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梓瑩(協(xié)和醫(yī)學院)
我暈臺了,在我見習進科的第三天,參與的第一臺開腹手術上。
這天之前,我從沒想過暈臺這種事會發(fā)生在我身上,在我的心里,暈臺都是因為內(nèi)心的恐懼。我熬過了曾經(jīng)最忐忑的解剖課,也無數(shù)次地在動物身上鍛煉過各種操作技能。對我來說,那種血淋淋的情景不過是司空見慣的小場面罷了。
我暈臺的時候,手術已經(jīng)完成了大半,基本進入到了縫合階段,也就是說,再過半個小時,患者就會蘇醒并離開手術室,這臺手術也將完全結束。手術即將順利結束的氛圍讓大家都很振奮,老師順口問了我一句,早飯吃飽了沒?!爱斎怀燥柫?,手術日的早飯一定要比平時多吃一倍!”我玩笑著說。
話音剛落,我就感覺眼前患者的肌肉、皮膚開始模糊,像是我沒戴眼鏡時看著書上密密麻麻文字的感覺,若有似無。我以為是自己長時間注視導致的眼疲勞現(xiàn)象,于是開始不停地用力眨眼,盡可能地轉動自己的腦袋,試圖驅散這種模糊感。但不承想,模糊越來越嚴重。這時,有一個聲音在心里默默地說:“喂,你可能是暈臺了,你需要離開一下。”決定告訴主刀大夫我暈臺這件事,我心里并沒有掙扎太久,當我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沒辦法很好地輔助接下來的操作時,我就從臺上退了下來。
只要自己足夠堅定,足夠勇敢,困難和挑戰(zhàn)只不過是小山丘,稍微努努力就翻過去了。
筆記和繪圖作業(yè)
筆記和繪圖作業(yè)
不料,這好像是擊垮我的最后一道防線,退下來的那一瞬間,我眼前的色彩消失了,綠色的手術服,灰色的柜子,五顏六色的連接線,突然都消退了。我的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的虛無,我試圖找一個凳子坐下來,但是我卻看不到凳子在哪兒,熟悉的手術間變成了一片陌生的空白。聲音似乎也變得模糊了,本來耳邊應該有的監(jiān)護設備的“嘟嘟”聲也開始慢慢變?nèi)酰稽c點遠去。我勉強站著,下意識地保持著無菌姿勢(屈肘,雙手指向上,置于胸前無菌區(qū)域),感覺自己像是站在一條船上,明明沒有挪動步伐,腳下卻能感受到隱隱傳來的波濤洶涌。我不敢動了,我怕自己的下一步就會跨出這條船,徹底掉入無盡的海水中。
可能有人在我僵硬的站姿中看出了我的不安,他在我身邊大聲問我怎么了。張開嘴說話好像也變得很難,我盡量大聲地說出:“我有點暈?!蔽疑踔敛桓掖_定那時候的我是不是真的發(fā)出了聲音,還是只在內(nèi)心大聲求救罷了。萬幸,有個人過來扶住了我,把我?guī)У搅耸中g坐凳上。我閉上了眼睛,靠著墻狠狠地喘氣,耳邊全是我快速的心跳聲。我還是喘不過氣,本能驅使我想要摘下口罩,大口呼吸,但我拼命地忍耐住了。摘下口罩對我來說可能只是一個小小的舉動,但卻可能污染這間手術室,這影響的不僅僅是現(xiàn)在躺在手術臺上的這位患者,甚至也會影響到下一位。
終于忍到了手術結束,有人忙完后,將我?guī)С隽耸中g室。手術室外,我脫掉了手術袍,摘掉了口罩與帽子,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我摸了摸自己的臉,上面掛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隨后,我休息了一整天,也頭疼了一整天。睡不著的時候,我就在知乎上搜“暈臺”,希望能有人告訴我如何才能克服它,戰(zhàn)勝它??筛嗫吹降膮s是,很多暈臺的人,都會發(fā)生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永遠地離開外科,去一個沒有手術的科室。
抱著忐忑與恐懼,我迎來了又一個手術日。在同樣的手術室,面對類似的手術,我還是選擇了上臺。但我也不能打無準備之仗:上一次暈臺或許是由于口罩太緊呼吸不暢導致的,所以這次我把口罩稍稍系得松了一些,讓自己呼吸更容易一點;也可能是因為站太久血液循環(huán)不暢引起的,所以我時不時地活動下雙腳,讓自己稍微舒服一些;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長時間地注視手術區(qū)域導致的眩暈,所以這次一有不舒服的感覺我就把視線挪向周圍放松一下。
或許上一次暈臺本就是個偶然,也或許我的調(diào)整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總歸在那之后,我沒有再暈臺了。我也從拉鉤、扶鏡子、縫皮一步步地進步,完成了自己一開始進科時的目標。
其實回過頭想想,暈臺這件事不過是醫(yī)學生成長路上的一個困難。從一開始的獨自殺牛蛙學習解剖結構,到后面的在大體老師(我們尊稱捐獻遺體的無言老師為“大體老師”)身上學習人體解剖,再到現(xiàn)在開始進入臨床積攢經(jīng)驗,一步步地走來,在還沒走到的時候,遠遠望著,總覺得和終點如隔山海,但是等到了面前,發(fā)現(xiàn)只要自己足夠堅定,足夠勇敢,困難和挑戰(zhàn)只不過是個山丘,持續(xù)努力就翻過去了。
責任編輯:馬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