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菡
郎木寺不是寺院,是小鎮(zhèn)。
絕版的小鎮(zhèn)。一個鎮(zhèn)子歸兩個省管轄,藏回兩個民族混居,喇嘛寺和清真寺并存。不同的種族、不同的風(fēng)俗、不同的信仰,在這個小鎮(zhèn)交融滲透而又彼此獨立。你做你的禮拜,我曬我的大佛;你吃你的清真,我享我的酥油。公用同一條河,齊享同一片藍天,互不干擾,互不介入,這和平,這融洽,都盛放在了這個叫郎木寺的小鎮(zhèn)。
甘肅與四川的交界,是以小鎮(zhèn)的形式完結(jié)和開始。郎木寺小鎮(zhèn)是開在它們交界處的一朵格?;?。這格?;ǎ黄G麗,不妖嬈,也不精致,卻有著高原紅的熱烈、不羈和淳樸。這個小鎮(zhèn)帶著一股瑞士小鎮(zhèn)的風(fēng)情。
它不是江南小鎮(zhèn),也不是北方大院。江南小鎮(zhèn)太粉,北方大院過于方正。它是散落在山坳里的一件藏袍、一頁經(jīng)幡或者一塊蓋頭。風(fēng)過之處,有酥油茶的清香、馬頭琴的悠揚,還有一股濃濃的散不去的體味。
這味道,在空氣里彌漫、氤氳,一股,一股,撲上來。最初不習(xí)慣,很快,這種醇厚的、奶白的,帶著濃濃羊膻氣和酥油的味道,越聞越濃,越聞越重。在這樣獨特的小鎮(zhèn),聞這樣獨特的味道是必然的。小鎮(zhèn)的一呼一吸里,都有這樣的氣息。
我隨意地走在小鎮(zhèn)的街上,就像走在一頁經(jīng)幡里,又神秘又肅穆。那路上三三兩兩走著的喇嘛,向著同一方向,那是喇嘛寺的位置。他們身著絳紅色法袍,須了發(fā),一臉虔誠,不緊不慢地走著,游人看他們,他們并不看游人,只是神色安然地走著。
這就是郎木寺,不管外界多么繁華,我依然樸素著我的樸素;不管外界多么喧囂,我依然安靜著我的安靜。
不動心,有信仰,默默堅守,心中就會開出桃花源。
有點像世外桃源,什么都不在了,就留下這么個小鎮(zhèn),就留下小鎮(zhèn)里的一群信徒,曬大佛,做禮拜?;蛘呤裁匆膊蛔?,就坐在臺階上看來來往往的人,看日出日落。這樣的人,在小鎮(zhèn)上走一圈,是不難遇到的。
你看,在臨街的臺階上,坐著一位藏民,黝黑的皮膚上,兩坨高原紅,像兩朵格桑花,眼睛深陷下去,面無表情,像一尊佛像。裹著一件藏袍,又灰暗又油膩,落滿歲月的塵埃,仿佛一年都沒洗過。我經(jīng)過他身邊的時候,太陽還在,太陽不在的時候,我又從他身邊經(jīng)過。
這樣的閑,會讓我感覺自己腳步太快。經(jīng)過他們時,腳步會情不自禁地慢下來。
賣綠松石的藏族大媽,坐在臨街的攤前,看我們過來,也招呼,也叫賣,但沒有討好和狡黠,她很費勁地說著普通話,卻依舊有濃濃的藏味。她會一臉真誠地告訴你,這一串是真的,那一串是邊角料合成的。如果在別處,我會對這樣的話打折,但此刻,我信,就像信我的鄰家大嬸一樣。
這個小鎮(zhèn),讓我放下了對人的戒備、猜疑和揣度。
來小鎮(zhèn),是要到臨街的店鋪逛一逛的。一條路,把店鋪隔成南北兩列,新的舊的店鋪,一間挨著一間,有麗江的味道,但沒有麗江的擁擠和堆疊。男的女的老板,一樣地真誠,一樣有寡寡的閑。各家大同小異,無非是一些圍巾、披肩、衣飾、掛件,但都有著濃濃的地方特色,價格也實惠。我買了一件長裙、一條圍巾。
我的買,也是絕版的。那衣物上,記錄我的路過,遍布我的審美,散發(fā)著小鎮(zhèn)的氣息,還有那家店主人的溫度。
夜色漸漸上來,偏偏又下了一點如絲小雨,朦朧的燈光下,小鎮(zhèn)安詳沉靜的樣子,像一位剛剛從浴室里走出的仙女。這一刻,更應(yīng)和了“郎木寺”這個名字,郎木寺,藏語是仙女之意。整個鎮(zhèn)子像一副水墨畫,在淡淡疏影里,依稀可見穿了藏袍的女子,向著來往的汽車招手,它們的后面是發(fā)著幽幽燈光的旅店。也有帶著頭蓋的回族女子,撐著傘,漫步在煙雨里,
這個時候,最愜意的是要吃一些當(dāng)?shù)氐男〕缘摹>驼遗R街的小吃店坐下,精糕、粽子、銀耳、甜醅湯、酥油茶......即使是一樣的叫法,但絕對是不一樣的味道。即使是麗莎餐廳的西餐,都帶了本土的味道。這味道,是郎木寺的味道,是絕版的。
更絕版的是它的地理環(huán)境:四面環(huán)山,山上樹木成蔭、郁郁蔥蔥,風(fēng)景優(yōu)美。五彩經(jīng)幡高高飄揚,在風(fēng)中發(fā)出獵獵的聲響。莊嚴肅穆的寺廟里,飄出裊裊佛香,寺廟屋脊上的法輪、金鹿在陽光的輝映下金碧輝煌,一派佛界風(fēng)光。這風(fēng)光,也是其它小鎮(zhèn)所沒有的。
高原強烈的太陽分外燦爛,分明就是艷陽高照的盛夏,可隨便一處蔭涼之地,都是涼涼的觸感。尤其是早晚,分明又是春秋之季,下過雨后,穿羽絨衣都不覺暖。難怪,來這里,一年四季的衣服都要備上。
一條小溪穿鎮(zhèn)而過,溪水潺潺,并不寬闊,也就窄窄細細一條,卻也叫“白龍江”,這氣派浩大的名字,實實與這溪不配。這就是郎木寺,連小溪也要稱作江。一群藏族、回族、漢族婦女,蹲在石板上,一字排開,進行各種洗,那該是怎樣的盛大和煙火,據(jù)說,這是常事。可惜,我并未看到,是多少帶了些遺憾的。
就這樣,我與郎木寺有了一次匆匆的會面,匆匆,卻又刻骨,因為那氣質(zhì)獨特,也絕版。
選自《中國民族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