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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煙(一)

2021-09-05 05:48葵十月
花火彩版B 2021年6期
關(guān)鍵詞:同學(xué)

葵十月

內(nèi)容簡介:

薄矜初選中了梁遠朝成為自己的“救世主”,梁遠朝在得知她的企圖后,還是動搖了,幫她補習(xí),送她回家。那段時光如驟雨初歇后的暖陽,深深刻在彼此心里。

一切美好在畢業(yè)將近時戛然而止,薄矜初不想耽誤梁遠朝的前程,狠心切斷一切聯(lián)系。

闊別十一年后再相見,梁遠朝成了朝今集團高高在上的掌權(quán)人,而薄矜初還在同生活撕扯,和自己斗爭。

這一次她依舊選擇主動出擊。

1.我賭他誰也沒選

“我和朋友說,逃避抑郁最好的辦法,就是給自己一個世界,一個以你為王的世界,你所有的幻想都能在里面實現(xiàn),包括你思念的人。你是我追隨了四年的梁遠朝,我想你了?!?/p>

落款時間是大二夏天。

薄矜初合上日記本,重新把它鎖回鐵盒,扔到床底。

泛著涼意的綿薄春光溜進女人的臥室,梳妝臺上的鏡子里映著一張精致的鵝蛋臉,薄矜初為了今天的活動特意化妝了。

昨天晚上有人在群里艾特她,問她是不是真的不準(zhǔn)備去參加A大校慶了,她剛想回復(fù)一個“嗯”時,一則消息跳了出來。

同學(xué)A:“聽說梁遠朝學(xué)長會作為杰出校友出席。”

同學(xué)B:“真的嗎?!”

同學(xué)C:“所以我有機會見到男神本人了?!”

同學(xué)D:“我告訴你們,男神本人可帥了。哈哈哈,當(dāng)年他可是經(jīng)濟學(xué)院的風(fēng)云人物?!?/p>

同學(xué)D:“不對,是整個學(xué)校,迷倒萬千少女,我差點兒就為了他跨專業(yè)考研了,可惜人家后來出國了?!?/p>

以梁遠朝為中心的話題火熱開啟,薄矜初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刷屏。

群里都是她讀研時候的同班同學(xué),半個班的同學(xué)都是從外??歼M來的,而同學(xué)D恰好本科也是在A大念的,自然挑起了這個話題的大梁。

同學(xué)D:“我大二那年,是梁學(xué)長風(fēng)頭最盛的一年,他比我高一屆,正好大三。那會兒學(xué)校論壇有個?;ū荣?,每個年級先選出一位女生。我一個女的都被迷得神魂顛倒,都太好看了。”

群里的“潛水怪”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

還有本科在A大念的女生:“后來,四個?;ń舆B向男神告白,你們猜他選了誰?”

同學(xué)D手速飛快,去學(xué)校的論壇扒出了幾年前的帖子,把四張照片掛到群里。

薄矜初洗完臉,看著微信界面里,消息還在接二連三地滾動。

八卦是女生的本性,一群人聊得熱火朝天,猜誰的都有,還有打賭的。

薄矜初擦干了手,忽然來了興致,回了句:“我賭他誰也沒選?!?/p>

同學(xué)D:“你怎么知道?!”

薄矜初問:“真正厲害的獵手一般喜歡射獵什么樣的動物?”

兇猛、美艷、能激起人勝負欲的動物。

那四個女生都有一個特點——長相乖巧,毫無鋒芒,估計梁遠朝連看都不屑看一眼。

薄矜初沒參與后續(xù)聊天,退出了群聊。這時同學(xué)D發(fā)來了私信:“你見過梁學(xué)長嗎?”

薄矜初回了個問號。兩人不熟,她沒興趣多說。

“我在想,如果你本科也在A大念,那么那年選出來的女生里肯定有你!”

