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用格式： 瀨戶宏.蜷川幸雄的戲劇導演藝術：基于其莎士比亞作品[J].鄭州輕工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22（4）：83-89.

中圖分類號 ：J805;I053? ?文獻標識碼 ：A

DOI ：10.12186/2021.04.011

文章編號 ：2096-9864（2021）04-0083-07

英文大標題? Ninagawa Yukios theater directing art

——Based on his Shakespeare works

關鍵詞： ?蜷川幸雄; 莎士比亞戲劇; 日本新劇

摘要： 蜷川幸雄是日本著名戲劇導演，當代戲劇的代表人物之一，莎士比亞戲劇是他導演作品的最重要內(nèi)容，占到了20%左右。蜷川幸雄打破了之前日本新?。ㄔ拕。┮杂枧_演出為正統(tǒng)的莎劇演出的做法，創(chuàng)造性地實現(xiàn)了更接近日本觀眾的演出形式。蜷川幸雄導演莎劇時所持的核心觀點是莎士比亞作品內(nèi)容不是外國的故事，而是日本人自己的故事。蜷川幸雄的莎劇作品在日本獲得了大量觀眾尤其是年輕觀眾的喜愛，對在日本普及莎士比亞作品作出了很大貢獻，也在以歐美為主的外國得到了高度評價，告知歐美戲劇界莎劇還有另類的演繹形式，豐富了莎士比亞戲劇的舞臺演出形式，促進了日本與歐美國家的文化交流。蜷川幸雄所導演的莎士比亞作品是日本人探索怎樣演出莎劇的成功典范，筆者相信這對中國戲劇界也有借鑒意義。

蜷川幸雄（Ninagawa Yukio，1935—2016年）是日本著名的戲劇導演，當代日本戲劇的代表人物之一。雖然蜷川幸雄導演的作品在中國很少演出過，但在中國也慢慢受到了關注，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幾篇研究他的中文學術論文[1-4]，蜷川幸雄的自傳性散文集《千刃千眼》[5]也已在中國公開出版。

蜷川幸雄導演的作品很多，有近一百部，其作品涉及的范圍也很廣，從古希臘悲劇到當代歐美戲劇，從日本傳統(tǒng)戲劇到當代日本戲劇，其中莎士比亞作品是蜷川幸雄導演作品的最重要內(nèi)容，占到了20%左右。本文擬主要研究蜷川幸雄導演的作品概要和導演特色，探討其執(zhí)導的莎士比亞作品的特征以及在日本演出莎士比亞戲?。ㄏ挛暮喎Q“莎劇”）的意義。

一、蜷川幸雄的戲劇生涯

蜷川幸雄1935年10月15日生于日本埼玉縣川口市，川口市是靠近東京的一座小工業(yè)城市。蜷川幸雄的家庭是經(jīng)營服裝店的， 他有三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他是末子，家庭雖不富裕，但也不算貧窮。蜷川幸雄的母親喜歡看戲，經(jīng)常帶著幼小的蜷川幸雄去東京中心的劇場看戲。

1955年，蜷川幸雄高中畢業(yè)后想要成為畫家，便報考了東京藝術大學美術系，但沒有考上。一個偶然機會，蜷川幸雄看到了劇團青俳演出的《制服》（安部公房的處女作劇本），受此影響，他開始向往戲劇，成了劇團青俳的研究生（養(yǎng)成班學生），從此系統(tǒng)地學習了新劇（話?。┑谋硌?。當時俳優(yōu)座、文學座和劇團民藝被稱為日本三大新劇團，青俳劇團只是一個中等規(guī)模的劇團，地位居三大新劇團之下。

20世紀50—60年代，日本新劇主要是指所謂的現(xiàn)實主義戲劇，尤其是受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影響很深，表演方式屬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當時在包括新劇團成員的日本知識分子中間，左翼思想很流行，蜷川幸雄也受此影響，參加了這方面的運動。

