子的地方,聳立著巨大的山崖,崖頂上長滿密密的樹,崖壁的巖石灰一層,黑一層,發(fā)出森森的寒光。從崖上流下來的雨水,在巖石上劃出道道難看的污跡,遠(yuǎn)遠(yuǎn)望去酷似怪物的牙齒。山崖的背面又是重重山崖,石縫里長著各種樹和草。

灰石崖上有嗚哇黑,千萬不敢去。小時候大人們不讓我們?nèi)セ沂隆τ诨沂?,村里不知有多少傳說。遠(yuǎn)的不提,有根有據(jù)的就有好幾個。一個是村上有家男人愛打女人,女人跑上灰石崖,叫嗚哇黑捉走了。那個男人就是萬新的父親,自從他打跑了妻子,村上的女人見他就遠(yuǎn)遠(yuǎn)繞開了。另一個是村上有個老漢幾年前去灰石崖采草藥,再沒回來。村里的牛或羊被灰石崖上的嗚哇黑捉去的事,隔幾年就會發(fā)生。

大人們說的這些,起初我們也害怕,后來我們還是偷著去了。

郝灃家分走了李江家的一半莊稼,他們兩家原來的大門面對面,后來他們都砌住了大門,在相反的方向重新開了大門,變成背對背了。大人的反目,在我們這幫娃娃心里隔了堵無形的墻。我們再不能如以前那樣?xùn)|家串西家玩了。李江、郝灃、齊浚幾個人見面也是低著頭,一個不敢看一個。

有一天村里來了換橘子的販子,不知誰吆喝了一聲,我們幾個同時跑出家門,湊在路邊興奮地說誘人的橘子。正說得歡,李江的父親從路上走來,嚇得李江轉(zhuǎn)身就跑,我們也嘩啦躲閃了。他走過去了,我們又聚在一起。怕大人們看見,我提議去灰石崖,他們幾個說灰石崖上有嗚哇黑,不敢去。我說咱們不上崖,只在崖下面大人看不見的地方玩,他們同意了。

我們分開,有的順溝走,有的繞山走,很快就聚在灰石崖下面的深窯了。好久沒在一起玩了,我們摔跤,打鬧,直玩到渾身沒勁了,又分開,各自悄悄地回家。背著大人玩了幾趟,我們就忍不住上了灰石崖。出事的那天,我們在灰石崖上打游擊戰(zhàn),我和李江一組,郝灃和齊浚一組。那天萬新也在,他沒參加戰(zhàn)斗,蹲在一棵樹下給我們看衣服。

灰石崖上處處險(xiǎn)境,灌木叢生。郝灃和齊浚隱藏,我和李江尋找。在灰石崖上找到他們可不容易,就是發(fā)現(xiàn)了,等追過去,他們又沒了蹤影。齊浚那天穿了一件灰色的外衣,躲在石崖后面很難發(fā)現(xiàn)。

隱約記得那天我們玩了長長的一下午。太陽快落了,郝灃怕回家晚了挨打,索性自己暴露讓我們抓住了。然后,我們喊齊浚快出來。先是小聲喊,后是大聲喊,喊來喊去,太陽落了,齊浚就是不答應(yīng)。萬新說:“齊浚是不是一個人先偷跑回去了,這崖上有嗚哇黑,咱們趕緊回呀?!彼徽f,我們就往下跑。

跑下山崖,我們又分開了。

我和萬新去家里找齊浚。齊嬸舉著和面的手,站在廚房門口說:“??R幌挛缍紱]在家,我以為和你們耍去了,你們沒見他嗎?”

我瞅著萬新,心頓時亂跳起來。萬新瞅著我,雙手扭在一起使勁擰著指頭。

齊嬸瞅著我們,又笑著問:“你們真的沒見我家浚浚嗎?”

齊叔手中拿著一把禿禿的掃帚從房后過來了。我嚇得轉(zhuǎn)身向大門跑去。萬新站在原地,一下子哭起來。

“這娃又咋了?”萬新自小沒媽,愛哭是出了名的,齊叔以為誰惹了他。

齊嬸在圍裙上蹭蹭手,跑過來摟住萬新,撫摸著他的頭說:“乖,誰惹你了,你給嬸子說,嬸子收拾他。”

萬新哭著說:“??:臀覀円黄鹪诨沂律纤D?,不見了?!?/p>

“灰石崖上有嗚哇黑,不敢去呀。”齊嬸大叫起來。

“天!你們跑到灰石崖上耍個啥嘛!”齊叔扔下掃帚,跑出門去。

齊嬸拍拍萬新的頭,著急地說:“乖娃,嬸剛烙了油饃,你們兩個吃去,我去尋??!!?/p>

齊嬸跑出去了,天麻黑了。

盡管鄉(xiāng)親們都害怕灰石崖,但還是三五結(jié)隊(duì)拿著手電筒在灰石崖上找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找了一天。第三天又找了一天,都沒找到。齊浚是掉進(jìn)崖縫里了,是掛在哪個樹杈上了,還是跑到路邊被人販子拉去了,誰也說不上他是死了還是活著。

我們非常害怕,為齊浚的離奇失蹤,又怕齊叔逮住了打,我們躲著藏著,不敢見齊叔。齊叔本就是個話不多的人,唯一的兒子出事后,他苦著臉,幾乎不會說話了。齊嬸瘋了一樣,成天在灰石崖的樹叢和石崖中跑上跑下,哭喊著齊浚的名字。有時風(fēng)吹得樹枝響,野物踩得石頭動,齊嬸還以為是她的兒子??T谡f話。