薄矜初是一眼迷人醉的長相,特別是她叼煙的樣子,就像刀尖擦過紅玫瑰。

“說不定,梁遠朝會選你。”

這話就欠點兒意思了,薄矜初直接刪了對話框。

薄矜初躺在床上,一合眼就是那個男人的身影,十七八歲的梁遠朝永遠是鶴立雞群的那一個,有一點兒痞帥,還是優(yōu)秀的學(xué)生會主席。

她承認(rèn),她又想他了,想看看當(dāng)初那個陰戾孤寂的少年變成了一個怎樣的男人。

臨近午夜十二點,薄矜初給宋沉發(fā)了條信息,讓他明早來接她。

宋沉接到她的時候一臉錯愕,他還是第一次見薄矜初化妝,忙不迭調(diào)侃:“喲,師姐,今天這么美!”

薄矜初一拍那小子腦袋:“趕緊開車?!?/p>

宋沉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問薄矜初:“您不是說不去了嗎?”

“昨晚想了想,百年校慶,這次錯過就要等下輩子了?!北●娉蹩粗w速后退的行道樹,“下輩子可不一定有那么好的命能考上A大?!?/p>

“可別,您可是年年拿一等獎學(xué)金的人。”

薄矜初望著窗外,遙想當(dāng)年,誰能想到她能從三本院??忌现攸c院校的研究生。

不過就是大三開始沒日沒夜拼了命地學(xué),才討了個后來者居上,算不上多大的本事。

薄矜初問他:“你還要繼續(xù)考博嗎?”

宋沉堅決道:“不要!”

“那就來研究所吧,剛好可以繼續(xù)跟著老師。”

正好遇到紅燈,宋沉踩了剎車:“我上回暗示他了,他給我回了句,他不缺研究生了,讓我滾去考博?!?/p>

“我要辭職了?!?/p>

“什么?”

宋沉大為驚愕,半天回不過神,紅燈變成了綠燈,后面響起不耐煩的喇叭聲。

薄矜初出聲提醒:“走了。”

快到目的地的時候,宋沉忍不住問:“為什么?”

“總不能一輩子悶在實驗室里吧,你師姐我不是那么甘愿奉獻的人?!?/p>

薄矜初的碩導(dǎo)陳伯生是A大生物研究所的所長,她是陳伯生的得意門生,畢業(yè)后順理成章地進了研究所,跟著陳伯生搞起了生物科研。

作為陳伯生的人,必須奉行“研究大過一切”的原則。

在研究所待了三年,薄矜初每天至少有十二個小時泡在實驗室里,陳伯生說過,完不成當(dāng)天的任務(wù)不許離開實驗室——無論是誰。

很多時候,她都是凌晨兩三點才出研究所大門,連門衛(wèi)大叔都贊嘆:年輕就是好,充滿活力。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哪里是活力,根本就是透支生命。

薄矜初倒也不是扛不住,不過就是眼下有了更好的選擇。

宋沉:“這是有人挖了老陳的墻角?”

“不,是我跳槽了?!?/p>

“真的是因為這個?”

“假的?!?/p>

A大校門口擠滿了人,到底是百年校慶,比以往任何一天都熱鬧。

宋沉找地方停車去了,薄矜初先進去,校園里除了指示牌,還有戴著紅色袖標(biāo)的志愿者,看樣子是大一或大二的學(xué)生。除了綠化面積更大了,學(xué)校幾乎沒什么變化。禮堂還是老樣子,陳舊卻別有韻味。

校慶十點開始,第一排的紅色座位是給領(lǐng)導(dǎo)和杰出校友的,也是整個禮堂唯一能被聚光燈照亮的一排人。

草草掃過一眼,薄矜初就有預(yù)感,那人一定是他。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脊背筆挺,是萬里海域中耀眼的燈塔。

慶典的開頭是枯燥乏味且極為冗長的歡迎詞,等了好一會兒才到貴賓介紹:“下面,讓我們掌聲歡迎A大的杰出校友、二〇〇八屆的學(xué)長、朝今集團的CEO梁遠朝先生?!?/p>

