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芽
沙漠景象于夢里美得讓我屏息,惡魔纖細的尾翼也高高翹起,巴丹吉林中的“吉林”的另一層意思代表“地獄”。至于“巴丹”有人說是“巴岱”的演變,意為人名。也有人考察認為“吉林”指代數(shù)詞“六十”,說明這片沙漠的海子星羅棋布。
據(jù)《甘珠爾經》第十三卷里記載的故事,很早以前,巴丹吉林沙漠是一塊地域遼闊、牧草豐美、風光旖旎的大草原,國王居住在一個叫做烏蘭浩特的城堡里,這個國度里的百姓們生活富足,人人安居樂業(yè)。一天,王子在奸臣的操縱下待父王本都爾彥圖汗從拉薩拜佛回來時將其謀殺并奪取皇位,蒼天大怒,于是降下七天七夜黃沙掩埋了禍國殃民貪婪殘忍的王子與奸臣。由此,巴丹吉林也稱“唐嘎日格勒·額勒斯”,即咒誓的沙漠。
“你去哪里?”在通往古日乃蘇木唯一的那條盡頭路上,在大風中等待了一個多鐘頭的我終于聽到了久違的話。蒙古老人慢搖車窗,向我說明他是村落的人,但他不到古日乃,他只往里開進30多公里。
“去古日乃做什么?”
“我去徒步沙漠,從古日乃走到雅布賴鎮(zhèn)。你能帶我一段路嗎?”
蒙古老人即刻鎖住他虛白的眉毛,甚至如一條魚那般瞪鼓雙眼,遲疑幾秒,他發(fā)出面朝一個不可理喻之人的慍怒語氣:“你準備一個人穿沙子?從古日乃到雅布賴可好幾百公里呢,我不敢?guī)В ?/p>
我還未來得及回應,老人轉臉嘭的關上玻璃窗,越野車的橡膠輪胎揚起幾層灰土。他的車輛成為遠景的一部分,那荒蕪遠景的盡頭正是我要去的村莊。
說是村莊顯得不那么合適,因為古日乃蘇木只有3戶人家,生活在巴丹吉林沙漠邊緣的蒙古人以畜牧業(yè)為生,主要放養(yǎng)駱駝和山綿羊。生活在這片4.43萬平方公里沙漠邊緣的牧人歷經干旱與每年春季的浩天黃沙困擾,很早就想離開這塊不適宜物種生存之地,古日乃蘇木原來類似一個村鎮(zhèn),有風力發(fā)電廠,有農業(yè)銀行,這過去的建筑因人們的搬遷廢棄蒙灰。如今只有3戶人家。他們或許認為我這樣在城市里吃飽閑著一個人來徒步200公里沙漠的人,不是瘋子就是傻子。
沙漠東南部雙色海子準吉格德常年放牧的姑娘幾天后我遇到她時靦腆的對我報以微笑:“我不明白你們徒步者和越野車自駕的人為什么大老遠跑沙漠來看風景,沙漠里有啥風景呢?”
半個多鐘頭后,駛來第二輛越野車,我見車身一拐如棋子滑進丁字路口亦條件反射將蜷躲在重裝包后面避風蹲得僵硬的身體舒展開,重又立于油路上揮手。這輛銀灰色車殼的越野實際上滿座了,所以他們停下來打開車窗我就比較詫異,他們是一群年紀與我相仿的額濟納旗蒙古人。
“你去哪里呦?”
“古日乃?!?/p>
“去做什么?”
“我去徒步……”有了第一輛車的經歷我未直接說我去穿越沙漠,想必他們了解我去古日乃徒步必定是要穿越沙漠去了。
因此他們當場就表現(xiàn)出了吃驚及激動的情緒:“我靠!拉上!”
他們的外貌沒有明顯的蒙古人特征,著裝亦是。他們穿毛呢大衣,穿羽絨服,穿短靴和黑色的運動鞋。進入溫暖車身,我摘下沖鋒衣的帽子,凍麻的雙手十幾分鐘后才緩過來。根本想不到幾天后我會在沙漠腹地燥熱得瀕臨出現(xiàn)幻視。我們4個人擠在后排車座上,所以中間那位胖胖的男孩子要將身體往前挪出一大半仿佛半蹲在座位上,雙手扶著前排座椅,他興致盎然地在聽我的穿越計劃。
“你帶衛(wèi)星電話了沒有?”
“沒有?!?/p>
“你得注意安全哦。以前有兩個大學生在里面出事呢,有一個死了?!?/p>
“我聽說過……”
我換了一個話題:“你們是村里人嗎?”
