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西陽 王慧

“如果您的女兒告訴您，她今天認識了一個清華大學的男生，還認識了一個送牛奶的小哥，在這兩個男生之間，您會選擇誰當女婿？”“985工程”高校畢業(yè)生相親平臺——“陌上花開”的創(chuàng)辦人月亮，面對復旦大學社會學副教授沈奕斐的質(zhì)疑，拋出這樣一個十分犀利的問題。很快，“985相親局”就成了社會熱議的火爆話題。

學歷豈能講究“門當戶對”

陸續(xù)相親兩年后，畢業(yè)于“985工程”大學、今年28歲的陳樊仍然單身。他連著拒絕了兩個條件不錯，但非“985工程”高校畢業(yè)的姑娘，連父母都忍不住要他把學歷要求放低一些?！皩W歷不代表一個人的全部，重點大學畢業(yè)還是普通本科畢業(yè)，有多大區(qū)別？”

面對父母的苦口婆心，陳樊不以為意，他一心要找學歷相當?shù)呐?。“我身邊的朋友大多是‘C9（指國內(nèi)9所著名的‘985工程高校）畢業(yè)的，交流無障礙，我覺得還是高學歷的聰明女生更適合我?！标惙f，“在‘985工程大學的圈子里，大家覺得看重學歷很正常，并不是說學歷背景好就意味著成功，但這至少是一種證明，證明一個人的受教育程度、成長環(huán)境，以及是否有良好的上進心和持續(xù)學習的能力?！?/p>

事實上，以學歷為邏輯而建立起的相親平臺早已存在。2013年，立足于北大校友圈的相親婚戀平臺“相遇未名”成立;2015年，打著“985圈子都在用的相親平臺”旗號，“陌上花開”誕生于清華園。

這些平臺的用戶都是人們傳統(tǒng)觀念中的精英人群，年齡大多在26歲～32歲，年收入在20萬元～100萬元，定居在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以及江浙地區(qū)，主要來自金融、高校、醫(yī)院、互聯(lián)網(wǎng)等行業(yè)。

在全社會越來越重視學歷價值的當下，“名校光環(huán)”愈加熠熠生輝。發(fā)生在名校學生之間的戀愛和婚姻，一定程度上暗合了傳統(tǒng)婚嫁觀念中的“門當戶對”。

“名校相親局其實和以往許多高端相親局一樣，都是對應征者做評估，以往是以收入、房產(chǎn)、汽車為參照，現(xiàn)在添上了高學歷。我感覺，要求其實是變相提高了?！?0歲就進入婚姻咨詢行業(yè)工作，做了10多年“紅娘”的王旭見過一撥又一撥相親路上的男女青年。“現(xiàn)在80%以上的客戶都很在乎對方畢業(yè)的學校，其中以女性尤甚?！蓖跣裾{(diào)侃說，“我們說‘贏在起跑線上，通常指的是小學教育，這幾年已經(jīng)提前到了幼兒園里的競爭。誰能想到這些高才生更夸張，把起跑線提前到了相親上?！?/p>

在王旭看來，精英們那么渴望尋找到同樣優(yōu)秀的另一半，實際上也是他們面對生活感到焦慮的一種體現(xiàn)——害怕找的對象不如別人，從而導致孩子不如別人，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努力奮斗的結(jié)果，卻因為一段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而“降級”?！耙虼?，在攀比心態(tài)的催迫下，學歷崇拜自然也水漲船高?！?h3>“985”會給愛情加分嗎

對“985身份”圈層信賴的同時，似乎也就默認了這一集體的可靠“人品”。然而履歷上的“品質(zhì)保證”，并不一定是幸福的通行證。

剛通過相親談戀愛沒多久，周瑤瑤就覺得自己和對方的感情已岌岌可危。她和相親對象結(jié)識于一個專門服務于“985工程”高校碩博人才的相親群，巧的是，兩個人還來自同一所高校。然而，男孩是從該校“含金量”頗高的學院畢業(yè)的，而她就讀于人文社科專業(yè)。周瑤瑤總感覺男方對未來期待很高，非要找個“配得上”自己的姑娘才能結(jié)婚。最開始，兩個人在微信上聊天，男孩有幾次表現(xiàn)出了對非“985工程”學校學生的鄙夷，讓她有點“過敏”。后來見面，對方會有意無意地暗示，她的專業(yè)“不熱門”“難轉(zhuǎn)型”“很難吃得開”，建議她最好趕緊換一份安穩(wěn)的體制內(nèi)工作。

金光閃閃的學歷背后，存在著一條“理所當然”的鄙視鏈。一位“985工程”大學畢業(yè)生說：“在相親市場上，‘985的學生看不上‘211的，‘211的不找普通一本的，從普通一本畢業(yè)的看不上二本學校的：在碩士或博士研究生階段才考入‘985院校的也會被鄙視，只有本科第一學歷是‘985高校才是硬通貨?！痹谶@樣的鄙視鏈中，鏈條頂端的人或許鄙視著底端的人，每一個人在潛意識里都覺得自己值得更好的，而在人性的驅(qū)使之下，鄙視者往往又成為上一層的“被鄙視者”。

