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動物夢》是美國作家芭芭拉·金索沃的杰作之一,本文從創(chuàng)傷理論出發(fā),探討小說中霍默的創(chuàng)傷不僅來源于生活的變故,還與身份認同密切相關,同時霍默的身份建構過程反映了創(chuàng)傷治愈這一隱性脈絡?;裟臼歉窭姿剐℃?zhèn)的一員,但卻以“外來者”身份存在,群體身份認同存在危機;女兒對霍默存在誤解,家庭中霍默的父親身份受到挑戰(zhàn);女兒歸鄉(xiāng)陪伴患病的父親,霍默在與女兒的相處中解除誤會,達成了和解,父親身份得以重構,創(chuàng)傷也因此得到治愈。
【關鍵詞】 《動物夢》;創(chuàng)傷理論;身份
【中圖分類號】I1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10-0015-03
《動物夢》是美國當代作家芭芭拉·金索沃撰寫的第二部小說,該作品榮獲美國筆會文學獎、艾德華·艾比生態(tài)小說獎,英國《衛(wèi)報》稱它為“專心于政治的并且真誠的暢銷作品”。金索沃將自己對于家庭、人生的不幸、政治壓迫、美國本土的文化和自然環(huán)境的理解與思考呈現(xiàn)在她的作品當中,她的小說不僅極具可讀性,也充滿了現(xiàn)實意義。
創(chuàng)傷往往是由具體事件引發(fā)的, “不論一個人如何覺得自己擁有‘自我照顧的能力’,有些時候仍然會被突發(fā)事件所‘擊潰’,使自己陷入某種混亂狀態(tài)?!盵1]《動物夢》中的霍默經歷了離家、戰(zhàn)爭、妻子離世等,這些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創(chuàng)傷。身份是“一個建構、一個永遠也沒有完成的過程”[2],霍默的身份構建主要經歷以下幾個時期:1.回到格雷斯;2.妻子離世;3.女兒回鄉(xiāng)。而其身份構建都與其所經歷的創(chuàng)傷有關,身份構建的過程同時也是創(chuàng)傷逐步治愈的過程。
一、逃離與回歸:群體身份認同
霍默因為來自沒落的諾林納家族,所以無法通過正常的方式求娶來自富裕家族的艾莉絲,所以他選擇與妻子私奔并抹去了自己的姓氏。
霍默在外生活的日子去了部隊,在軍隊的資助下受了教育,成為一名戰(zhàn)地醫(yī)生,戰(zhàn)爭給霍默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創(chuàng)傷?!八洸黄鹉莻€傷員了。即使閉上眼睛極力回憶,也難以回憶出來。大概傷在胸部,肺穿透?不,他無法再回憶起那位傷員,可他清清楚楚地記住了那條河的景象。” [3]146“創(chuàng)傷將對創(chuàng)傷主體留下創(chuàng)傷記憶,存在于無意識之中,摧毀其固有的認知框架,對事件的感知變成記憶碎片, 無法形成完整的認知過程?!盵4]霍默無法完整地回憶起傷員受傷的具體情況,士兵的死亡存在于他的潛意識里。
在外的生活并不能讓霍默感到安心,治愈心里的傷痛應當回到生命的起點,霍默選擇回到格雷斯小鎮(zhèn)。此時諾林納家族已經在格雷斯小鎮(zhèn)消失,霍默以外鄉(xiāng)人的身份在小鎮(zhèn)做起了義務醫(yī)生。因為早年拋棄自己的姓氏,霍默恥于承認自己是格雷斯小鎮(zhèn)的一員,群體身份認同存在危機,以至于后來霍默在培養(yǎng)科迪和哈莉時,仍然想讓她們逃離格雷斯,所以對她們嚴格要求,期望她們成為比格雷斯小鎮(zhèn)的人高人一等的人。
家是最具歸屬感的地方,同時它又是社會整體的基本結構,因此家庭框架是最早也是最容易對個體進行身份定位的場所。首先,家庭賦予的名字經常與個人身份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懊质菑纳鐣_定的名字倉庫中選取的,這個倉庫中的每一個名字都能在共同的思想中喚起人們的某種記記憶;名字似乎也成了主體性質的一部分;在家庭中,名字使每一位家庭成員都占據(jù)了一個固定的且不可剝奪的位置,從而獲得一種確定的身份。”[5]霍默拋棄了自己的沒落家族的姓氏,從而失去了一種確定的身份?!翱範巹?chuàng)傷取決于自尊與受害者的集體與社會歸屬感?!盵6]霍默雖然回到了格雷斯,但并沒有完全融入這個集體,所以在教育自己的孩子時,也是期望孩子能夠離開格雷斯,但這并沒有讓他獲得心靈的解脫。
