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佩瑩

內容摘要：《他人的臉》是第二次戰(zhàn)后派作家安部公房“都市失蹤三部曲”中的一部，主要講述了一個男人因事故失去面孔后的種種遭遇。作者意圖通過塑造一個“非典型人類”，來表達他對時代飛速發(fā)展中存在的不合理之處的控訴，映射了日本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時期的社會給人們心靈帶來的影響。

關鍵詞：《他人的臉》 安部公房 他人即地獄

安部公房是日本的存在主義作家。1948年，他以作品《終末的路標》成為作家正式出道，1962年作《砂女》而一舉成名，成為享譽世界的作家。安部公房的創(chuàng)作黃金期是上個世紀50-60年代，“都市失蹤三部曲”《他人的臉》正是這個時期的產(chǎn)物之一。安部在都市這一大背景中闡述“他人”的概念，臉是我們身體的一部分，也是他人辨識自己的工具。當一個人失去別人用來分辨自己的臉時，他遭遇了什么，又會何去何從，從中體現(xiàn)了作者的何種思想，這就是本文即將探求的內容。

一.失去臉的落魄人

《他人的臉》由五個部分組成，以某研究所研究員的第一人稱為視角敘述。全篇由五個部分組成，均為手記形式。前四個部分為男人寫給妻子的手記，第五部分為妻子的回信?！端说哪槨分魅斯且粋€高分子化合物研究所的研究員，他在一次實驗中不慎因液體空氣爆炸而毀容，臉上遍布坑坑洼洼如水蛭窩一般的丑陋疤痕。每次他只得給臉纏上繃帶，并佩戴墨鏡才能出門。起初他認為臉對于人來說并不重要，它僅僅是人外在的一個特征，毀容和身體的其他部位受傷留疤一樣沒有任何的區(qū)別，所以失去臉對他而言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但是，毀容之后種種意料之外的事件令他措手不及，因此男人每天郁郁寡歡。男人在小時候，曾經(jīng)因為偷偷燒掉姐姐的假發(fā)而被母親訓斥。在他眼中，假發(fā)是一種不道德的東西?！岸?，倘若把‘假發(fā)換成‘臉這個詞，那么，那種難以忍受的焦灼感就會原封不動地與崩潰了的巴赫那空虛的回聲重合在一起。”①除此之外，男人還非常討厭化妝。由此可見，男人本性追求真實，對假面之類并非人類本身所有的東西抱有非常排斥的感情。不過為了回歸正常的生活，從妻子那里再次得到愛，制作一個假面的念頭開始生根發(fā)芽。

二.追求臉的狂人

有了制作假面的想法，男人很快就著手進行準備。他找到制作人工器官的專家K，準備向他請教制作假面的方法。起初，男人目的僅僅是想制作一個能用來遮擋自己毀容后面孔的假面。但K非常注重假面的意義，并以戰(zhàn)場上毀容的士兵為例，指出那些無法還原自己原本面孔的士兵，很多在出院后選擇自殺，因為臉對人的重要性非同小可。他想，“首先，如果臉真的是不可或缺的東西，那么不是意味著盲人就沒有做人的資格嗎？倒是我禁不住擔心;如此輕易地依賴于臉的習慣，不是反而減少了人們的交流，使其陷入千篇一律的老模式中嗎？”②但是聽了K的話，男人本來還算輕松的心情變?yōu)榻箲]和不安。K的話很大程度上地促使了男人迎合大眾臉無比重要的想法，投身于制作假面的工程之中。這時對男人來說，臉已經(jīng)不再是他一開始所認為的外在特征，在同事、妻子、K的表現(xiàn)和言語的逐步刺激之下，臉對毀容的男人來說已經(jīng)具有特別的意義了。

男人極其重視假面的制造，這體現(xiàn)為書中大量的篇幅描寫男人制作假面的過程，并包含為數(shù)不少的專業(yè)術語。從假面的制作材料開始到臉模的選取，從假面的微笑、驚訝、悲傷、憤怒等表情到每一根胡子的長短粗細等，男人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嘗試，只為找到最適合自己的。值得注意的是，男人在餐廳遇到擁有他心儀的臉的陌生人時，他一直保持著加害者的姿態(tài)來使陌生人屈服，第一次擁有了精神施暴的快感，這也為后來男人變本加厲決定報復妻子埋下了伏筆。取模完成后，男人心中還出現(xiàn)了一種不堪忍受的寂寞感。倘若真面的指望是一種空虛，那么歸根到底，蒙面也是同樣空虛的東西。可在后來的追記里面，男人又否定了這一想法。他想，“因為不是真面，就把假面當成了蒙面來處理。事實上，這無異于顛倒黑白。（中略）難道不可以說假面是被害者所謀求的東西，而蒙面則相反是加害者所謀求的東西嗎？”③在灰色手記的結尾，男人的想法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男人特意為自己的加害行為進行開脫，認為他追求假面是因為遭受了來自旁人的詰難，是受害者，所以對陌生男人的所作所為只是身為受害者的自己達到安慰目的的一個過程罷了。