“不是,我們是從額濟納旗來的,今天是學雷鋒紀念日,我們到這里來慰問牧民?!贝┗疑匾碌母咛襞钢俏荒泻⑼禈?,“只有他一個是干部,我們都是來做陪襯的?!避囎雍芸炀筒蛔哂吐妨?,一下子拐進沙地,起先是戈壁,然后是半荒漠化的地貌,龜殼般的鹽堿地……越野車如怪獸一樣搖晃,只要輪子滾過細軟的沙地就要時刻調整撞得歪歪斜斜的坐姿,身體時常失去部分重力騰空而起而后降落。我控制不住身體因強烈慣性去撞擊車門,更擔心孔明燈會在后備箱一堆不斷發(fā)出滾動聲音的雜物間被壓破。
挨著我高挑的忽瀾姑娘告訴我路上的植物,駱駝刺、蘆葦、檉柳。我看不見的寄生在梭梭樹與紅柳根部的藥用植物肉蓯蓉,巴丹吉林的牧民用鐵絲網圍沙地種植這種稀有的名貴藥材。
“看!那就是海市唇樓?!彼钢h處沙地上的光影錯視形成的一條頎長白光,沙山似乎漂浮在水上。
“原來海市唇樓并非是一種幻覺呀?!?/p>
忽瀾說,一部分海市蜃樓是幻覺,另一部分就像路邊看到的這般,光的錯覺,沙山之間出現(xiàn)的空氣與水面。
原來海市蜃樓不光浮現(xiàn)于沙漠,它能作為所有烏托邦世界的另外一個代用名詞嗎?
盡管他們不到我去的小村子,還是將我送至古日乃蘇木,車身開出搖晃的荒漠,駛上油路,沒多會兒便看見一家廢棄的農業(yè)銀行,大黃蜂顏色的軋路卡車?!澳亲S色的水泥房子里有超市?!?/p>
超市,這個名詞在這里顯得有點兒魔幻,我掃視周遭的荒漠地帶,只有電信基站塔顯得十分高大??盏厣习咨娘L力發(fā)電裝置像幾架紙折的飛機。我遠遠看見幾個蹲在房屋背陰面身穿迷彩服正在修車的工人。
“聽說這里有超市?!蔽铱觳阶叩剿麄兊能囕v邊。
工人抬起他黝黑的臉,虎口與掌心一層發(fā)亮的機油,他指指旁邊:“就那里,你把鐵柵欄推開,院子里第五個屋子有超市?!蔽覀冇珠e聊數(shù)句,了解到我準備穿越沙漠,他露出驚訝的微笑,并豎起大拇指。是這位迷彩服工人幫我找到經營超市的店主,一位體態(tài)發(fā)胖的蒙古族大媽,還有她的小女兒。
她們對來訪者并不意外,想必見過不少像我這般背著大包計劃從古日乃穿越到雅布賴鎮(zhèn)的徒步旅行者,而對于我要獨自穿越巴丹吉林,大媽的臉上坦露出的驚訝沒有出乎我的預料,類似的神態(tài)我一路過來習以為常,因為solo對于我早已是慣例。
“以前難道無人獨自穿越巴丹吉林?”
“有,但很少,通常都是一個隊伍一個隊伍的進去,即使一個人走的那也都是男人呀,我從沒聽過女人……里頭是無人區(qū),你一個人不會害怕?”
“不怕?!?/p>
“哎呦,你這膽子也太大了。”大媽搖頭,放下她手頭的賬本。
我隨她的女兒去小超市里選購一碗泡面,又回到她們的廚房?!拔叶枷敫闳プ呱衬?,我在這里生活卻從沒有進去過?!毙」媚锉任疫€要年輕兩歲,她是從內蒙古東部嫁到這邊的,我們年齡相仿,有很多話題可聊。
“你們在沙漠里怎么辨別方向?”
“用奧維互動地圖?!?/p>
“???我以為看太陽……”
小姑娘偷偷樂了,我知道那個戶外軟件,巴丹吉林沙漠這一帶牧民基本都用奧維,或放羊群駱駝,或開車。技術比傳統(tǒng)便捷,牧人的生活方式也受到很大的影響。
“你為什么不找同伴和你一起呀?一個人多危險?!毙」媚镆脖硎境鰮鷳n。
“我計劃走7天,隊伍通常是走10天?!蔽易屗判?,我從前都是一人徒步?!吧衬餂]有什么危險吧,也沒有狼?”