霍默在格雷斯構建的自我是回避事實的,他不愿意承認自己也是當?shù)厝说氖聦?,始終背負著拋棄家族的負罪感,因此他無法融入這個集體。他試圖治療曾經背棄家族、經歷戰(zhàn)爭帶來的創(chuàng)傷。但回到家鄉(xiāng)后,妻子的離世,女兒十五歲懷孕流產,小女兒被綁架,痛苦從未離他而去,他形容自己是“長了傷疤的老鬼”[3]373。但是他為這個小鎮(zhèn)貢獻了四十年,在女兒科迪眼中“你所做的事塑造了你的靈魂”[3]373。
霍默作為格雷斯小鎮(zhèn)的“外來者”一直無法融入其中,缺乏歸屬感,科迪的話使得霍默以另一種方式認識到自己存在的價值,四十年對小鎮(zhèn)的奉獻早已可以讓他擺脫之前逃離的負罪感,霍默尋回了自己的群體身份認同。
二、創(chuàng)傷中父親身份的建構
逃離格雷斯小鎮(zhèn)的霍默在回歸后,試圖以另一種身份尋回自己的群體身份認同,但生活接二連三的變故使其無法融入當下,缺乏歸屬感,仍然期盼逃離,并將這種逃離的渴望強加在他的女兒身上,因此作為父親來說,從其女兒科迪的角度來看,他是失職的。
凱羅琳認為,“一旦人經歷過嚴重的創(chuàng)傷,他將不能擺脫因為創(chuàng)傷帶來內心世界的痛苦和扭曲,最終由于世界上的未知無法預測而經歷生活上的崩潰和信念上的瓦解”[7]。妻子離世后,霍默看著睡著的姐妹倆,兩人睡著的樣子宛若一對雙生子,霍默看著這樣的場景,“一陣痛苦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不是疾病的疼痛,純粹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凄楚,他幾乎忍不住要哭出聲來?!盵3]2
霍默感嘆姐妹倆悲慘的命運,失去媽媽后將來難免還要承受手足分離的痛苦。妻子離世后,他將對妻子離世的傷痛轉化,將自身的精力投入到姐妹倆的養(yǎng)育中,他用自以為最佳的方式培養(yǎng)著兩個孩子?;裟瑢τ谒齻儌z的管教是十分嚴格的,不能穿好看的鞋子,只能穿形狀怪異的矯正鞋,科迪為此感到十分自卑??频弦矝]有向霍默抱怨過,父女之間的溝通存在問題??频蠈εc父親的養(yǎng)育方式是不認同的,她形容霍默對她們姐妹倆的養(yǎng)育是“不動感情的照料撫養(yǎng)”。
霍默面對兩個孩子的心情是矛盾的,妻子因為第一個孩子的出生而腎衰竭,又因為生育第二個孩子而大出血,最終離世。他沒法原諒自己,也無法以一個正常的父親該有的慈愛去面對兩個孩子,但是他內心是愛孩子的。對于他們的嚴厲管教是出于一個父親對于子女未來的擔憂。
霍默步入老年后,他回憶起科迪墮胎時的場景。二十年前的一個夜晚,他親眼看著自己的孫子被科迪埋在刺槐叢中,女兒向霍默要一片阿司匹林,流產后并不能服用阿司匹林,霍默只是把阿司匹林換成了幾??梢灾雇吹乃??;裟缭诎肽昵熬桶l(fā)現(xiàn)科迪懷孕了,直到她墮胎,他都沒有主動向科迪提起,因為從小與女兒疏遠的關系讓他無法和科迪好好溝通,他在多年后十分后悔未能標記孩子被埋葬的位置,以及未能在當時給予科迪最合適的救助以及關心。
當時的霍默,作為一位父親是失職的,因為妻子產后去世的創(chuàng)傷使他不知道怎樣去處理女兒懷孕的問題,創(chuàng)傷使霍默父親身份的構建產生了畸變。
三、和解中父親身份的重構
霍默生病后,科迪重回小鎮(zhèn),與父親的相處過程中,科迪發(fā)現(xiàn)父親與以往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并不一樣。他分門別類地收藏著姐妹倆童年的繪畫、作業(yè)和玩具,科迪意識到表面嚴厲的父親其實內心也是珍視她們的。從科迪回到格雷斯的敘述中可以發(fā)現(xiàn)一個與以往并不相同的霍默,作為一個父親,霍默在與女兒重聚后,在女兒和讀者心目中重構了自己的父親身份。
科迪還在圖森時,曾與霍默見過面,這次會面使科迪了解到霍默的病情,科迪生平第一次把父親當作可以為之悲哀的人?;裟呀浝狭?,他總是表現(xiàn)出一絲不茍的樣子,但是正在慢慢變成“似孩子一樣的人”[3]72,所以科迪選擇回到格雷斯,與父親的和解由此開始。霍默因為在科迪十五歲流產時沒能給予及時的關心以及幫助,為同樣是在高中就懷孕的麗塔檢查身體時,霍默變得很激動。