那時對新劇主流不滿意的年輕戲劇人慢慢多了起來，有的是對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演戲的做法不滿，有的是對新劇團的不民主作風不滿，他們之中有些人組建了自己的小劇團，但由于經(jīng)濟實力不夠，無法租用正規(guī)劇場，只能租賃地下室等小空間，所以他們的演出被人說成是“小劇場戲劇”或“地下戲劇”。蜷川幸雄也慢慢地對劇團青俳感到不滿意，于是，在1968年他退出了劇團青俳，創(chuàng)立了現(xiàn)代人劇場，退團的直接原因是他希望自己當導演。他的朋友清水邦夫為他寫了劇本，但劇團某些領導不允許他當導演，他們認為，能當導演的人都是表演能力非常出色的人，要不然演員會不聽你的話，而蜷川幸雄的表演能力“很差”。創(chuàng)立現(xiàn)代人劇場后，蜷川幸雄導演了清水邦夫的作品《真情洋溢的輕薄》，這是蜷川幸雄真正第一次導演的作品?！墩媲檠笠绲妮p薄》的演出一炮走紅，蜷川幸雄也一躍成了“地下戲劇”的旗手?，F(xiàn)代人劇場繼續(xù)演出清水邦夫創(chuàng)作、蜷川幸雄導演的作品。后來蜷川幸雄在回憶現(xiàn)代人劇場時說：“在劇場外面，新左翼的示威隊經(jīng)常跟警察機動隊沖突。我們也參加示威，同時做舞臺演出。排練場經(jīng)常放著頭盔?！墩媲檠笠绲妮p薄》的導演助理有四個，他們大部分是極左派學生……斗爭一直都是失敗的，但當時還可以維持。不久我們就陷入了僵局。”[6]

現(xiàn)代人劇場后來慢慢出現(xiàn)了一些內(nèi)部矛盾，1971年解散了。1972年蜷川幸雄和伙伴們創(chuàng)立櫻社。櫻社繼續(xù)演出清水邦夫創(chuàng)作、蜷川幸雄導演的作品。但蜷川幸雄他們很快發(fā)現(xiàn)觀眾變了，這表明日本“政治的季節(jié)”已經(jīng)過去。

1974年春天，東寶公司邀請蜷川幸雄導演《羅密歐與朱麗葉》。這是一次偶然的邀請，選擇《羅密歐與朱麗葉》這部莎劇的是東寶公司的制作人，而不是蜷川幸雄本人。因東寶公司邀請的外國導演有事不能來日本，但劇目和演員已經(jīng)定了，所以東寶公司要找別的導演，便跟蜷川幸雄聯(lián)系了。蜷川幸雄認為換一下環(huán)境也很好，《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工作結束就回櫻社，所以接受了邀請。但是蜷川幸雄導演商業(yè)戲劇引起了櫻社成員的尖銳批評，因為櫻社演出的作品內(nèi)容都是反映參加左派斗爭青年的苦悶的，從櫻社成員的眼光來看，蜷川幸雄參與商業(yè)戲劇是向資本主義演出公司投降的不可容忍的行為。那年夏天的一天，櫻社成員徹夜開會討論蜷川幸雄參加商業(yè)戲劇的是非。而蜷川幸雄堅持接受商業(yè)戲劇的導演邀請，其他成員都予以反對，結果櫻社解散了。

幸好《羅密歐與朱麗葉》作為蜷川幸雄的第一部商業(yè)戲劇演出作品比較成功。此后，蜷川幸雄基本上在商業(yè)戲劇演出中擔當導演。但櫻社解散事件給蜷川幸雄留下了很深的精神創(chuàng)傷，此后在好幾次談及此事時，他都表示再也不談政治問題了。

此后，蜷川幸雄的事業(yè)發(fā)展得很順利，很快成為商業(yè)戲劇領域的明星導演，到了1970年代末，蜷川幸雄的影響力已經(jīng)超過一些著名演員，還聞名海外。1983年，由蜷川幸雄導演的古希臘悲劇《美狄亞》在雅典和羅馬演出。這是蜷川導演的作品首次在海外演出，演出很成功。1983年，蜷川幸雄的名氣在希臘還很小，所以演出場所是雅典郊區(qū)的劇場。第二年蜷川幸雄又受到邀請，這次是在雅典市中心的劇場演出。以后幾乎每年他都做海外演出，且都獲得了很高的評價。1985年《NINAGAWA麥克白》在荷蘭阿姆斯特丹、英國愛丁堡戲劇節(jié)演出，蜷川幸雄贏得了很高的評價，1987年該劇在倫敦演出。蜷川幸雄獲得世界性的高度評價就是從《NINAGAWA麥克白》的成功演出開始的。

