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健健
浪花的形狀
看夕陽入海。逐漸轉(zhuǎn)淡的暮色
好像被漁網(wǎng)過濾過的烏云,透露出
細(xì)密的縫隙。其實不過是雁陣
構(gòu)成浪花的紋理,盤旋,交換音訊
它們在冬天分別,去了哪里
岔開軌道的列車,南轅北轍
有時暮色里隱藏著神跡,那樣
溫柔的呼喚,吸引著候鳥飛來飛去
它們偶爾排列成心形,飛過海上
宛如升起的明月,然后有孩子驚嘆:
看吶,一群鳥“領(lǐng)著茫茫的塵世在飛”
我注視著它們盤桓,直到飛得一只也不剩
為了這個古老的黃昏,它們在海邊
不斷地變換浪花的形狀
失蹤手電
午夜,他對著天空自由射擊
企盼星星能給他別樣的回應(yīng)
他從光束中看到紛揚(yáng)的斑點
如同又一次,回到神秘的祭祀
他組織獨特的信號
通過有節(jié)奏地開關(guān)按鍵
表達(dá)他如何向世界開槍
無聲地展示內(nèi)心的空地
當(dāng)童年時的那只手電筒遺失
他失去了群星——黑夜中的那只眼睛
立夏訪孤山
雷聲滾滾,西湖邊蟬鳴四寂
一個人上孤山,民國近在眼前
過了鶴廬,游客們紛紛去躲雨
觀印崖,只剩下幽玄不斷從頭頂落下
西泠印社,李叔同贈送的印章筆鋒模糊
那個大才子,出世去做了弘一法師
雨水漫過梧桐,世事各自難為年輕人
我潦草寫詩,留下幾句人走后月如鉤的平靜
浮力的饋贈
沐浴的我像給你寄的波蘭可樂
被你放在水池里浮起,“假裝是夏天”
重力被抵消了,這兩個相似的時刻
讓我離你,似乎又靠近了許多
群星正懸浮在大氣層之上
夜鶯開始啼鳴,飛過海棠與湖水
我被海浪托起,進(jìn)化成飛魚
一種難言的引力來自脊背
仿佛從那兒長出了羽翼
像是一口井,飄著空心的籃子
從中升起冰涼、幽深與蜉蝣
我猜你舉起水中的事物時,也如我
獲得浮力饋贈的禮物,那種可靠的輕
像是夏天的夜晚,“涼爽、多夢”
解構(gòu)河蚌
女聲環(huán)繞著盆底的河蚌與水花
作為一種啟封,對它施以道別的問候
它所蒙受的黑暗與我有相似性
如同后來的遺憾,結(jié)成繭而令人窒息
在黑暗中,有人忍受一種剔骨的疼痛
才能將沙子,變成剔透的珍珠
我笨拙地解構(gòu)縫隙,像完成一首
割裂肉體而窺見自我的詩——
哦,河蚌。請你告訴我,你藏著
多少沉重難言的隱疾?你愿不愿意
將這些不被我們所久愛的往事打開?
薄暮,讀《松雪齋文集》
薄暮,蟬鳴。在趙孟 故居
想起《元史》里的一句話
湖州風(fēng)水好,善養(yǎng)文人
硯臺筆墨,天下獨絕
日落,在雪松齋抱著太湖石
我是他手書其上的蓮花峰
墨色將傾,衣裳街上的屋瓦
淌出水色,今夜
這幅字要寫好最后一筆
文集,也將被我翻到跋篇
山上的白塔
山已經(jīng)夠高的了
而白塔還要居于其上
松林里策馬,山高水長
白塔的影子垂落,映了滿山
南雁已近,早春有人傳信進(jìn)來
馬蹄與鵲聲相遇
登高山頂,得見白塔
飲盡江南霧氣,化一身白衣裳
我取信,山風(fēng)吹干墨色
“我們,信奉白塔為神”
咬霧凇
有兩年,他在冬天爬東白山
會在樹枝上取霧凇為食
冰涼的觸感使他想起山下的雪
因凝練成固體而更為堅硬
它們?nèi)绾纬霈F(xiàn)在這棵針葉松上
挑選枝干并在夜里完成自身——
成為此刻他手中嬌艷的鮮花
成為一種難以言說的在冬天的綻放
在霧滿迷途的山中,他曾來過
并咬下他所遇到的幾簇霧凇
消融在身體里,成為他的一部分
在那里,他回味那些松子,被山風(fēng)吹下
落在他身后寂寂無人的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