她沒有見過,說極少。馬鬃山那邊有,沙漠里應該是沒有的。
小姑娘喂羊回家就摘下她三角形的氈帽,給廚房鍋灶下添柴,羊骨頭在鍋里翻騰著一如不肯沉沒的船只,聽她與母親對話,得知今晚會有一些他的親戚過來。她一邊忙碌,一邊與我接話。干柴的噼啪和火花的分解聲是這里的背景。
我自言自語,只要看見生命就生發(fā)無限欣喜。若是團隊來走,很多細微心緒在這里都要大打折扣。除了生命兩個字,我不知道還有什么詞語讓人在沙漠直觀印象的念想要勝于它。心情的起伏有如大沙丘的波紋。
夜色卷入溫暖的爐火,這會是我進沙漠前最后一個熱鬧的夜晚。一開始,這家人的親戚們沒有人相信我會獨自穿越沙漠,隨后他們有了擔憂?!耙晃议_車在后面跟著,你當我不存在。我可是認真的?!彼麄円魂嚱右魂嚨臍g笑像外面數(shù)不盡的星籽,不知有多少落在了鐵餐盤里面。
在我收拾行囊離開古日乃蘇木,這座只剩下3戶人家的村莊的3月6日早晨,小姑娘的叔叔收斂起笑容終于流露出心頭的不安,他將我喊住,給我拍下一張照片。
盡管背包沉重,我還是抑制不住內心的歡快,為防止皮膚曬傷我扣好天藍色帽葉,它將我的臉部遮擋嚴實,我的金屬杖尖在沙漠里行走聽不到聲音,我要一直朝著東南方向,觀察太陽照射出影子角度的變化,這樣我就不用時常核對軌跡,它是我白天唯一的參照物也是在這片沙海里的吞噬生命之源。
氣溫上升得很快,白天十幾度,到了晚上最低不過零下2℃。我的充絨950克睡袋顯然帶厚了。
這是我出門的第五天,我在沙漠的一陣風中站穩(wěn),沙脊上被吹散的細小顆粒物打上面頰,因為沒有戴護目鏡,我裹著帽葉和頭巾閉著雙眼往高處走,只要頭部高過沙脊線,沙粒吹不進眼瞼,即能看見一片又一片自由的風景。
巴丹吉林沙漠海拔1000多米,高于內蒙古另外幾座沙漠,它的夜間氣溫在相近時日下更寒冷才是符合常理的,一股股炎熱的氣浪倒是令我始料不及。好在第一天有風,我的耗水量每天約1.5升。我計劃第二天走到50公里處的第一個補水點:銀根烏蘇補水點,聽說那里原先是一處水坑,冬季容易結冰,去年4月份驢友烏歸自費找人開挖了一口水井,旁邊配有簡易的取水裝置。
我翻過第一道牧場圍欄,沿鐵絲網行走,沒有盡頭,起碼說明這附近還有人類活動的區(qū)域,衛(wèi)星圖地標昂楚應該是另一座沙漠牧場。鐵絲網消失,意味著久違的無人之境才剛剛開始。
我以為越朝腹地走,植被會愈發(fā)稀少,情況卻是,它們出現(xiàn)更多的種類,有些看似奄奄一息,適應環(huán)境的生存能力驚人得足以秒殺動物類(更包括我們兩腿動物,我們這些正在疏離自然界饋贈及其磨礪的人類)。因此一發(fā)現(xiàn)植物,我盡可能跨行或繞開,除了對生命的尊重,這點依稀出現(xiàn)的生命群體也能夠撫慰我一顆游蕩在荒漠中的心靈。
第一天的耗水量正好三瓶礦泉水,下午六點半是落日時分,七點五十,天色基本全黑了。但只要不是在忙碌,我便不愛打亮頭燈,這一小束亮光在龐大空闊的黑暗里顯得多么委屈,好像皺縮在廢棄新聞報紙里的過時文字,怎么也伸展不開,所以只要不是在尋找背包里的東西,給磨破的肩腰上藥,貼上醫(yī)用敷貼,往瓶子里傾倒口服補液鹽,頭燈就一直處于關閉的狀態(tài)。晚上也沒有風,我的帳篷就這樣似乎搭建在一塊安靜的湖面上。
第一天28公里,第二天30公里,第三天也是30公里。氣溫日益升高。走到銀根烏蘇補水點是在第二天下午,爬上一座高大的沙丘,下面竟是一小片綠洲。奔下沙山的時候沙子經常要沒過小腿膝蓋,像是在過河,永遠都存在阻力,但你不會因此面臨被沖走的風險也不會因為奔跑而下在途中摔傷,沙子的緩沖力在這類特殊環(huán)境下起到保護作用。