蜷川幸雄導演的作品1983年以后幾乎每年都在海外演出，但不知什么原因沒有在中國內(nèi)地演出（在中國臺灣和中國香港演出過）。2018年MUSASHI《武藏》在上海演出，這是蜷川幸雄導演的作品第一次在中國內(nèi)地演出。

1993年，蜷川幸雄當上了桐朋學園大學短期大學部（現(xiàn)在的桐朋學園藝術短期大學）戲劇專業(yè)教授，在2003—2009年任該校校長。

1998年，蜷川幸雄受邀任彩國埼玉藝術劇場的莎劇演出的藝術總監(jiān)。這對蜷川幸雄導演莎劇來說十分重要。彩國埼玉藝術劇場是埼玉縣設立的劇場。以前商業(yè)戲劇中演出莎劇時不得不考慮票房收益，所以不敢演出歷史劇等日本人比較陌生的劇目，但彩國埼玉藝術劇團不需要考慮這方面的問題，所以可以演出所有莎士比亞作品。彩國埼玉藝術劇場首次上映的莎士比亞作品是《羅密歐與朱麗葉》。1999年蜷川幸雄擔任東京澀谷文化村劇場的藝術總監(jiān)，這是個商業(yè)性大劇場。2006年蜷川幸雄升任彩國埼玉藝術劇場的最高藝術總監(jiān)，趁這個機會他創(chuàng)立了埼玉金色劇場，這是一個由55歲以上的演員組成的劇場。2009年他還創(chuàng)立了埼玉下一代劇團，這是一個由20多歲的年輕演員組成的劇團。埼玉金色劇團、埼玉下一代劇團都演出了蜷川幸雄導演的莎劇，而且都獲得了高度評價。

2010年日本政府頒授給蜷川幸雄文化勛章，這是日本文化界最高的榮譽。

2016年5月12日蜷川幸雄因病去世。據(jù)說在他去世的病房中，放著三本要演出的劇本，其中一本是《哈姆雷特》。2016年5月16日，日本為蜷川幸雄召開了追悼會，戲劇界有關人士、戲劇愛好者等1344人參加，很多電視節(jié)目也做了專題報道。對于一個戲劇導演的離世，日本社會表現(xiàn)出了空前的關注。

二、蜷川幸雄導演的作品之概況和特色

上文已說過蜷川幸雄導演的作品有近100部。根據(jù)日本著名戲劇評論家扇田昭彥的統(tǒng)計，其中，莎士比亞作品18部 這是截至2010年的數(shù)據(jù)，截至蜷川幸雄逝世時，他一共導演了32部莎劇。

，清水邦夫作品14部，井上廈作品5部，唐十郎、秋元松代和古希臘悲劇作品各4部，以及契訶夫作品3部等[7]13-16。

由此可知，蜷川幸雄導演的最多的劇作是莎士比亞的作品，其次是清水邦夫的，對其他劇作家的作品顯然導演的數(shù)量不多。

從蜷川幸雄選擇導演作品的傾向我們可以了解到：其一，他導演的作品主要是歐美的經(jīng)典作品，尤其是莎士比亞的作品;其二，他主要導演同時代的日本劇作家作品，這些劇作家大多是新劇、非主流劇作家和地下戲劇的劇作家。

也有蜷川幸雄幾乎不導演的作品群，主要有易卜生等作家的自然主義作品、木下順二等日本新劇、主流劇作家的作品（所謂現(xiàn)實主義作品）、音樂劇和情節(jié)劇等純娛樂性作品、布萊希特的作品、日本以外亞洲國家的作品（2008年導演了《霸王別姬》，這是根據(jù)李碧華的小說改編的，不是純粹的亞洲國家戲劇作品）。

