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
像陶潛這樣的士大夫,在南朝這個講究門第的社會,自家沒有顯赫的家世,單憑才華,當(dāng)然沒法出人頭地的。但是,那時的讀書人要想安身立命,也只能求仕,沒個一官半職,養(yǎng)活自己都難。
所以,陶潛在別人的推薦之下,得了一個彭澤縣令的芝麻官,盡管放在王謝這樣的士族大家子弟看來,根本就是不屑一顧的,但他還是欣然就道。上任之后,由于好酒,就把50畝官田都種上糜子,也好釀酒。但凡是個小官,都有若干奴仆相隨,他生活簡單,用不了那么多,他就送了一個奴仆給他的兒子,附上一封信交代,說這也是人家的兒子,你要善待于他。
然而,這個時候,郡里的督郵來了。南朝的制度是延續(xù)漢朝的,郡里設(shè)有督郵一職,專門巡查各縣,監(jiān)督各縣的行政。南朝由于疆土狹小,設(shè)立好些僑州僑郡,所以每個郡都非常小,督郵已經(jīng)有名無實。但是,縣里的小吏說,按規(guī)矩,作為縣令,依舊得束帶見之,即恭敬地接待他。陶潛受不了這個,說他不能為五斗米(縣令的俸祿)折腰向鄉(xiāng)里小兒,遂掛冠而去。
沒有了官俸以及連帶的官方收入,陶潛只好回家種地。陶潛不是富人,田產(chǎn)無多,不能像某些歸隱的士大夫那樣,田莊廣有,仆役成群,享受自己無需勞作的田園生活,他必須自己像農(nóng)夫一樣下田干活,才能得溫飽。而且,還得像一個農(nóng)夫那樣,應(yīng)對官府的租稅。
然而,陶潛先生畢竟是當(dāng)時的大才,過這樣困窘的生活,引起了文壇一些做官的同道的同情。這些同道,如果客客氣氣地來,給陶潛一點周濟,陶潛也能接受,一起喝一頓鄉(xiāng)村的濁酒,大家一樂。有一回,劉宋朝的大將檀道濟不知怎么知道了陶潛,特意來看他。見陶潛布衣蔬食,粗手大腳,于是跟陶潛說,賢者處世,天下無道則隱,有道則仕,當(dāng)今是文明之世,你何必這樣自苦呢?當(dāng)時陶潛在病中,饑寒交迫,檀道濟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幾天沒有飯吃了。但是,陶潛回答說,我不是什么賢人,談不上什么無道隱有道仕,只不過當(dāng)下的仕途不合我的志向而已。檀道濟被懟之后就離開了,走的時候,留給陶潛好些米和肉,陶潛一點都不要,全讓他拿走。
陶潛是我最喜歡的詩人,他不僅飽肚子的時候有點小脾氣,可以掛冠而去;餓肚子的時候,他照舊有脾氣,可以不睬一個當(dāng)朝紅透的大將的“關(guān)懷”。其實,以當(dāng)時的情形,只要陶潛默不作聲,檀道濟是絕對可以給陶潛找個官兒做的,可陶潛寧可貧病交加,也不肯低一低自己高傲的頭,這樣的人,絕對不是一般士大夫所能及的。南朝二百年,能身體力行“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的,唯陶淵明一人而已。
能行難得之事,所以讓人佩服。
責(zé)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