這時登山杖代替了雙槳,以讓我在沙海里保持平衡,提高行走的效率。但無論我使出再大的氣力想靠下坡加速,一遇實際狀況,就變?yōu)槁齽幼骰胤牛灰⊥攘夂谋M,身體便失去平衡。經常有一大塊不規(guī)則流動的沙塊隨小腿給出的推力變成忽然拔根的萍草和我一起往山下跑去,它們變得稀稀散散,又如同突然熄滅的火箭外殼,它們與沙丘重新融為一個整體,它們的墜落看上去從未發(fā)生。沙丘就是這樣年復一年隨著風的力量移動于無形,消失于無形。
補水點生銹的井蓋被覆以膠皮、車胎、毛衣廢絨布、石塊,我一件一件將重量搬開,才裸露出“飲水思源”——對于沙漠徒步者頗具意味的詞語,詞語后面還有好心人留下的一連串救援電話。打水裝置是一根幾米長的粗繩,端頭連接一罐被列出缺口的農夫山泉塑料空桶,由上往里看去,水井中央星星點點的浮沙,舀上來后,水質卻十分清冽。我立刻掏出凈水器,坐在發(fā)燙的輪胎上估算剩余里程,最多再用兩天時間我就可走到瑙熬樓勒湖,第二處補水點,因此我補足6瓶水。這天,我又往前繼續(xù)走了8公里,下午七點二十,在距起點58公里處扎營。
此時我能夠感覺到背負系統(tǒng)對腰部的摩擦,登山靴對雙腳的摩擦。一種火辣辣的疼痛轉變?yōu)樨萏?,猶如螞蟻爬在身上嚙咬,或許幾個月沒有背負這么多重量徒步行走,我的身體又得逐漸適應背包。
晚上我把頭燈懸掛起來,觀察腰間露珠般兩排密集的水皰,有的因壓破而干癟下去。我首先挑去腳上的水皰,為所有的傷口抹一遍紅霉素,以前處理水皰會用發(fā)絲引流,后來發(fā)現(xiàn)這種方法既麻煩又費時間,只要將液體擠干凈傷口便能較快愈合。由于沙漠吃力量,每日10公里過后,腳踝膝蓋的舊傷會反復發(fā)作,只有隱忍走完每天的30公里我才有把握7天穿越出去。
我對沙漠的興致已經明顯減去了大半,因為我現(xiàn)在身處腹地它近在咫尺,連同它帶給我的身體感受。我取出被防雨罩套住的紅色孔明燈,是時候放飛它們了。我拿馬克筆在上面寫字,以兩個名字為中心,我希望腦海中能出現(xiàn)一個美好的愿景。今晚依然沒有月亮,我只要關掉頭燈,就會陷入黢黑,便不知曉身處沙漠還是叢林。
我綁好蠟塊,將紙撐為燈籠的形狀,然而我單手操作極為不便,數(shù)次點火失敗后我將寫了字的孔明燈重新折好,裝入密封袋。因為我知道再過兩天我即能走到牧民居住點,某個沙漠海子的邊上,到時我會請人幫忙,直到看著它飛上這片夜空。
第三天的氣溫上升得很快。太陽還未出現(xiàn)天空是藍灰色的時候我就脫去了抓絨,擼起袖子,我的登山杖雪托在橫切沙山的時候走壞了,它晃動在鋁桿周圍,我得用更多的力氣進行爬升和橫切。有的時候,我可以發(fā)現(xiàn)幾天前有驢友留下的腳印,可以看出這是一支隊伍,我踩著他們的腳印爬坡會省力很多,也不用經常去判斷方向,除非它們在沙坡的背風面突然消失。
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的影子充滿彈力,會跟隨時間的節(jié)奏伸縮。我一直迎著太陽走,所以影子在我的正后方,隨時間它開始偏移,類似折扇,收納閉合,影子成了我接下來幾天唯一的同伴,與其說我靠剌目的太陽辨認我需行走的大致方向,不如說我一直在凝視地面影子的變化,她與我前傾的身體、消音的鋁合金杖,形成的地面夾角,始終印在我的腦海里,隨后,角度改變,我核對一次軌跡,繼續(xù)行走。
影子越來越像運動著的面條,在煮沸的沙海間、它纖細有秩的紋路里翻滾。沙山光影漸變,顯現(xiàn)層次,使我不經意覺得風景是液態(tài)的,風紋有如水波。從城市到沙漠的視覺差或許在起初就給予了我沖擊力,凝聚于身體的幾個點,這主要來自于愈磨愈深的疼痛、皮膚的燥熱,我唯一的念想竟是每天多走一點路,盡早走出這片枯燥的沙海。
這天我開始控水,因我沒能意識到氣溫的升高在短短3天之內就能夠使我的日常耗水量產生較大差別,如今一天1,5升水對我來說是不夠的,我告訴自己,后面的路程,直到100公里處的第二補水點,我每走一公里,才可以喝一口水,于是不斷給出這個心理暗示。