男人解開西裝,轉(zhuǎn)身朝著人群微一鞠躬,起身的瞬間,眼神自然瞥過右后方,薄矜初呼吸一滯。

還好,她身處黑暗中,男人沒發(fā)現(xiàn)他,此刻比她設(shè)想的再見多了些緊張,不過僅是一瞬。

慶典有一個環(huán)節(jié)是頒獎,其中一個獲獎?wù)哒檬顷惒?/p>

主持人:“讓我們有請陳伯生教授及其研究團隊成員一起上臺領(lǐng)獎,大家掌聲歡迎?!?/p>

陳伯生走在前面,身后跟著薄矜初和路遲。

路遲知道今天要上臺,特意穿了正裝、噴了發(fā)膠,和平時實驗室里那個蓬頭垢面的男人簡直判若兩人。

薄矜初黑色的西裝外套里是一條紅色的吊帶裙,腳上穿著細高跟鞋,披肩長發(fā),耳環(huán)閃亮,絲毫不遜于電影節(jié)紅毯上的女明星。

三人一上臺,底下的同學(xué)歡呼陣陣,誰能想到禿頭教授的團隊里竟然是俊男靚女。

陳伯生對著話筒道:“喀喀,后面的同學(xué)稍加克制一下,會嚇到你們的學(xué)長學(xué)姐的。”

“大家好,我是陳伯生,旁邊兩位既是我研究所的團隊成員,也是我的學(xué)生。大家都看見了,男俊女靚,所以不是搞科研的就一定是禿子或者‘地中?!?,哈哈哈……”

“自我介紹的事,就讓他們自己來吧?!标惒盐恢米尳o兩位后生。

路遲紳士地擺手,示意女士優(yōu)先。

“大家好,我是薄矜初。”話音未落,貴賓席上低著頭的男人驟然抬眸,視線冷熱交會,像往冰上淋沸水,寒意一點一點吞噬熱氣,一秒、兩秒、三秒,梁遠朝面無表情地垂下頭繼續(xù)刷手機,仿佛前一秒的對視不過是他看手機看累了,抬眼做個放松。

薄矜初重新?lián)P起笑容,說:“陳伯生教授是我的碩導(dǎo),趁著他還沒退休,大家趕緊報考。不過作為過來人,我奉勸在座所有學(xué)生物的女生,未來入研究院需謹(jǐn)慎,踏過那道門檻,接下來的每一天都要拿命換?!?/p>

場下一陣爆笑,在眾人的印象里,研究所里的女孩子都是不修邊幅、死板無趣的,今天這位學(xué)姐卻與眾不同。

后面的陳伯生無奈一笑。

此時,臺下有個女生舉手問:“學(xué)姐,你和后面那個學(xué)長是情侶嗎?”

薄矜初瞥了一眼貴賓席上的男人,他沒反應(yīng)。

與戀愛有關(guān)的話題像一根導(dǎo)火索,場內(nèi)氣氛一觸即燃。

薄矜初回答女生:“承蒙學(xué)妹看得起,學(xué)姐早就過了戀愛的年紀(jì)了。”

“哇噢——”

鎂光燈襯得薄矜初分外白皙。

女生接著問:“那學(xué)姐是結(jié)婚了嗎?”

薄矜初淺淺一笑,既沒承認(rèn)也沒否認(rèn),將話筒讓給了路遲,這笑容映在學(xué)弟學(xué)妹眼里,被解讀成了矜持羞澀的幸福。

2.我要去你家吹空調(diào)

梁遠朝盯著手機里的簡歷信息,輪到他上臺發(fā)言時才鎖上屏。

禮堂后的小樹林里,薄矜初側(cè)靠在墻邊,從外套口袋里掏出一盒女士香煙,煙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在圍墻上,思緒飛遠。

剛才A大的杰出校友代表發(fā)言中,有句話是這樣說的:“如果你做不到勇往直前,那一定是你在貪戀過去。放下,前進,即可?!?/p>

所以,梁遠朝放下她了,是嗎?

