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樂樂

2019年3月，蘭州警方出動600多名警力打掉了一個特大“套路貸”犯罪集團，抓獲嫌疑人253人，查封涉嫌非法放貸App和網(wǎng)站1317個。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受害者多達(dá)39萬余人，讓人觸目驚心的是，其中竟有89人因逼債催收而自殺身亡……李文（化名）是89名自殺者之一，因為一念之差，他走上套路貸，并連累家人飽受磨難，他幾經(jīng)掙扎，沒能逃過被吞噬的命運。本文作者通過采訪死者的家屬，還原了這起悲傷而令人痛惜的故事……

過度消費? 無奈開始套路貸

李文時年30歲，在蘭州市一家私企做財務(wù)工作，收入不算高，但穩(wěn)定輕松。他結(jié)婚后與父母在一起生活，妻子是全職太太，兒子在上幼兒園。李文的姐姐李婭，是某公司的普通員工，姐夫是某國企中層領(lǐng)導(dǎo)，有一個女兒在上初中。李文是個特別會享受生活的人，被稱為美食地圖，旅行達(dá)人，經(jīng)常帶一大家人放飛自我，日子平靜而幸福。

李文愛吃愛玩，妻子不上班，兒子一天天長大，花銷與日俱增，父母的退休工資都貼給他，也常常捉襟見肘。姐姐起初有求必應(yīng)，后來她對弟弟一家的生活方式提出質(zhì)疑，并斷了支持，李文很快又有別的辦法，用幾張信用卡倒賬，倒出些現(xiàn)金來花。

2018年5月初，李文考上駕照，決定買車，再次向姐姐借錢。那天，李婭來看父母，因為母親心臟病犯了，她之前買了不少海鮮，讓弟弟弟媳做給母親吃?？伤^來之后，發(fā)現(xiàn)海鮮原封不動，李婭心中惱火。不客氣地告訴弟弟，車子又不是生活必需品，買了養(yǎng)車也吃力。

李文遭到姐姐奚落，認(rèn)為姐姐瞧不起自己。于是他瞞著家人，第一次大手筆地用信用卡倒賬，倒出近20萬，買了輛本田雅閣。

李文得意地告訴大家，他一直在研究彩票，最近美美賺了一筆?？墒呛芸?，李文就感受到了養(yǎng)車的吃力。因為車技不熟，兩個月后，他發(fā)生一起交通事故，車子被扣，對方在保險范疇之外獅子大開口，李文賠了不少錢。意外之災(zāi)，打破了他勉強維系的信用卡資金鏈，錢一下子還不上，缺口很大。

李文只好觍著臉向姐姐、身邊的朋友借錢，但他只說是交通事故要用錢。李婭借給他3萬元，朋友那里也陸續(xù)借到幾萬，但顯然杯水車薪，這令他坐臥不安。

急需用錢之際，李文收到一條“無抵押貸款、一天到賬”的短信，他如抓住救命稻草般下載了App。李文借了8萬塊，平臺又以“行規(guī)”為由，讓他寫下一張12萬元的借條，并收了他高額手續(xù)費。8萬的借款，實際上只到手5萬多;還款方式，則按照每周本息6000多元進(jìn)行。

套路連環(huán)貸? 一家人不堪重負(fù)

李文從此背上沉重的還款負(fù)擔(dān)。還款的第七周，他實在無力償還，對方提出要收取30%的違約金。這對于李文簡直是雪上加霜，于是對方給他介紹了另一家借貸公司，以“行規(guī)”每月1600元的利息，他借到了3萬，卻簽下了8萬元借條，實際到手2萬多元。

沒撐多久，李文再次無力還貸，于是又被介紹到了第三家公司。這時他的債務(wù)已經(jīng)累積到兩百萬。

惡性循環(huán)，沒過多久，他又沒錢還債。這家公司的催款手段強硬，幾個強壯小伙把他拉進(jìn)一輛面包車，把他強行帶到一個寫字樓樓頂。在那高處不勝寒的地方，他驚惶地“坐”了四個小時，最后被迫從父母那里拿了2萬元，對方才讓他離開……

為了還債，李文拆西墻補東墻，陸續(xù)又從其他網(wǎng)貸平臺借了錢。終于，有一天，他再也借不下去了，所有累積的債務(wù)，化作一枚定時炸彈，轟然炸裂。

各個借貸公司開始電話、短信轟炸，李文的手機被打爆，他身邊所有的親人、朋友、同事的手機被打爆，然后這些人又紛紛給李文打電話，問他是怎么回事，對他的做法或震驚或不解或憤怒或同情，然后所有人，對他唯恐避之不及。工作也沒臉干下去，李文只好辭職。

李文的家也被騷擾。一群人跑來要賬，把家里砸得亂七八糟，又把李文的照片貼在小區(qū)院子里，街坊鄰居都知道他的事情，對他指指點點，李文嚇得不敢回家。父母知道他的事情，又氣又急，母親再次心臟病發(fā)作，緊急叫了120……