三.失去自我的可憐人

在男人不懈的努力下，一年之后一個只屬于他的假面誕生了。雖然假面在細節(jié)部分并非那么理想，但男人并不在意。男人終于如愿以償，擁有了一個完好的假面。在戴上假面的那一刻，男人好像重新找回了世界一般。盡管如此，男人還是有些擔心被識破，被旁人看到自己的臉后會受驚，所以男人別出心裁地杜撰了一個弟弟的存在，謊稱自己是雙胞胎的弟弟。男人雖然有點心虛，但還是大膽地計劃了勾引妻子的計劃。由于男人對妻子的冷淡和疏遠耿耿于懷，所以他計劃戴上做好的假面去誘惑妻子，以達到他的報復心理。當初拒絕自己的妻子最終成為一個去和別人偷情的女人，而這個人正是自己所扮演的，他隨時可以讓這個情夫的存在消失。戴上假面之后，男人就不再是那個擁有丑陋面孔的男人了，當然也不是提供面孔的陌生男人，他究竟是誰？或許男人自己也不清楚。正如男人所愿，妻子好似完全沒有看破戴假面的他一樣，不但完全沒有抗拒，反而主動對男人示好，令男人措手不及。男人設想的報復計劃完全失敗了，陷入了深深的慌亂之中。在妻子看來，丈夫的計劃早就看在眼中。丈夫能夠從制作假面并佩戴假面的過程中找到樂趣，在和自己玩上一場誘惑的游戲，妻子自然非常欣喜。但是妻子并未想到丈夫的本意卻并非如此，這只是一場試圖讓她出丑的鬧劇罷了。在得知真相之后，妻子感到非常失望，留下一封書信之后便悄然離開。

男人一直以來的努力以悲劇收場。男人對假面寄予了鐵盾一般的厚望，可它卻比平板玻璃更脆弱，被打了個粉碎。妻子留下的書信本是充滿愛意但被欺騙的失落控訴，卻被男人定義為嘲笑和不屑。男人三本詳細書寫假面制作過程的手記，此時看來好似跳梁小丑一般不堪，“一大堆恥辱感正耕耘著我的皮膚，在被耕耘的皮膚的田壟之間種植著海膽的棘刺?！雹苓@種感覺使男主惱羞成怒，拿出手槍藏在街頭拐角，決心報復看輕自己的妻子。這時女人尖厲的腳步聲響起，男人內心為自己的行為辯解著，腳步聲越來越近……故事到此戛然而止，男人的手記也不再有記錄。安部在結尾處給讀者留下了無盡的遐想。來人究竟是不是妻子已經(jīng)不再重要，男人終究在假面之中迷失。男人從最初對假面的抗拒到被假面吞噬，終究變成了誰都不是的陌生人。

“臉是屬于人類的歷史，是伴隨著人意識到他人而出現(xiàn)的。而意識到他人也就是發(fā)現(xiàn)自己。我之所以設置主人公失去臉之后又自己重塑臉這樣的情節(jié)，是因為我想看看，有意識地嘗試著做人們平常無意中所做的失去，到底會怎么樣?！雹薨膊刻匾馑茉炝艘粋€失去臉的男人，這個男人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卻是當時日本社會的縮影。上個世界60年代，日本經(jīng)濟因國民收入倍增計劃獲得了迅速發(fā)展，由于這一經(jīng)濟上的奇跡，日本迅速從戰(zhàn)后的廢墟中重建，在如雨后春筍般生長的鋼筋森林中，城市化發(fā)展勢頭迅猛?，F(xiàn)代化發(fā)展的同時，人們萬事追求效率，而忽略了人與人之間心靈的交流。男人毀容后失去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他厭惡假面，但又十分渴望假面。沉迷于制造假面并沒有錯，不過在他決定戴上假面去報復妻子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變成了輸家。薩特主張“他人即是地獄”，正是故事主人公的真實寫照。來自周圍人的躲避、嘲諷，來自妻子的遠離，來自自己內心的糾葛，主人公步步陷入了自己和旁人編織的地獄之中，最終性情大變，失去自我。如果人不能正確看待他人對自己的評價，他人的看法便是地獄;如果人不能正確對待自己，人便是自己的地獄。⑤但男人自始至終只是希望回歸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中，他的初衷并無過錯;時代的發(fā)展是無法避免的，歷史車輪的行進方向總是向前。在現(xiàn)代化浪潮不可避免的前提下，人的反抗又顯得十分無力，如螳臂當車。人類應該如何面對現(xiàn)代都市巨浪的沖擊，保持真正的自我？這或許是安部想通過作品讓我們思考的問題。

注 釋

①②③④⑥〔日本〕安部公房：《他人的臉》，楊偉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3頁，第27頁，第73頁，第216頁，封底。

⑤鄭克魯?shù)龋骸锻鈬膶W史下》，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第188-189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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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尚歡.《他人的臉》中現(xiàn)代人的自我認同危機[J].江蘇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6，16（02），58-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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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孟欣.接受與發(fā)展——論安部公房的存在主義文學[D].吉林：吉林大學.2019.

（作者單位：天津理工大學語言文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