一簇火苗湊近,白色的煙絲一縷一縷往上冒。

金屬打火機被扣上,“吧嗒”一聲,清脆、響亮。

薄矜初勾唇一笑:“好久不見,梁遠朝。”她的唇比方才更紅、更艷。

“是挺久了?!?/p>

十一年了,久到再不相見,他們都快忘了彼此還活著。

她依稀記得,當(dāng)初兩人撕破臉的那天,梁遠朝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是 :“薄矜初,有本事這輩子都別再見,否則,我一定弄死你?!?/p>

空氣凝固,驟然陷入死寂。

薄矜初手上的一長截?zé)熁业袈?,恰好落在男人的黑色皮鞋上,他沒反應(yīng),她也沒動,直到路遲的電話進來:“人呢?”

“出來透透氣?!?/p>

“老陳喊你?!币皇顷惒扑螂娫?,他才不會自討沒趣。

路遲:“教授說,你不回來,辭職信他不簽字。”

薄矜初才不吃這一套:“那你告訴他,我要結(jié)婚去了,那辭職信他不簽也得簽?!?/p>

還沒等路遲震驚,她就掛了電話,煙蒂被她摁在水泥墻上,留下一坨臟跡,她轉(zhuǎn)身欲走。

梁遠朝兩步跨到她身前,半轉(zhuǎn)過身問:“你從研究所辭職,就是為了進朝今?”

他早上一出門就收到了傅欽的信息,說今天人事部收到一封簡歷,有人想面試總經(jīng)理秘書的職位。傅欽把簡歷傳給他看,他萬萬沒想到這人會是薄矜初。

闊別十一年再相見,兩人比想象中更為平靜。

“怎么?梁總裁是打算公報私仇?”

“沒興趣?!绷哼h朝緊盯著她,“我就是好奇朝今的總經(jīng)理哪點吸引你。”肯讓她放棄研究所的高薪工作,跑去朝今當(dāng)一個文秘。

她笑了,媚眼盈盈:“錢啊,指不定那總經(jīng)理看上我的顏值,趁著沒到三十歲,還想再吃幾年青春飯?!闭f完,薄矜初就走了,紅色的裙邊磨著白嫩的腳踝,高跟鞋發(fā)出有節(jié)律的聲響。

梁遠朝下頜緊繃,心里沒由來地升起一股煩躁感。

晚上,傅欽給梁遠朝打電話,談到了早上那個女人的簡歷。

梁遠朝:“拒絕。”

“這樣的履歷不多了?!比旧攸c名校,還有國家高級研究所三年的工作經(jīng)驗,說明此人可塑性極強。

梁遠朝:“道不同不相為謀?!?/p>

“那我明天讓人事部發(fā)回絕郵件。不過看她的簡歷,能力應(yīng)該不差,真不再考慮考慮嗎?”

“你那么想要?我不缺秘書了,我有助理?!?/p>

“薄矜初,我記得她。”

在那個沒什么零花錢的少年時代,害他輸了五塊錢的女人。

傅欽抿了口茶,嗓音濕潤,語氣中帶了幾分勸說:“你一直拒絕陳雅怡,不就是為了等她嗎?”

對面無聲,電話被掛斷。

梁遠朝在電腦上打開傅欽早上發(fā)來的郵件,里面是薄矜初的簡歷。

“二十七歲,女,未婚,本科B大獨立學(xué)院,研究生A大……”

“未婚”兩個字莫名被放大。

她不是說要去結(jié)婚了嗎?結(jié)婚對象是誰?