但午時,我暴露在酷陽下無處躲藏,皮膚微燙,20分鐘到30分鐘一次的間隔足以使我的喉嚨干澀,口中吸入的風更容易將口腔中僅存的水分吹干。耐熱點低是我在京郊爬山一直存在的問題。
我不去看剌目的太陽,不去看沙丘扭動的風紋曲線,我低著頭,觀察影子的運動,抑制一種可能來臨的眩暈感,徒步成為一項任務,今天只要走完30公里,我就可以休息了,數(shù)字的漸變居然也能成為心理的慰藉。我等待太陽下山,這樣我的身體會好受一點,甚至想過,若繼續(xù)炎熱,我或許在未來幾天要改成夜間徒步白天休息了。
因為這幾天的晚上都沒有出現(xiàn)大風,也聽不見風的聲音,搭帳篷的時候我不傾向于選擇沙窩,但我的首要事情依然是做幾個簡易沙袋,壓好邊緣的地釘。我這才有閑暇懷想起我的住所“自由城”,盡管在白日時刻我目空一切,感官細微到察覺出陽光的能量是怎樣一步步刺穿皮膚的,一到夜晚,身體呈現(xiàn)出輕微的低燒狀態(tài),仿佛有排不空的灼氣沉淀在里面,被密不透風的皮囊攥緊。
都市生活的圖景一再于巴丹吉林的夜晚出現(xiàn),使我開始有了歉疚,離開舒適區(qū)本為成長的要素,以往的經驗告訴自己心無牽念專注行走才是根本動力。
3月9日顯得像是一個饋贈,溫度升高太陽卻在9點鐘躲藏在了云層后面,一陣陣的風卷起一點沙子迎面吹來,我加快腳步眼看衛(wèi)星圖上標注有海子的地方趨近于我。
先是藍色的一些邊角出現(xiàn),似海豚光滑的背鰭,若有陽光照耀定是閃閃發(fā)亮的,它出現(xiàn)并由于步伐左右搖晃于我的鏡片里,同時出現(xiàn)的還有墨綠色或褐色的樹及葦草,海子背后是巨人般的沙山,它露出棕紅色胸膛,我看清楚它是黃茫茫沙海中的紅顏色,巴丹吉林特有的光澤,那大沙山以這些漩渦凝視一個徒步者疲憊興奮的身軀。
車轍印預示有人類氣恩的地方已經很近了,當瑙熬樓勒湖像一個高超的跳水運動員一下子全部躍入我的雙眼,我一會兒放慢腳步想駐足欣賞一會,一會兒加快速度想即刻到達它的跟前。我踏上湖邊的濕地,三天半兩只腳在沙漠里的機械運動產生一個無法很快轉變過來的身體記憶,導致我踩在濕地上的動作與關節(jié)明顯笨重而且不自然,即便如此,還是比我行進在沙漠里要快。
我看到了沙棗樹,幾座圓形或方形的土坯房、羊圈,以鐵網木棍撐立的太陽能發(fā)電板,一輛白色的小型皮卡車,電動三輪,分布在沙坑內的羊糞,自然,在瑙熬樓勒湖邊還有水烏,我知道附近有一個泉眼,便卸下行囊,從頂包取出簡易的凈水裝置,在我正準備向湖邊走去,土坯房里出來了一位婦女,她脊背微駝,形體尤其是臉頰顯得消瘦,她發(fā)現(xiàn)我以后向我揮手,示意我過去,然后喊出了屋子里的一位大伯,這是我?guī)滋焱讲絹硪姷降牡谝粋€人。她似乎不會講漢語,只是微笑著向我點頭,大伯隔著鐵網詫異地問我:“其他人去哪了?”
“只有我一個人?!?/p>
“你們還有幾個呢?”
“你指的是后面一個隊伍嗎,我聽說有個10人隊伍和我同一天進來,但我沒有見過他們,我們不是一個隊伍,他們或許明后天才能走到這里。”
“是那個隊伍,他們進來前就聯(lián)系我了?!贝蟛泻粑疫M屋里坐一坐,吃頓午飯,想到還有15公里才能到今天的計劃營地諾日圖,我謝絕了大伯大嬸,告訴他們我打完水就得繼續(xù)趕路。
我奔赴土坯房背后的高大沙山,走近看,它們原先的紅變?yōu)樯滁S。牧民告訴我,到諾日圖還得走五六個小時,所以我不敢因看到沿途的第一座海子就產生懈怠。
在走進沙漠之前,我已經知道諾日圖是做沙漠救援的金塔家,到瑙熬樓勒湖之前100公里無人區(qū)已經走完了,巴丹吉林東南部有眾多海子,每一座海子的邊上基本都有牧民點,后100公里一直到新呼都格,相對安全很多,也不再是一成不變的枯燥沙海。