蜷川幸雄不喜歡所謂現(xiàn)實主義作品，這與他所走的戲劇道路有關，因為他是從反對日本新劇主流即所謂現(xiàn)實主義戲劇起家的。蜷川幸雄不喜歡布萊希特的說教作風。他不導演音樂劇和情節(jié)劇，這有點意外，因為商業(yè)戲劇很大部分是娛樂性很強的音樂劇和情節(jié)劇。蜷川幸雄雖然是商業(yè)戲劇的重要導演，但他不喜歡純娛樂性作品或討好觀眾的作品，他更重視作品的藝術性，強調(diào)要把商業(yè)性和藝術性結合起來。為了達到這個目標，他自如地運用華麗的燈光、音響效果和奇觀場面吸引觀眾。他的一些成功作品實現(xiàn)了票房收益和作品藝術性極高這兩種表面上看似矛盾的戲劇價值的完美結合。蜷川幸雄之所以受到大家的重視和尊敬，其重要原因就在這里。

蜷川幸雄多次談到討厭僵化的寫實表演，重視表演的真實性，強調(diào)表現(xiàn)人物的內(nèi)在情感。蜷川幸雄說他并不否認真實的寫實表演，而是討厭20世紀50—60年代日本新劇的表演，如日本新劇的啟蒙性的、居高臨下的說教。他尤其討厭當時日本演員表演歐美戲劇、模仿歐美人的表演。他認為這是假表演。從這一點看，蜷川幸雄還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信徒。為了激發(fā)演員的內(nèi)在情感，蜷川幸雄經(jīng)常在排練廳辱罵演員，有時還向演員扔煙灰缸。

三、日本接受莎士比亞作品的歷史概要

在討論蜷川幸雄導演的莎劇以前，我們先要了解莎劇在日本演出的歷史。莎劇在日本演出的歷史可以分成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江戶幕府末期明治維新到1911年前后，第二個階段是1911年（文藝協(xié)會《哈姆雷特》演出）到1975年前后，第三個階段是1975年（莎士比亞劇場）到現(xiàn)在[8]。

第一個階段是在日本缺乏西方文化熏陶的環(huán)境下根據(jù)自己的理解接受莎士比亞的階段。這個時候日本新劇尚未出現(xiàn)，演出莎士比亞作品的戲劇形態(tài)是歌舞伎和新派劇。

第二個階段是以新劇（話?。┭堇[莎士比亞作品的時代，以西方尤其是英國的莎劇演出、解釋為正統(tǒng)，認真嚴肅地模仿、移入莎劇。通過這些活動，日本人已經(jīng)能夠從本質上理解莎士比亞作品。模仿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要在舞臺上用本國語言表現(xiàn)作為異域文化的西方劇本，畢竟需要相當多的知識儲備并付出巨大心血。

第三個階段是脫離以西方為正統(tǒng)的束縛，根據(jù)日本人自己的理解演出莎劇的階段。這一階段，莎士比亞從“神仙”變成了“鄰居”，其作品也從“西餐”變成了“日餐”。1973年彼得·布魯克導演的《仲夏夜之夢》在日本演出，這次演出多用空中秋千、轉飛盤等民間曲藝的手法，打破了以前正規(guī)的莎劇演出方式，給日本戲劇界帶來很大沖擊，日本戲劇界認識到了莎士比亞作品可以自由地演出。蜷川幸雄在談及1973年彼得·布魯克的《仲夏夜之夢》演出給他帶來的巨大影響時說：“布魯克的舞臺給了我決定性的影響，可以這樣自由地以現(xiàn)代戲劇的方式演出莎士比亞作品，我很吃驚。知道在演出莎士比亞作品的時候要演什么就可以演什么，我感到了一種大解放的氣氛，但也覺得布魯克的導演過分簡練?！盵7]95

1975年出口典雄主管的莎士比亞劇場開始演出莎劇，標志著第三階段的到來。在莎士比亞劇場里，一些年輕的無名演員穿著牛仔褲、T恤衫等便服演出莎士比亞的作品。他們在東京澀谷的咖啡店里每個月連續(xù)五天左右演出了莎士比亞作品。出口典雄成了世界上第一個導演莎士比亞所有劇本的導演。

