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一木
那時候,米倉道還不叫米倉道,叫大行道、巴嶺路。自古以來,詩和遠方是分不開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是歷代文人難舍的情懷和追求。李義山也不例外。當然,他同時也許聽過關于米倉道和光霧山的一些前人的詩句,比如:“武功太白,去天三百。孤云兩角,去天一握”“米倉天池,去天四尺”“春風來迥野,曉斗掛空山”“鳥道微通處,煙霞鎖百層”。公元856年,帶著一份傾慕,一個45歲的詩人策馬沿著米倉道,來到了光霧山。
李義山寫下了無數(shù)冠以“無題”的千古名句,至今流芳千古。如“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但他的心情是憂悶的,官場失意、人生坎坷,山河的壯闊未能紓解他的心情。他信步來到了桃園、兩河口。我想,他到來的季節(jié)哪怕是秋天,卻沒有登高望遠之路,與光霧山漫山的紅葉失之交臂,否則他應該還有一首以“紅葉”為題的無題詩。他應該沒能登上燕子嶺、香爐山、黑熊溝,否則寫下“望帝春心托杜鵑”的他,應該對杜鵑有更多的理解。他即使錯過了光霧山的每一株植物和最美好的風光,他沒有錯過:夜雨。
夜宿的關壩盛產(chǎn)美酒,在米倉古道上有“小杏花村”的美譽。白天也許沒有江南杏花煙雨的意境,但這一夜,毫無征兆的夜雨灑落下來。窗外溪流潺潺,夜雨淅淅瀝瀝,滴落在窗外的芭蕉葉、四照花上。如花美眷在側(cè),共聽夜雨和溪流就是良辰美景和無盡詩意。身在異鄉(xiāng)的李義山,醒來品嘗到了另一種不再只是無題的詩:《夜雨寄北》。
一千年后,光霧山迎來了另一位詩人。彼時,光霧山不再是古道邊的意外風景。2004年,舒婷與蔣子龍、陳世旭、張新泉、梁上泉、高平等到過光霧山,更早一些,王爾碑也到過。那也許是迄今為止在光霧山舉行的最大一次文學盛會。舒婷,由于她身上的詩歌光芒,一直感覺她是來自一個遙遠的地方的人?!拔冶仨毷悄憬缘囊恢昴久?,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路鹩肋h分離,卻又終身相依?!薄拔胰绻麗勰恪^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薄芭c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等詩句,口口相傳。她在《鷹潭流落記》中寫道:“那時我發(fā)表詩歌不足一年,卻收到數(shù)千封來信。”80年代那種對文學的熱愛和推崇,可見一斑。
沒有一個詩人能忽略另一個詩人。舒婷,作為朦朧派現(xiàn)代詩的代表人物,她給光霧山留下了一篇散文《霧中的光霧山》。開篇便致敬了李義山:“讀過并且喜歡李商隱的《夜雨寄北》的人,一定不會忘記其中的詩句: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因而對大巴山充滿詩意的想象?!彼龑忪F山的另一個印象是神秘:“我對大巴山的向往,還包括了那里的蜀漢米倉古道、巴子國巴渝文化、秦漢文化、三國文化和數(shù)千年沉淀的歷史古跡?!钡谌齻€印象是涼爽:“風聲颯颯,在七月的酷暑里居然帶有凜冽之針砭,讓我們個個不覺裹緊衣襟?!钡?,她對光霧山最主要的印象是霧的迷離:“窗外矗立著孤絕蔥翠的峰叢與石林,由于總有薄紗遮掩,早看是生龍活虎,晚瞧卻是含羞帶嗔,讓人始終不識真面目?!贝蟾潘齺淼臅r候既沒有看到杜鵑,也沒看到紅葉,少了些靈感,所以沒有用她最熟悉的文體——詩歌,而是用散文的筆觸來勾勒光霧山的博大和深邃。但是,我想,一定有最深沉的詩意留在了她的心底。
說巧不巧,一千年先后來到光霧山的兩位詩人均以愛情詩聞名于世。也許,不知所起的深情才是最動人的,就像一座山,你來與不來,它都在那里。詩人到過的光霧山,也許不像傳說中的蕭史弄玉到過華山,留下玉女崖、玉女洞、玉女石馬、玉女洗頭盤,甚至還有玉女峰供人懷想。也不像西峰的斧劈石,讓人想起沉香救母,想起寶蓮燈的傳說。但他們來過,或留下詩篇,或留下散文,留給后來者無盡的詩意想象和啟發(fā)。
距離公元856年,過去了1165年;距離公元2004年,也過去了17年。多次沉醉于光霧山紅葉的我,在2021年5月,遇見了光霧山最燦爛的杜鵑。在見到那些杜鵑的時候,我不由想起了舒婷和李義山。想象杜鵑的美,對于他們來說,是一種怎樣的詩意?也許,凡是看到了美、發(fā)現(xiàn)了美的人,都是詩人吧。我和杜鵑,成了光霧山最新的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