我主要擔心余下幾天愈來愈烈的陽光,如果我不能夠在白天行走,就得拿出部分夜晚的時間。翻越眼前的大沙山,而后基本是下行,我能夠持續(xù)不停的保持一個節(jié)奏翻過高原上的干米埡口,但是翻沙山走十多步就得停下幾秒,或許是用到的肌肉不同,也可能踩沙坡要費更大的力量致使體能很難在一個相對平穩(wěn)的狀態(tài)。
直到天快黑時才看到山下回形標形狀的海子諾日圖,這時西邊的沙山竟有兩輛越野車往山下的房屋駛去,開著白色車燈,人類活動的氣息從未像現(xiàn)在這般吸引我。于是我順著車轍印快速奔走,那兩輛車并未發(fā)現(xiàn)我,它們左右搖擺發(fā)出引擎聲,駛往山下諾日圖白色的屋宇。我趕到的時候天色趨黑,屋檐下面懸掛著微弱的黃色燈光,看上去異常冷清,若不是剛才發(fā)現(xiàn)兩輛越野車,我真以為這里沒有人在,直到看見一位坐在長椅上的老者。他站起來,讓我到屋里休恩。
我來到敞開的門前,詫異里頭竟熱鬧非凡,幾人見我立刻出來,得知我一個人從古日乃穿越,他們很為驚訝,這些蒙古族的主人和越野車自駕游穿越沙漠的玩家把我招呼進屋,不斷地問我沿途發(fā)生的事情與感受,一邊拍視頻上傳到了他們的抖音號,我這才知道這里竟有wifi金塔家是越野自駕圈里知名的打卡地點。有一波客人來到這邊已經有七八天了,聽說這附近有一座巨大的沙坑,吸引來很多越野自駕車主。
這是我?guī)滋靵碜顬闊狒[的一晚,各種不同的聲音來回摩擦著耳膜,這讓我顯得有點拘謹,我不知該回答誰的問題。有人在我旁邊提議,明日他們開著越野車在前面給我拉直線,不必按照計劃軌跡徒步,這樣我能走出最短的公里數(shù)。
金塔的舅舅,一位75歲的蒙古族老人,一身迷彩外套與深灰色的化纖褲,眼瞼周圍遍布橫豎滄桑的紋路,他合不攏嘴,菱狀的眼睛由于過分激動而閃爍微光。他說,我在這片沙漠里生活了這么多年,今天竟然等來了第一位獨自徒步穿越巴丹吉林沙漠的女性,你將是我們這里今年最為尊貴的客人。
老爺子的一番話令我受寵若驚,他將這個消息通過網絡傳遍了他的家族與好友圈,他們?yōu)槲野才攀乘蓿o我獻上藍色的哈達,贈送我飲料和食物。我能感受到這個晚上的氣氛越來越歡騰,餐廳墻壁上是俱樂部鮮艷的彩旗,一旁的越野車主也應和著,說今天是老爺子最為開心的一天。
我由于明早要趕路,在他們的盛情和理解下先回到房間里休恩,但我還有一個愿望沒有達成,于是我讓虎哥協(xié)助幫忙在院子里施放孔明燈。這是第四天夜晚,滿天都是發(fā)亮的星星,我那寫了字的孔明燈最終融入天空。
餐廳里隔著玻璃也能聽見酒杯及其客人主人們歡談的聲音,孔明燈的黃色蠟光先是照亮了我的手腕和臉頰,這使我感到一陣溫暖,它們繼而照亮平靜廣闊的沙漠、通透的理想。即便我們腳踩同一片大陸,許多人的世界都是平行的。
第五天至第七天是海子的盛宴。這意味著我已經抵達相對安全的區(qū)域,來到巴丹吉林的東南部,谷歌衛(wèi)星圖清晰地顯示這些類似宇宙蟲洞的奇異湖泊,剩余的里程,我只需付諸體能。
3月10日,我5點多從諾日圖金塔家出發(fā),這是我?guī)滋靵淼牡谝淮我剐?,這個季節(jié)的沙漠天亮時間在7點10分左右。
從我額頭照入夜色的光芒現(xiàn)在像八爪魚的其中一只腳爪,與我的雙腿同步,我在奮力地往上爬沙山,光在奮力地探入夜晚,一點點捅破前面未知的空間。我很少獨自走夜路,沙漠的夜路更是我的第一次,沒有很多期待,因為我認為這玩意兒并不新鮮,我只不過把自己拋給了更多的未知。這個時候,我卻渴望動物們的天賦,這是一項在自然界里多么重要的能力,即便身處黑暗的環(huán)境眼睛也能看清遠處,相反,我借用燈光,由于光線的反差我的雙目更不容易去適應夜晚。在人類發(fā)現(xiàn)火種之前,是否也具備夜視的能力呢?