蘿卜、青菜，各有所愛。愛情本是一件私人的事情，個體在擇偶時有充分的選擇自由，但過分強調(diào)“985身份”，卻讓愛情和婚姻越來越現(xiàn)實，最終異化成一場討價還價的買賣?！?85”是一個人為劃分出來的、低成本篩選結(jié)婚對象的標準，也是每個人在考慮戀愛和婚姻時心里的一桿秤。這桿秤會讓婚姻不再是浪漫的兒女情長和相互扶持，而變成身份的匹配。

在某"985工程”高校當輔導員的何安，時常會聽到以前的學生傾訴不順利的相親或戀愛經(jīng)歷。這些年輕人的畫像很相似：在校期間一心學習，沒談戀愛，工作幾年后找對象，笨拙又磕磕絆絆，“不會主動追人”?！拔衣犕旰髸芍缘赜X得，孩子們下意識地把以前學習時的經(jīng)驗用在了談戀愛上，結(jié)果往往適得其反。”何安說，上學的時候，很多“985工程”大學的學生處理難題的方法很簡單：上晚自習，泡圖書館，競賽爭取拿第一，成績要名列前茅，通過加倍努力打敗競爭對手。但在戀愛時，這種學霸風格似乎派不上用場。有的時候，何安會點撥自己的學生，除了基礎(chǔ)的信息交換、日常問候，戀愛交流的關(guān)鍵是能不能認真了解對方，讓對方覺得安全、不孤單，這樣才能進一步跟對方的工作、人際關(guān)系等相互融合，成為彼此生活的一部分。

“高學歷并不等于高情商、好性格?！睆臉I(yè)多年的心理咨詢師張媛對此感同身受。她見過一個從頂尖大學畢業(yè)的人，到了30歲，還沒體驗過心動的感覺，“在當下這個社會，很多年輕人好像不會愛了”。

愛的路上要撕掉標簽

在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相親之后，1991年出生的“985工程”大學的女博士張弛終于找到了現(xiàn)在的男朋友。男友的硬件條件一般：他從一所國內(nèi)普通本科院校畢業(yè)，目前在某文化公司工作?！氨M管學歷很普通，但他對我很好，而且我們倆都很喜歡看電影，在一起相處時很開心，總有說不完的話題。”張弛說。

回想當初頻頻相親的經(jīng)歷，張弛有些哭笑不得。“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約了一個從一所‘985工程大學金融專業(yè)畢業(yè)的男生見面。我問他，你喝星巴克Ⅱ馬？我給你買一杯。他說，可以啊，比這個檔次更低的我都喝過?！痹谝黄饡r，張弛聊起自己喜歡的電影和文學，也總吃閉門羹，他說自己只看專業(yè)的書籍，對其他的都沒興趣。

一次又一次的相親，讓張弛意識到，一個人的學歷標簽，可以影響第一印象，但不會成為兩個人感情的決定性因素?！皟蓚€人在一起，舒服最重要，原來愛情這件事情，從來只有合不合適、喜不喜歡，而不存在配與不配?！?p>

復旦大學社會學副教授沈奕斐是中國少數(shù)做女性研究和情愛研究的學者之一，在文章開頭的那場爭論中，沈奕斐的觀點是：“985工程”高校的教育背景與愛情無關(guān)，相親市場以此作為標簽，是對其他學校和人群的一種歧視?！啊?85工程高校學生的身份對感情是如此重要嗎？它意味著一定有共同語言Ⅱ馬？如果說共同語言，其實不同學科之間的差異，遠大于‘985工程高校和其他學校的差異?！鄙蜣褥潮硎?，男女戀愛時，個人的擇偶標準無可厚非，但作為相親平臺，不應該迎合甚至宣揚這種價值觀。

“我們并非要排斥‘985相親局，而是要分清楚，在尋找愛情的過程中，我們到底是先有悸動，還是先設(shè)立學歷門檻？”在沈奕斐看來，愛情里最忌諱以刻板印象去尋找伴侶，“愛情的美妙之處在于它的開放和包容，我們理想中的愛情是感性的，沒有理由地愛上你，可謂¨隋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這是愛情超越其他功利性行為的一個重要特征。”

那么，在追尋愛情的道路上，年輕人究竟該以何種姿態(tài)去面對？

“如果你想要一份好的愛情，收獲愛情的前提是：你要對他人有好奇心，然后可以給自己設(shè)1～3個底線。你是‘顏控，就在學歷上放低要求：你是‘學霸控，就在家庭條件方面放松限制?！鄙蜣褥程貏e建議，“年輕人應當學會和不同的人建立朋友關(guān)系，認識一個人，先和他做朋友，不一定要條件完全匹配，這樣成功率可能會更高一些?！?/p>

其次，拋棄學歷標簽，“我的愛好是什么？我最喜歡的東西是什么？我擅長的事情是什么？哪些話題是我可以跟別人有共鳴的？這些問題其實是每個年輕人想要擁有更好的感情生活時，要問自己的問題，因為這些才是讓我們感情生活持續(xù)走下去的重要基礎(chǔ)?！鄙蜣褥痴f。

愛情之河，洶涌且充滿變數(shù)，僅僅憑借“985高校學歷”等外在標簽去挑選愛人，無法定義未來的幸福。在婚戀生活中，契合的“三觀”和生活中的趣味相投，才是能夠相守終生的關(guān)鍵因素。畢竟，鞋子合不合腳，只有穿了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