梁遠朝看著女人的藍底免冠照,聲音滲著冷意:“薄矜初,我們來日方長。”

那晚,云層一點一點吞噬月牙,薄矜初和梁遠朝皆夢回從前。

一個眉頭緊鎖,一個眼角含淚。

二〇〇七年夏天,陳楚生拿下了《快樂男聲》的全國總冠軍。

網(wǎng)上一片喧鬧,薄矜初坐在老式電腦前逛貼吧,頭頂?shù)娘L(fēng)扇呼呼作響。

舒心——薄矜初的媽媽出去搓麻將了,交代薄矜初飯菜熱在鍋里,等會兒她爸回來可以直接吃。

一直到下午一點,薄遠才回來,薄矜初聽見摩托車熄火的聲音,從窗戶探頭出去喊:“爸,你今天好晚。”

薄遠:“工地上還有點兒活沒干完?!?/p>

男人一進門,薄矜初就感受到一股熱浪混著水泥味撲面而來。

“爸,飯菜在鍋里,我去幫你盛?!?/p>

薄遠擺擺手,從工作服里掏出十元錢遞給她:“我自己來,你去街頭買個西瓜,記得挑個冰一點兒的?!?/p>

“好?!?/p>

薄矜初踩著自行車出去了,十分鐘的路程,她快被曬炸了,刺眼的光照得人暈乎乎的。水果攤邊,少女無力的聲音響起:“老板,來一個冰鎮(zhèn)西瓜?!?/p>

“冰的沒了?!?/p>

“?。窟@么熱的天,您怎么不多冰一些?”

“不是我冰得少,你看,我這冰柜就這么大,最后一個被前面那個小伙子買走了?!?/p>

薄矜初順著老板的視線望去。

縱使少年再高,影子也被當(dāng)空烈日壓縮成一小團。

少年沒走遠,她能清晰地看見他手上提著的白色塑料袋在滴水。

老板一邊往冰柜里放西瓜,一邊問:“小姑娘,不冰的你還要嗎?”

她的視線黏在遠去的少年身上:“不要了?!?/p>

她非冰西瓜不可。

一個小小的水果攤將這一片居民區(qū)隔成兩半,一個前街,一個后街,表面只差一個字,實際上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前街是小區(qū)房,好幾個小區(qū)連在一起,這幾年房價飆升,誰都想在這里擁有一套房。前街住的不是做生意的有錢人就是國家公務(wù)人員。

水果攤的后面是后街,一個坐落在城市中,卻和城市氛圍沾不上一點兒邊的市井之地。早晨和傍晚會聽見各種吆喝聲,大街小巷不乏亂丟垃圾的人,街坊鄰居不僅認(rèn)識,還能知道你家上個月用了多少度電。

少年往前街走去,薄矜初蹬著自行車追上去,猛地一個右轉(zhuǎn)加前剎,車輪與地面摩擦發(fā)出難聽的吱聲,在臟灰的水泥地上留下一道黑印,車堪堪停在少年面前。

少年顯然沒料到會有這么一出,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繞過女生的車頭繼續(xù)向前。

“喂!”薄矜初喊了一聲,少年腳步未停。

“梁遠朝!”薄矜初認(rèn)得他,南城十三中長得最合她心意的男生,還是個學(xué)霸。

“有事?”在燥熱彌漫的夏季,少年的聲音像極了深山里的清泉,在薄矜初的心尖汩汩流淌。

熱風(fēng)揚起少女的碎發(fā),一個對視擾亂了她的心思。

“我想去你家吹空調(diào)。”

“……”

前街的小區(qū)大部分都安了空調(diào),后街人還在“呼啦呼啦”地吹電扇。

梁遠朝:“我們認(rèn)識?”