一個人身上的各種機能在城市里退化,隨科技的飛騰成為科技的附屬品,獲得安全感和安逸。這樣,我再一次投身自然界,人類誕生的地方,強烈的不安全感立刻侵襲了全身,我相信這類感覺的反響無疑是對大地之母的背叛。我的內心因此有萬分愧疚,就好像食用禁果的亞當被逐出伊甸園,我們過去的家在這個時刻顯得陌生且無法親近。
我隱約聽到太陽靠近自己,有一種比頭燈蒼白的機械性光芒強大數(shù)億倍碾壓性的力量正在降臨,我關掉頭燈看向青藍色天空,沙漠終于在黑夜逝去的時刻顯露她的弧形。在太陽光芒萬丈的時候,我艱難地爬上一座流沙山脊,踩著它機翼般的形狀謹小慎微地控制平衡,而后躍下沙尖,直抵沙窩低處,這段愉悅的下坡約維持了十幾分鐘,足見沙山的巍峨。
夜間為我送行的蒙古人帶著諾日圖的客人們在我快要走到達布蘇圖時追上我,他們分別駕駛兩輛純白色越野車,我聽到身后越來越近的引擎聲即刻讓出一條道,他們將車子停穩(wěn),然后一一與我留影,問我是否有需要的東西,我要了3瓶水,這樣我就不用再去達布蘇圖補水了。我后來遠遠看到他們在沙山上拍照玩耍,車子開出好看的線條,他們目送我離開達布蘇圖往策力格日走去。
剩下的3天,我經過了達布蘇圖,策力格日,準吉格德,阿拉特圖,呼都格吉林,廟海子,諾爾圖7座衛(wèi)星圖上有名字標注的沙漠海子。
在雙色海子準吉格德,牧民姑娘也是不理解我為什么會一個人走沙漠,她并不覺得這里有多美,除了漫天黃沙、干旱、日復一日生活的枯燥,再熟悉不過的節(jié)奏,對于我們這些外鄉(xiāng)人竟是陌生、新奇、充滿探索的趣味,搞不好還出現(xiàn)一番生命體悟,對于牧人而言,我們這些吃飽了來荒漠徒步或自駕的外鄉(xiāng)人的的確確是推動了當?shù)氐慕洕б妗?/p>
他們是樂于接受的,也樂于接受更多外界有趣的信息,我們來到這里就和這里人交換各自訊恩,他們便喜歡看我們手機相冊里拍過的照片,因為大多數(shù)生活在偏遠地帶的牧民出自治區(qū)對于他們都是一件重大的事情,可能終其一生也去不了他們所謂的遠方。
我涉足之地也不過是他者的故鄉(xiāng)。小姑娘與我閑聊幾句,最后還是懷著困惑問了我:“你覺得這地方好嗎?”
好啊。她沒有追問原因。
“有一年冬天,這邊的沙塵暴刮了一個星期,白天晚上不停的刮,沙漠里黑壓壓一片,什么都看不見,我都擔心我的幾座蒙古包被吹跑嘍?!睖始竦碌哪撩窠憬愠酝盹埖臅r候憑著記憶告訴我,我于是驚呼:“如果徒步者不幸遇到了,豈不是連帳篷也無法搭建?!?/p>
她還告訴我,她只在小時候與幾位牧民結伴在沙漠里徒步趕駱駝,現(xiàn)在有了電動三輪、越野車,去沙山對面的海子半個小時之內就能開到,已經沒有人會選擇步行了。只要牧民點有wifi我就會每天觀察Windy上的天氣預測,心里有數(shù),便于隨時作出計劃的變更。為了避免11日之后那場可能來臨的大風,我得不停地往前趕路,即便我第五天和第六天分別只走了21公里和23公里。
牧民姐姐讓我出去以后給她發(fā)消息報平安。我走到她家的院落里,抬眼看夜空,一道美麗的銀河懸掛天際,星星在紗狀的物質形態(tài)里面呼吸,我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了,發(fā)現(xiàn)夜空是圓形的,它的垂幕將我的四肢包裹在下面。
這片沙漠共有內陸湖泊144個,12座淡水湖,百分之九十的湖泊在衛(wèi)星圖上有命名。湖泊的多樣性和高大沙山交錯的地貌是這顆星球上的奇觀,因此巴丹吉林沙漠植物及水烏的多樣性也不足為怪了,不知何故,行程中最為恢弘的沙山反倒與沙漠海子聯(lián)袂,徒步難點也都聚集在這條路線的東南部,我止步于沙山前像面對一個個巨人,如果前方沒有腳印,需要一個人開路的時候,沙漠的爬升就和行走在沒膝的雪地里一樣。所以,為省力我不斷地尋找人類的足跡,或是駱駝的,或是馬的,甚至是羊群的,跟著動物的腳印走沒多會兒我就得糾正方向,不然容易轉圈,抑或原定骯跡偏離過它。
沙漠間的海子是沉默的,連我遇到它們時的驚呼也在那一刻消失在黃沙里,海子就是巴丹吉林的睛目,不需要言語,僅注視即帶給身心無盡的感受。生命圍繞著它們生長,生命聚集在這里,一如我每至一座海子邊上便不受控制地放慢速度,想在這兒長久停留,而不是回到沙海里。