李文的妻子和兒子也躲不過。要賬的人把他們娘倆堵在幼兒園門口，逼著李文的妻子還錢。幼兒園老師、其他家長怕這些人行動過激，嚇到孩子，建議她先避避風(fēng)頭。

最受連累的是李婭。她知道弟弟的事情后，氣得發(fā)瘋，恨不得把他狠狠打一頓。她憤怒又心焦地問弟弟，你究竟欠了多少債？李文無語半天，說不知道。確實，此時他自己也算不清楚，到底欠了多少錢。

氣歸氣，李婭不能袖手旁觀，她先后拿出三萬元幫弟弟還債。但很快，老公堅決反對，禁止她用家中的共同財產(chǎn)，去填李文的無底洞。

而那些要債的人，又跑去李婭的單位鬧。李婭說我只是姐姐，可那些人根本不理，每天堵在單位，甚至跑去她的辦公室，騷擾到別人無法辦公。李婭斗不過他們，只好請假在家。

就這樣，在催債人的威逼下，李文的父母、妻兒，連同姐姐，所有人的日子都支離破碎，一地雞毛。

連帶親人遭殃? 走投無路自殺身亡

2018年10月的一天，催債人半夜三更砸門，此時李文與妻兒躲在親戚家中避難，只有李家父母在家。父母再也禁不起折磨，李父哭著說，他要把房子賣了給兒子還債，不然兒子的這一生就毀了，他們老兩口也不能安生。

李婭只得悄悄幫父母租了房子，把老兩口和弟弟一家安頓過去，然后委托中介，把父母的房子賣掉。80多平方米的房子，得到售房款80余萬。有了這筆錢，暫時緩解了危機。

租的房子面積很小，但不久后，要債的人居然又找到這里大鬧?？粗装l(fā)蒼蒼的父親，低聲下氣地給房東求情下話，李婭放聲大哭，父母辛苦一輩子，卻在晚年因為弟弟而流離失所。之后，李婭做了大膽的決定，在家人危難時候，她必須挺身而出。

李婭的決定是，拿出自己家中存款，在郊區(qū)給父母買套小房子，并對李文說，房子買好后，她只把父母接走，把父母從苦難中摘出去，他的事情他自己承擔(dān)。李文哭著說對不起，“只要你照顧好父母，我再也不連累你們?！?/p>

2019年元月，李婭花30萬元首付，在郊區(qū)以按揭方式，買了一套兩居室的二手房，房子在她名下，由她負(fù)責(zé)每月還月供。

一天晚上，李文警惕地看著四望，見沒有人跟蹤，才敢偷偷過來看望父母。結(jié)果，他發(fā)現(xiàn)姐姐哭得眼睛紅腫，父母也是老淚縱橫。這時他才知道，李婭是背著老公拿了家里的錢，姐夫發(fā)現(xiàn)后，勃然大怒，當(dāng)即提出離婚……

為了躲避追債，李文和妻子再次換了地方租房。為了維持生計，他找了份開出租車的活，妻子在小飯桌幫忙，兒子則送到就近的幼兒園。李文幾次內(nèi)疚地對妻子說，是他毀了一家人的生活，妻子也自責(zé)，當(dāng)時沒有勸阻他的過度消費，也沒能早點出來工作，緩解丈夫的經(jīng)濟壓力。

一個月后，李文的住處再次被追債人找到。這次他們做得更過分，不僅打了李文，還把他的照片PS成裸照，貼在樓道里，還把房門噴了油漆。李文拿出僅的錢，好說歹說，安撫了房東?？粗艿襟@嚇的妻兒，他再次悲哀地說對不起。

誰也沒想到，這是李文最后一次說不對起。從這個晚上，他就再也沒有回家。四天后，警察在黃河邊的草叢里，發(fā)現(xiàn)了李文的尸體，他已經(jīng)割腕自殺。他的衣兜里放著遺書，全是對不起。一家人大放悲鳴，但已無力回天……

李文死后，又相繼出現(xiàn)因高息貸款，無法償還債務(wù)的自殺事件，引發(fā)蘭州警方高度關(guān)注，由此，以王燾為首的規(guī)模龐大、性質(zhì)惡劣的套路貸案件，浮出水面。

2020年9月28日，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做出一審判決，被告人王燾被數(shù)罪并罰，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并沒收個人全部財產(chǎn)，其余18名組織成員分別被判處20年至5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近年來，套路貸的腥風(fēng)血雨不斷席卷而來。不可否認(rèn)，信貸消費可以讓人們享受到物質(zhì)自由，但如果過度放縱，代價也極為慘痛。所以，要樹立正確的消費觀，理性借貸，如果有資金需求，應(yīng)選擇正規(guī)的金融機構(gòu)貸款，而一旦發(fā)現(xiàn)遭遇“套路貸”，要及時向警方報案，學(xué)會用法律武器保護自己。

責(zé)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