薄矜初很熱,感覺全身的毛孔都在冒火,穿著純白短袖的少年卻沒冒一點兒汗。

還沒等薄矜初回答,梁遠朝拎著西瓜轉(zhuǎn)身往家走去。

薄矜初放下自行車追上去,熱汗黏膩的手抓住少年緊實的手臂,冰涼感像一道電流,瞬時鉆入薄矜初體內(nèi),傳遍她全身——他身上好涼。

梁遠朝側(cè)過頭,看見女生的手死死地抓著自己,神色一沉,聲音比手臂還冷:“放開?!?/p>

那時候的梁遠朝差不多一米八,而薄矜初只有一米六。

少女仰頭說:“梁遠朝,我要去你家吹空調(diào)?!?/p>

梁遠朝一個用力,把薄矜初推到墻邊,一只手撐在她頭側(cè),少年的臉在薄矜初眼前逐漸放大。兩人視線相撞,梁遠朝墨色的瞳孔散著寒氣。

薄矜初心臟一緊,身后是粗糙的墻壁,凹凸不平的水泥粒像萬只小蟲,抓撓著她的脊梁骨。

沉默片刻,梁遠朝發(fā)出警告:“識相的話,滾遠點兒。”

嘖,不懂得憐香惜玉就算了,還這么不解風(fēng)情。

薄矜初也不是好欺負的,截過少年另一只手里的西瓜放進車籃,逃命似的踩著自行車跑了,腳速都趕不上腳踏板的轉(zhuǎn)速。

她其實是害怕的,害怕梁遠朝追上來把她撂在地上打。

梁遠朝看著女孩子落荒而逃的背影,掀了掀眼皮,還以為她有多大膽。

夏天蚊子多,薄矜初坐在院子里一個勁兒地噴花露水,氣味重得刺鼻,可是家里沒有空調(diào),屋里熱得無法待。直到太陽落山,夜幕四合,她才搬了椅子回屋。

軟到凹陷的席夢思上,少女修長白皙的腿隨性地翹著,屋外萬家燈火,熱鬧得很。

薄矜初雖不是個安靜的人,卻不喜熱鬧,她從小就在幻想,自己什么時候才能住進前街的小區(qū)里,每天被轎車接送。

薄遠是個包工頭,不是不會賺錢,就是愛賭,每次賺來的錢都在牌桌上送出去了。舒心也是,打麻將成癮,一上班就頭暈,一上麻將桌就來勁。

兩人雖然不著家,但對孩子挺好,總是讓她穿得比街坊鄰居家的小孩好,給她吃大魚大肉,甚至在年初給她買了臺電腦——那會兒,薄矜初家是后街第一個裝電腦的。

薄矜初一抱怨,她媽就會說:“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你吃得比他們好,穿得比他們好,要什么有什么,還成天嘰嘰歪歪?!?/p>

她確實比周圍的小孩過得舒坦,零花錢也比他們多,過得比他們自在。

但這些根本就不是父母賺的,全是他們借的。

薄矜初三歲那年,薄遠去了一次賭場,借來的十萬元現(xiàn)金一夜輸光了,從此薄家過上了負債的生活。

賭博就是一場深淵亂斗,里面是一群不怕死的豺狼野獸,企圖靠歪門邪道發(fā)家致富。

從薄矜初懂事開始,薄遠和舒心就教導(dǎo)她,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要知曉勞有所得。只是,作為孩子第一任老師的他們并沒有以身作則。

深夜十二點,薄矜初剛有睡意,就被爭吵聲驚醒:“你要我說幾回,別去打牌!每次一定要輸完了才肯回家,趴在賭桌上,拉都拉不動?!?/p>

男人指著女人叱罵:“你這女人就是這樣,我贏錢的時候你很高興,輸了你就這副樣子,打牌本來就是有輸有贏,哪可能每回都贏錢!”

舒心也火了:“不賭會死是不是?我真是想不明白,早上六點去工地,下午五點才回來,要我說回家倒頭就睡了,還會有心思出去打牌?太陽底下曬回來的錢,就是喜歡拿去白送給別人是不是?”

薄遠一捶桌子:“說夠了沒有!別說得好像你從來不賭一樣,你又比我好多少?”