在圓形海子阿拉特圖牧民的建議下,我從阿拉特圖補完水偏離原定軌跡,筆直地往廟海子的方向走。我在衛(wèi)星圖上重新手繪了一條直線,接下去我走的路會在這條紅色直線的周邊徘徊,好像那是一根穩(wěn)固的琴弦,這件事導致我看到了兩座計劃之外的海子:呼都格吉林和另一座無名海子。下午5點多,我走到廟海子,是幾天來最為輕松的一日。廟海子的湖濱沙地上搖曳著蘆葦、沙棘、芨芨草、沙蒿等植物,羊群的糞便填充了所有細小的沙坑,濕潤的馬糞也散發(fā)出臭味,湖濱的正對岸有白塔和寺廟。
巴丹吉林廟蒙語蘇敏吉林,為藏傳佛教寺院,我去的時候沒有人在,朱紅色廟門閉鎖,守門的大石獅子張著嘴,近處還有一眼聽經泉,當寺廟的喇嘛誦經,泉水汨汨而流,誦經聲停止,泉水亦戛然而止。傳說修建該廟的工匠采用了雅布賴山和天山的石頭作為基石和棟梁,始建于乾隆二十年,保存至今,蘇敏吉林被稱作沙漠故宮。
這里能看到太陽能板和信號基站以及風力發(fā)電的設備,這里有蒙古包、水泥房子,是我一路來牧民最多的聚居點。這也意味著我離沙漠徒步的終點已經不遠了,明天即可出去?,F(xiàn)在太陽還比較高,有幾個工人在修房子,他們站在屋頂,很遠就看到了我。后來,他們與我一同在房屋里的餐桌上吃飯,主人做了幾盤豬肉包子,他們與我圍坐木頭長桌,對我的旅途也是充滿了興趣。
“沙漠里可是有狼的,分兩種狼,一種四條腿,一種兩條腿?!币晃还と碎_起玩笑。
“那么你見過沒有?”我問他。
“噢,我沒有見過,這里狼的數(shù)量比較少,它們不是生存在這個地方,通常都是過路狼。”
“什么是過路狼?”
“過路狼就是和你一樣來這邊徒步的?!?/p>
“哈哈哈……”
第七天早上,我出發(fā)的時候天空正好是青灰色,不用開燈也能看見一些物體。昨晚那家店的主人說,到諾爾圖的這段沙漠是最后一座大沙山,往后不再有這么高大的沙山了,沙丘將變得與古日乃進沙漠那兩天一樣平緩。實際情況與主人說的差異還是挺大的。午時一過,我開始產生心理落差。
兩個小時走到諾爾圖,可謂沒有壓力便沒有前行的動力。下午刮起了大風,陣風或許在7級左右,沙粒吹在我的面頰上生疼,每次我往沙脊線上走都得側著身子扭過頭去,幾次爬升的時候被突然刮來的大風吹我一個趔趄,后來我集中注意力,包裹頭巾,只露出雙眼,我真擔心遠處的沙山變?yōu)楹谏且馕吨硥m暴即將到來。兩個小時以后,風力減弱,我加緊步伐朝終點走,無暇顧及突然于遠處出現(xiàn)的某個無名海子,我吃了一粒布洛芬膠囊,不論從生理還是心理上都能緩解一部分來自身體的疼痛。
我想象沙山腹地突然出現(xiàn)的一片開闊地帶,建了幾座房子,那兒是新呼都格。盡管我知道那里沒有漂亮的海子,但那里的意義超出了自己對沙漠海子的期待。
當我遇到車轍印時更確信這點,因為我又看到了人類的蹤跡,走在沙漠里我就是在尋找生命,與那些有生命氣息的地方相依相存,這是我行動的本能,在粗糲的沙粒間凸顯,那里是他者的家鄉(xiāng),異域人的遠方,也是我孤旅中游移著的片刻家園。
這個時候我很輕松,雖掩飾不住身體的疲怠,心理上的滿足感是只有完成路線的驢友才能夠體會到的。后來,我約了明天到雅布賴鎮(zhèn)上的越野車。
這天晚上,還未入睡,我就聽到外頭的狂風發(fā)出呼嘯的聲音,像是從某類龐然大物的喉嚨間低吼出來的,起初雄渾,尾音又變得尖細嘶凌,我豎直耳朵,知道風暴真正逼近,沙山腹地的顆粒一定都在不安分地肆虐著,所幸現(xiàn)在不是在大沙漠里搭帳篷。
“據(jù)蒙古國當?shù)孛襟w報道,受特大沙塵暴影響,蒙古國西部部分地區(qū)2021年3月13日和14日出現(xiàn)大面積停電事故。截至當?shù)貢r間3月15日上午,特大沙塵暴致6人死亡80余人失蹤?!薄狙胍暰W2021,3,15】
這是我出沙漠到金昌市等待北京疫情政策變更的第三天,一大早金昌市就像蒙了一層黃色濾紙,色調統(tǒng)一得令人備感壓抑。14日晚上這場強沙塵隨氣流南下,自北向南覆蓋了我國西北及華北地區(qū),北京PM10指數(shù)超過500,PM2.5接近300。
我一下子懷想起一周前的生活,不知道巴丹吉林現(xiàn)在是什么模樣,它在我的夢境里嬌艷地盛開,裸露紅色皮膚,在我的幻想里凋萎,黑風暴,那些來自遙遠世界的黃沙正在俘獲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