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祥菊
今年春天,趁休年假之機,我把鄉(xiāng)下的父母接來身邊小住半月,間接彌補我不能陪伴在側(cè)的遺憾。
進城沒幾日,我忽然發(fā)現(xiàn)一件奇怪的事情:一輩子少有共同語言的父母,在相繼步入耄耋之年以后,彼此間的話題竟然無端地多了起來。
上了年歲的人,睡眠時間明顯減少。母親睡不著覺的時候,父親也總會心有感應般地即刻醒來,然后倆人開始有一搭無一搭地聊些鄉(xiāng)間趣事、鄰里俗事和親朋間的喜樂悲苦事。可父母聊得最多的,卻是和我有關的童年舊事,諸如摟貓睡覺被貓抓哭的糗事,上樹掏鳥下樹被摔的險事,以及因為嘴饞偷喝汽水嗆出眼淚的尷尬事等。每每說起這些,二老便忘記了時間和空間,在三更半夜里肆無忌憚地笑個不停,完全忽略了隔斷對面正在酣睡的我。
家里的餐桌也成了父母盡興聊天的場所,他們此處閑聊的話題,多和碟盤當中那些粗糧細作的主食有關。每逢吃到市場上常見的“山東煎餅”時,母親總會不屑地嘮叨幾句,說這種煎餅顏色雖好,吃起來卻不及十幾年前自家灶臺上攤出來的勁道。父親則適時接過話茬,滔滔不絕地描述舊時鄉(xiāng)下煎餅的攤制方法:玉米面要和得稀稀的,灶下要用文火慢燒,鍋底只抹少量的豆油,待鍋燒熱后,再將勺里的面糊均勻地攤在鍋底,幾秒鐘后迅速翻下個,一張煎餅便熟了。此時,母親還不忘開口夸贊幾句:這種煎餅放在嘴里即化,綿軟甜香,好吃極了??吹蕉铣磷碓谂f時光里的幸福模樣,我的心里常覺比吃了蜜糖還要甜。
飯后散步,老兩口喜歡一前一后在小區(qū)的甬路旁繞行。可走著走著,倆人常常一同收住腳步,或?qū)σ恢瓴菡f笑不止,或?qū)σ豢脴潇o默發(fā)呆。有一次,母親看到小區(qū)的一棵桃樹返青了,忍不住提起老宅門前那株枯死多年的老杏樹來。話匣子剛一打開,父親的記憶即刻蘇醒,索性與母親坐在樹下,慢慢訴說起老杏樹的功勞來:春夏之交,滿樹的杏子成熟了,一片金黃,看著眼饞;但那時家里貧寒,幾個孩子同時上學,這滿樹的杏子便都換了錢;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幾十顆落地果,成了兒女們分吃的小零食……說到這里,我看到父親偷偷抹了一下眼睛,古銅色的臉上竟有淚痕在閃。見此情形,我忙趕了過去,輕牽二老的手,領他們到附近的草坪去閑逛。
近翻閑書,我在一本雜志里看到這樣的一句話:“年輕時可能不覺得,但人到老年,身邊有個跟你相依相伴幾十年的人,你們參與了彼此的大半個人生,熟悉彼此的一切,是彼此的時光機。”驀然曉得,在流逝的光陰里,歲月早把父母二人變成了彼此的時光機,故而有些事情,母親稍一提起,父親便循著記憶的主線,將沉淀在靈魂深處的芝麻往事,一股腦兒地傾倒出來,借此互相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