舒心冷不防說了句:“輕點兒,別把女兒吵醒了?!?/p>

薄矜初這十幾年里,不知道經(jīng)歷了多少個這樣的夜晚。她關(guān)上方才小心翼翼打開的房門,在三十度高溫的屋里把頭蒙進被子里,將一墻之外的聲音死死隔絕。

第二天上學(xué),她遲到了。

梁遠朝是南城十三中的學(xué)生會會長,今天正好是他當(dāng)值。

3.梁朝遠,救我

路上,薄矜初一邊抬手看表一邊狂踩自行車,今天是周一,她絕對不能遲到。

可惜天不遂人愿,八點零五分的時候,學(xué)校大門才出現(xiàn)在她的視野里。

誰知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她剛下車就發(fā)現(xiàn)圍墻角那兒有幾個男生準(zhǔn)備翻墻進去。

見幾個男生麻溜地翻了進去,她也動了心思。

幸好圍墻不高,她借著自行車的后座,稍一使力就爬上去了。正準(zhǔn)備跳下去時,她眼前閃過一抹翠綠色,接著是“咝咝咝”的聲音。

薄矜初手腳冰涼,前面的棕色樹干上攀附著一條蛇,約莫一米長,蛇身纏著枝干,蛇頭對準(zhǔn)薄矜初一圈一圈地晃,薄矜初咽了口口水,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是準(zhǔn)備今天坐在圍墻上上課嗎?”梁遠朝雙手插兜,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薄矜初管不了那么多,蛇頭一點一點向她靠近,她上半身一直往后仰 :“救我?!?/p>

她不敢說太大聲,生怕驚擾了前面這條“大爺”。

“梁遠朝,救我,有蛇?!彼侄兜脫尾蛔︻^。

周圍沒有工具,跑去叫人也來不及,耳邊突然揚起一陣風(fēng),男生已經(jīng)翻過圍墻跳出去了。

“梁遠朝,有蛇!你不救我,自己跑了,我做鬼都……啊——救命——”

她失去重心,被人從墻外扯了下去,摔進一個涼意纏繞的懷抱,被壓的人身子一僵。

薄矜初心有余悸,趕緊回頭,那蛇還掛在先前的樹上朝著她吐舌,她冷不丁渾身一抖。

“不打算起來嗎?”男生表情不好。

薄矜初迅速起身,梁遠朝邁著大步走了。

一想起剛才的畫面,薄矜初就覺得毛骨悚然,麻溜地拖上自行車跑了。她最怕的動物就是蛇,她這輩子最窩囊的時候就是遇到蛇。

高三九班,梁遠朝到教室的時候早讀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同桌順嘴問了句:“你怎么回來得這么晚?”

“嗯。”

“有事?”

“沒?!?/p>

“你手怎么了?”

“彭周,你是小媳婦嗎?”梁遠朝抄起桌上剛買的冰水悶了一口。

“你的手沒事吧?”

先前光顧著救薄矜初,忘了她的自行車停在旁邊,人倒下去的時候自行車也被撞倒了,梁遠朝的手正好蹭到腳踏板。

薄矜初的自行車有些年頭了,腳踏板快被她踩爛了,塑料破開的地方正好劃傷了他的手臂,留下一道五六厘米長的血痕。

“沒事?!?/p>

“你不會跟人打架了吧。”

“沒有?!绷哼h朝就算要打架,也不用親自動手。只是時運不濟,碰到一個神經(jīng)病而已。

忽然有個胖男生喊 :“喲喲喲,你們知道今天遲到罰跑的人有誰嗎?”

“誰?”

“高二那個長得巨妖艷的妹子。”

“薄矜初?”

“對對對,就是她。嘿嘿,咱要不要過去看看?”

胖男生被同伴猛地一拍后腦勺:“就你還想老牛吃嫩草呢?醒醒?!?/p>

“去你的,有漂亮妹子你不心動?嘿嘿,要是天天都有漂亮小學(xué)妹遲到,我以后賴也要賴在校門外等上幾分鐘?!?/p>

周圍的男生里,只有梁遠朝沒參與話題。

胖男生湊過去問他:“梁遠朝,你認(rèn)識高二的薄矜初嗎?”