兩個月后,鄉(xiāng)親們不抱希望了,你一句他一句勸齊嬸,在半路上把她攔住了。齊嬸的精神恍恍惚惚,飯熟了,她會同往常一樣站在門口喊兒子回家吃飯,要么在我們幾家尋找。只要在路上碰到我們幾個,齊嬸總是看不夠。齊叔上街買回來好吃的,她就挨著給我們送來。萬新家她從不去,常讓我或郝灃把他喊來。逢年過節(jié)齊嬸做了好吃的,非叫我們幾個一起去吃。我們磨蹭著不想去,齊嬸只好向我們的父母求情。去了,齊叔怕我們別扭,借故出去了。齊嬸也不吃,坐在一邊看我們吃。齊嬸以前經(jīng)常喊我們?nèi)ニ页燥?,那時候我們一群和齊浚有說有笑,齊嬸做多少飯我們都能搶光。自從齊浚不在了,齊嬸做的飯也沒了從前的香味。我們默默地吃罷,齊嬸還是同從前一樣給沒媽的萬新裝一些,叫他拿回去給姐姐和妹妹吃。

地勢險(xiǎn)峻的灰石崖上真有嗚哇黑嗎?嗚哇黑到底是啥?鄉(xiāng)親們一個比一個說得懸乎,有的說是某某大仙,有的說是某某妖精,迷宮一樣的灰石崖上似乎暗藏著誰也說不清的神秘。盡管我是醫(yī)生,想起齊浚在灰石崖上的詭異失蹤,頭皮也發(fā)麻。

齊嬸到底是太想兒子了,她還是經(jīng)常去灰石崖。過了幾年,齊叔病故了,丟下齊嬸一個人。那時候,我和郝灃去外面上大學(xué),李江在城里開汽車維修鋪,兒時的幾個玩伴中只有萬新在家務(wù)農(nóng),齊嬸有難事有干不動的重活,萬新總是跑前跑后給她幫忙。

十年前齊嬸得了關(guān)節(jié)炎,我勸她再別去灰石崖。她說,不去心慌,去了爬不上崖也心慌。她又說萬一齊浚是被人拐走的,那他一定記得家,記得她。齊嬸這樣說的時候,我就覺得齊浚還活在世上的某個地方,那么他變成了什么樣子呢?

我常站在路邊,觀察過往行人,看誰長得像齊浚。有像他的,我會立即跑過去搭訕。在醫(yī)院只要有與齊浚年齡相仿的病人,我也會多看幾眼,多問幾句。我和齊嬸一樣,尋找齊浚已成為改不了的習(xí)慣。如果齊浚終究沒音信,我們的等待也必將與生命一起終老。

一股強(qiáng)風(fēng)從灰石崖下卷過來,車身發(fā)抖。我握緊方向盤,放慢車速,迎風(fēng)從灰石崖底下的公路繞過來,村子就在不遠(yuǎn)的山灣里了。又能見到親人了,一縷溫情涌在心間,我扭頭看后面,女兒的頭枕在妻子肩上,娘兒倆正在手機(jī)上看電影,并沒察覺車已過了灰石崖。

上了一道長坡,再順著地畔的彎路轉(zhuǎn)過去,到村口了。我看見齊嬸穿著舊棉襖,彎著腰,一手提籠子,一手扶膝蓋,在路邊艱難地挪步。我停下車,問候她。她指著腿說:“乖娃,萬新給我捎來了你開的藥,吃上好多了,能下炕了?!蔽艺f:“嬸子,回頭我再給你看看。”齊嬸說:“不急,你們快回去,你媽盼著呢?!?/p>

上次和萬新說起齊嬸,萬新說等送走父親,他就把可憐的齊嬸認(rèn)個媽,接到自家孝敬。我問他為啥不在齊叔走后就把齊嬸接去?他說這事以前的確想過,只是他的父親脾氣古怪,齊嬸失去唯一的兒子很不幸了,再不能讓她受委屈。當(dāng)時忙,我們沒來及多說。我想這次回家抽空和他細(xì)說。不成的話,我想和郝灃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想辦法給齊嬸要些救助。如果齊嬸愿意,也可以送她去養(yǎng)老院。

一進(jìn)門,父親就叫我去看萬新的父親,說他的病很重,怕連年也過不去了。母親說:“等吃了飯?jiān)偃ァ!备赣H催促:“快去看一下,回來再吃。”

萬新的父親只悠著一口氣。作為醫(yī)生,我和萬新一樣無奈。

從萬新家回來,我接過母親遞來的筷子剛坐下準(zhǔn)備吃飯,科主任來電話了:“立馬返回醫(yī)院,她鬧騰得不行,非叫你來,值班醫(yī)生沒辦法,我咋說她也不聽,實(shí)在沒招了?!?/p>

我不得不放下筷子,給妻子叮囑:“明天你去看看齊嬸,把包里的藥給她送去?!币患胰税褎偰闷鸬目曜佣挤畔拢鲩T送我。女兒問:“爸,你啥時候回來?”我說:“得兩三天。”女兒說:“明天就過年了呀?!蔽翌櫜簧隙嗾f,掉轉(zhuǎn)車頭,母親追來塞給我兩個新出鍋的年饃。

天麻黑,臨近灰石崖的下坡路上似乎有個黑影,我忙踩剎車,誰知剎車失靈,車一下子飄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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