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劉易斯·布茲比
每當我走進一家書店——任何一家書店,我出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書店——總是滿懷暗喜。按理我不該如此:我在書店度過了大半生,當過書店店員,也做過出版社的銷售代表;即便在我退出這個行業(yè)后,仍然是個不可救藥的書店常客,每周至少要去書店5次。難道我還不厭倦嗎?可是,在如此恬謐的早晨,書店的陳列整整齊齊,書架清潔并充滿希冀。我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家商店——當書店開門迎客,世界的其他部分也隨之而來,當天的氣候,當天的新聞,接踵的顧客,成箱的書,以及那書中的世界——記載事實的書和闡述真理的書,新出版的書和世代傳讀的書,極其重要的書和絕對平庸的書。從前,站在這書河中,我總是情不自禁地感覺到宇宙可能會披露些什么。
當然,我并不僅僅是為買一本新書而去書店。逛書店本身就令人興奮,我知道我想待多久就可以待多久。書店的潛規(guī)則與其他零售行業(yè)不同。雖然書店多為私人經營,卻重視公眾對時間和空間的要求。收款機的鈴聲并非是在提醒你快走,書店不限制你的逗留——它本來就是供人流連的地方,時間長短由人自便。我來可以是為了從烹調書中抄一個菜譜或查找圣安東尼奧那家裝飾派藝術風格酒店的名稱,甚至重讀某本喜愛的短篇小說;可以約上一個朋友,一邊瀏覽書的封面一邊聊天;也可以坐在“歷史”區(qū)閱讀一本論述文藝復興鼎盛時期那不勒斯復雜手語著作的第一章,那本書真是引人入勝。只要你方便,就可以享受甜美的時光。如果書店有一個咖啡館,那就更妙了;一塊蛋糕和一杯咖啡,時間就會過得更輕松。我甚至會買一本書。
設想在百貨商店的經歷:試穿一件新外套在店里轉上半小時,也許下周三又來試一次,其實你并不真的打算買。走進比薩店看看是否有免費品品嘗;你很餓,于是嘗了嘗意大利辣腸、香腸、洋薊和菠蘿,味道不錯但不合你當時的胃口。在其他零售店里,店員和管理規(guī)定都不待見只試不買的顧客。
書店的這種行業(yè)性的閑適部分來自它所銷售的商品——書不是那種急功近利的產品,它們需要時間;寫書很慢,出書很慢,讀書也很慢。一本400頁的小說也許要數年才能完成,出版的時間可能更長,即便被買回家,讀者也許隔上幾天、幾周,甚至幾個月才會坐下來讀上幾個小時。
但書店的寬容也并非完全出于書的特性?,F代書店與咖啡館或小食店為鄰已有長久的歷史。在18世紀的歐洲,當咖啡和煙草風靡大陸時,咖啡館是作家、編輯和出版商的聚會場所。提神的咖啡和誘人的煙草相得益彰,可以讓人愉快平靜地坐上一天,頗適合于寫作、閱讀、長談,或臨窗發(fā)呆。那是啟蒙時代,識字者漸多,書價比以前便宜,品種趨向豐富,書店經常與咖啡館為鄰,這家的顧客也是那家的顧客,都是些有閑情聊天和思考的人。即便今天,最大型的連鎖書店還是關注這個根本特點,用咖啡機、沙發(fā)和書桌營造出歡迎顧客享受時光的氛圍。
書將我們與他人聯系在一起,但這種聯系建立于獨處之中:一個讀者獨處一隅聆聽一個作者的心聲。比如,約翰·歐文的文字就像一個智者在與另一個智者交談。通過網絡、電話訂購書只需舉手之勞;而郵購圖書也是輕而易舉——沒等我們開門,投遞員就會從郵箱中把填好的書目取走。但購書人中十有八九還是愿意親臨書店,為了置身于書之中,當然也是為了置身于那些購書的同好之中,哪怕我們可能從不交談。埃利亞斯·卡內蒂曾將咖啡館描述為我們“在人群中獨處”的地方,我一直認為這句話也適合于書店。這種獨處和會聚實在是可愛的搭配,就好像書店在消解圖書的孤獨。
摘自《書店的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