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海霞

那年夏天的某個傍晚，我爸下班回來，給我們帶來了一個好消息?！皠偛庞龅搅死蠈O，他給我指了一條發(fā)財路。咱們村那座山后面，不是有一個廢棄的鋁土礦礦坑嗎？那里面有不少焦寶石（山東淄博地區(qū)出產(chǎn)的一種優(yōu)質(zhì)硬質(zhì)耐火黏土），可以撿出來，賣給他們村的磚廠。”他樂滋滋地說。

老孫是我爸的老同學(xué)，又是磚廠廠長，撿焦寶石不用本錢，有老孫這句話，銷路也不成問題。我爸和我媽越想越美，焦寶石還沒撿到一塊呢，我爸先暢想起美好生活來，他說：“等焦寶石送到磚廠，拿到錢，咱們就買臺電視機?！?/p>

說到電視機，我們兄妹仨立刻興奮起來了。那時，村里有電視機的不過四五家，我們想看電視就得厚著臉皮到別人家去看，去多了人家也賞白眼兒。我做夢都想自己家里有電視機，沒想到夢想這么快就可以實現(xiàn)了。

那年，大哥11歲，二哥9歲，我6歲。暑假里，我們兄妹仨由我媽領(lǐng)著，每人搬個小板凳，到山后的鋁土礦坑撿焦寶石。因為離家太遠，早上出發(fā)時，我媽干脆從家里帶著水和飯，中午就地吃飯和休息，下午接著干。

夏天火辣辣的太陽烘烤著大地，沒撿幾天，我的小臉便曬脫皮了，只好頭上頂一塊濕毛巾“防曬”，遠看就像個“偷地雷”的。其實爸媽原本的計劃，是讓我媽白天去撿，等我爸下了班，太陽西斜了，我們?nèi)齻€小的再和我爸一起去撿。但我們兄妹仨盼電視機心切，想著早些撿夠了就早一天買電視機，便積極地要求和我媽一起撿。

我們兄妹仨干活不惜力，有時我媽喊我們?nèi)リ帥龅牡胤叫菹⒁粫海覀兌疾蝗?，唯恐耽誤工夫?？粗箤毷蕉言蕉?，我心里比吃了冰糕還涼快呢！

那時，我們就盼著我爸下班。他很會講故事，常常一邊撿焦寶石一邊給我們講《三國演義》《隋唐演義》等，講得繪聲繪色，我們都聽入了迷，干活也不覺得累了。

后來，我爸果然坐著二大爺?shù)鸟R車去城里買了一臺12英寸的黑白電視機回來?；貋砗螅€對我們說：“焦寶石拉到磚廠，財務(wù)馬上就給了錢，這電視機是你們用汗水換來的。”

那晚，我家小院沸騰了，鄰居們都來我們家看電視，我們兄妹別提多得意了。

沒想到，幾天后老孫來我家，進大門便喊：“老馬，我給你家的焦寶石找到買主了！”那一刻，我們才知電視機不是我們撿的焦寶石換來的。我爸笑著說：“焦寶石賣不了，我也不難過，因為我沒想到，你們兄妹仨那么能吃苦，就憑你們流的那些汗水，也該獎勵一臺電視機?！?/p>

原來，他本來準備讓二大爺趕著馬車將焦寶石送到磚廠，可在半路上遇到了老孫。老孫哭喪著臉和我爸說，他的磚廠廠長位子被人頂了，他被安排到鑄造廠當副廠長了。

我爸沒辦法，在磚廠門口蹲了半天，硬著頭皮去問新廠長收不收焦寶石，新廠長連眼皮都沒抬，說了句“不要”，就把我爸打發(fā)走了。從磚廠出來，我爸糾結(jié)半天，只好請二大爺把焦寶石拖到老孫家放著，然后又去單位借了錢，再去城里買了電視機回來。

多年以后，當年的那堆焦寶石賣了多少錢，我早忘記了，但烈日下一家人低頭干活的場景卻清晰如初，還有那些回蕩在山谷的歡聲笑語，我永遠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