霍默顯然是受了刺激,回憶起之前科迪懷孕時,自己不聞不問,他借由麗塔發(fā)泄心中的苦楚,霍默的創(chuàng)傷記憶因為類似的情節(jié)而再現(xiàn)?;裟谑盏焦虮唤壖艿南⒑螅裰静磺遄兊酶訃乐?,科迪在與他談話時,有一半時間,他把她看作一個六歲的孩子。
霍默與科迪討論如何解救哈莉時又說到了科迪如今的男友勞埃德,霍默不喜歡勞埃德,他是讓他女兒十五歲就懷孕的混蛋,勸告科迪和他分手。雖然女兒諷刺他這是“遲來了二十年的關心”[3]281,但是作為一個父親,他開始關心女兒的感情生活。科迪聲討父親總是說假話,還隱瞞自己是格雷斯當?shù)厝说纳矸荩链烁概g再無秘密,父女之間的溝通障礙就此打破。
霍默與女兒坦誠自己的傷疤后能夠與女兒平等地交流,直面創(chuàng)傷才是治療創(chuàng)傷的最佳方式。女兒還主動告訴霍默她已經告訴勞埃德,她們曾經擁有過一個孩子,她還暢想著未來要教自己的孩子有文化修養(yǎng),未來似乎充滿了希望。但霍默始終還是未能完全走出陰霾,中年喪妻,老年喪女,科迪極力勸說著霍默要看清楚自己希望的東西,但霍默說希望是最危險的東西,因為他經受了一次次希望破滅的痛苦。
霍默在科迪的眼中是脆弱的無助的,科迪開解著父親,但父親始終認為科迪不應該再留在這個小鎮(zhèn),科迪說出了一直以來埋在心底的心結:“你為什么不要用我們???”[3]373此時的霍默明白愛可以是沒有分量的,從前對于姐妹倆的愛雖然無聲,但卻是沉重的,作為一個父親他在此刻終于懂得了親情的可貴。赫爾曼在《創(chuàng)傷與復原》中提到“受創(chuàng)傷者的康復是在生活中發(fā)掘使自己復原的愛”[8]。霍默在此刻終于認清他與姐妹倆的親情是如此珍貴,在與女兒的擁抱中應當感受到生活的希望,創(chuàng)傷的陰霾就此散去。
四、結語
在《動物夢》中,霍默的身份構建從倨傲的義務醫(yī)生形象到嚴厲的父親形象,再到病重需要被女兒照顧的老者形象,這些身份的轉變伴隨著創(chuàng)傷記憶在霍默身上進行著不同的呈現(xiàn)。金索沃從霍默和女兒科迪兩人的視角塑造了具有多重形象的霍默,隨著霍默身份構建過程不斷進行,霍默不僅在成為一名醫(yī)生后找到集體身份認同,也在與女兒的和解中重建了自己的父親身份,由此創(chuàng)傷得以治愈?;裟ㄟ^身份的建構與再建構,打破了自身對于人生理解的困境,驅散創(chuàng)傷的陰霾。
金索沃通過刻畫這樣一個多維的父親形象,對于現(xiàn)代社會因為身處自我價值尋求困境而飽受精神心理創(chuàng)傷之苦的人具有啟發(fā)性的現(xiàn)實意義。
參考文獻:
[1]Caruth,Cathy.Unclaimed Experience:Trauma, Narrative, and History[M].Baltimore and London:John Hopkins UP,1996.
[2]胡亞敏.戰(zhàn)爭,創(chuàng)傷與身份認同——評榮格爾的《部落:論回家與歸屬》[J].外國文學,2017(2):169-177.
[3]芭芭拉·金索沃.動物夢[M].王改華譯.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98.
[4]蔣棟元.為了忘卻的記憶—— 《第十九個妻子》的創(chuàng)傷敘事研究[J].當代外國文學,2016,(2):33-39.
[5]李兆前.《邊界鄉(xiāng)村》中的記憶與身份認同[J].當代外國文學,2018,(2):61-68.
[6]黃鐵蓉.創(chuàng)傷理論視角下《毛猿》主人公楊克解讀[J].戲劇文學,2018,(2):120-124.
[7]Garland,Caroline.Understanding Trauma—A Psychoanalytical Approach[M].London:Dutch,1998.
[8]朱迪斯·赫爾曼.創(chuàng)傷與復原[M].施宏達,陳文琪譯.北京:機械工業(yè)出版社,2018.
作者簡介:
朱雨潔,河海大學外國語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