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江
博爾赫斯有一個短篇《鏡子與面具》,講的是國王與詩人的三次約定,國王希望詩人能夠寫出極致的詩歌來。
詩人曾經是個藝匠,他深通韻律學、寓言,隱喻、諷刺……然而,他的杰作并不能感動人心。一年后,他帶來幾乎顛覆了自我的詩篇,原先的陳套消失了。然而,國王要的是不朽的詩篇。于是才有了第三年的會面,詩人這次空手而來,沒有手稿,他念出來的詩篇只有一句,卻一下子讓國王大驚失色。因為這首詩觸及了“禁止人們問津”的“美的罪孽”。
博爾赫斯的小說與王國維的“三重境界”說有著某種內在的契合,也暗合于蘇軾的“絢爛平淡”說。寫作的最高境界,常常是簡單的、純粹的,偉大詩歌中被消洗掉的,正是煩瑣的“技藝”。
“技藝”正如某種標記,是升堂入室的證明。很多才華橫溢的少年,都能將語言技巧玩弄于股掌之上。但博爾赫斯筆下的詩人最終卻回到了幾近“原始”的狀態(tài),甚至撇去了承載文字的紙張。
年少者癡迷“十八般武藝”沒有錯,只是這些武藝大抵會淪為屠狗之術,于是在虛張聲勢中耗費掉了雜花生樹般的才情。其實“為伊消得人憔悴”,正是一段慢慢消解掉技藝執(zhí)念,并進而尋找到自己的“容器”的過程。見過多少人?走過多少路?讀過多少書?碰過多少壁?“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边@種文字的自覺,本質就是自我的、心靈的自覺。
在我們用技藝的容器裝載心靈的時候,心靈也在尋找最好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