“不認(rèn)識?!?/p>

胖男生的肥手撐在梁遠朝的桌前:“那女生長得可好看了,就是聽說脾氣不好,難處。”

“哎,有興趣嗎?”胖男生在問梁遠朝。

“沒興趣?!?/p>

“你沒興趣不打緊,要不,你去幫哥幾個要個手機號?”

梁遠朝抬眸,神色晦暗不明,輕飄飄的兩個字吐在胖男生臉上:“滾開?!?/p>

那年上學(xué)還是劃片上的,所以十三中里有學(xué)霸,也有混混,胖男生就是混混中的一個。

“呸,給我等著。”胖男生朝著梁遠朝的后背惡心地啐了口痰,還把他桌上的水瓶掃到地上。

一個是不好惹的學(xué)霸,一個是無厘頭的混混,這梁子算是結(jié)下了。

高二開學(xué)沒多久,班上進行班委換屆,每個職位都要重新推選、投票。

班主任王仁成為此專門開了一次班會,征求大家的意見。

以往的班委在過去的一年里工作表現(xiàn)不錯,人氣高漲,大家都希望他們繼續(xù)擔(dān)任,只有紀(jì)律委員提出來自己不愿意連任,最后變成了紀(jì)律委員的競選。

王仁成問了三遍,都沒有人主動站出來。

“薄矜初?!蓖跞食珊鋈稽c到她,“你有興趣嗎?”

薄矜初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抬頭冷冷地回了個“沒有”。

前面有個女生一直想競選,奈何不好意思上去,眼下看老師點到薄矜初,她心里有些不爽,陰陽怪氣地說:“高傲給誰看?誰不知道她空有一副皮囊,花瓶。”

薄矜初懶得理她。

王仁成:“那就薄矜初了?!?/p>

剛才那個女生拍案而起:“憑什么?選她都不需要全班投票的嗎?”

王仁成板著臉:“我剛才是不是問過你們了,既然沒有人愿意,那就我來點?!?/p>

見王仁成動怒,女生訕訕地坐下。

薄矜初呆坐著,視線停留在課桌上:“我不當(dāng)?!?/p>

班上的同學(xué)一臉蒙,不就是個紀(jì)律委員嗎?不知道這些人在搞什么。

“你這個學(xué)期遲到不止一次了,我希望你作為紀(jì)律委員以身作則?!睙o形的警告最為致命。紀(jì)律委員換成薄矜初這事就這樣敲定了,就算還有其他聲音,王仁成皆選擇了無視。

教室布局為單人座,薄矜初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墻邊的位置,快下課的時候,王仁成突然走到她身旁,掛在褲腰帶上的鑰匙串碰到她裸露的手臂,冰涼,令人窒息。

薄矜初微微一顫,屁股使勁兒往右邊的墻壁挪。

“來辦公室一趟,給你講一下工作?!?/p>

“不去?!?/p>

薄矜初話一出,稀稀拉拉有幾個同學(xué)看過來,紛紛在心里給薄矜初豎起了大拇指。

好一個巾幗英雄,敢和班主任叫囂,佩服。

“快點兒?!蓖跞食捎梅屎癫邳S的手掌虛攏著她的右肩,班上人沒注意到。

王仁成彎腰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這個紀(jì)律委員是顧綿想讓你當(dāng)?shù)?,可不是我?!?/p>

薄矜初立馬起立,踹開身后的凳子走出去。

薄矜初向來特立獨行,不把老師放在眼里,這是所有七班人對她的印象。

她和班上同學(xué)的交往僅限于必要交流,絕不深交,所以她沒有朋友,平時獨來獨往,偶爾會有幾個男生貼上去跟她一起,她也不排斥。

薄矜初每次跟王仁成對著干,王仁成也不生氣。

流言蜚語以光速四下散播,至于事實,只有當(dāng)事人知道。

下期預(yù)告:

梁遠朝走近她,眸光藏刀:“我梁遠朝睚眥必報?!?/p>

多年后的失眠夜,薄矜初還是忘不了梁遠朝那雙嗜血般的眸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吸干她的血,但依然讓她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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