蜷川幸雄也是代表這一階段的導演。目前，莎劇及其相關作品可以說基本上每天都會在日本的某個劇場演出。

四、蜷川幸雄導演的莎士比亞作品之特色

上面我們談到蜷川幸雄導演莎劇是一件偶然的事情。在1974年導演《羅密歐與朱麗葉》以前，蜷川幸雄沒有導演過莎士比亞作品。那么，為什么莎士比亞作品成為蜷川幸雄的重要導演對象呢？

蜷川幸雄在現(xiàn)代人劇場、櫻社時代已經(jīng)很喜歡舞臺上要出現(xiàn)群眾的做法，這種群眾不是理想化的純潔的人民群眾，而是包含著下層的、雜亂的、幾乎被近現(xiàn)代社會所遺忘的群眾。在1974年《羅密歐與朱麗葉》中，蜷川幸雄也突顯出群眾劇導演的魅力。他通過導演《羅密歐與朱麗葉》可能發(fā)現(xiàn)了莎士比亞作品是可以發(fā)揮自己才華的作品，有其自由發(fā)揮想象的余地。這是后來莎劇成為他的重要導演對象的理由。這里也有受1973年彼得·布魯克導演的《仲夏夜之夢》影響的成分。一次偶然的成功決定了蜷川幸雄以后的戲劇道路。

蜷川幸雄說他不喜歡像現(xiàn)實主義戲劇那樣把現(xiàn)實如實地演繹的戲劇，所以他很喜歡莎士比亞的包含著很多現(xiàn)實主義戲劇丟失、拋棄、抹殺某些東西的作品。

他一直都在思考和探索日本人（非西方人）怎樣演出莎士比亞作品。他還說：“原來莎劇是從歐洲移植過來的，是在日本本來沒有的戲劇，還有（因為主要是新劇初期人士的愛好）這種演出成了日本戲劇的一種規(guī)范。因此在日本演出莎劇時不得不需要兩種拆毀，除了拆毀移植的原型之外，還要打破沒意思的規(guī)范?！盵9]36蜷川幸雄所說的“日本戲劇的一種規(guī)范”就是筆者所說的日本接受莎劇的第二個階段的演出形態(tài)，即以西方的莎劇演出和解釋為正統(tǒng)的莎劇演出。蜷川幸雄認為這是“貧血”的莎士比亞作品。

蜷川幸雄認為莎士比亞作品內(nèi)容不是外國的故事，應該是日本人自己的故事?；谶@種看法，尤其是在他當商業(yè)戲劇導演的前期，他用日本風格的東西把舞臺道具、時代背景都換成了日本的，但臺詞一句也沒變。蜷川幸雄導演的莎劇可以說是日本化（本土化）和國際化、全球化的結合。他執(zhí)導的舞臺不是討好歐美人的日本趣味，而是日本化的舞臺和莎士比亞作品本質緊密結合的產(chǎn)物，所以很受歐美國家尤其是英國觀眾的歡迎。不過筆者認為，雖然蜷川幸雄討厭和批判第二個階段的莎劇演出，即新劇的莎劇演出，但是有了第二個階段的基礎之后，蜷川幸雄才能導演好自己的莎劇作品。

上面已經(jīng)談過《羅密歐與朱麗葉》是蜷川幸雄第一次導演的莎士比亞作品。蜷川幸雄認為過去的導演只注意優(yōu)雅感，而他注意到，《羅密歐與朱麗葉》寫的是十幾歲少男少女的青春沖動和狂奔，是燃燒的身體和靈魂的故事，其要表現(xiàn)青春的疾馳感。蜷川幸雄回憶接受東寶公司的邀請時說：“為什么是《羅密歐與朱麗葉》呢？因為從年輕時候我被這個故事奇妙地吸引著。如果有人問我被吸引的原因，那我只能回答，是那樣愛著別人、那樣非?？斓厮廊サ膼矍榈乃俣取晕覍а莸摹读_密歐與朱麗葉》都成了疾馳的愛情故事?！盵9]8-9

1974年《羅密歐與朱麗葉》首演時市川染五郎扮演羅密歐，中野良子扮演朱麗葉。首演以后，1979年重演、1998年第三次演出、2004年第四次演出。第三、第四次演出的道具變得簡樸了，第四次演出時道具都貼著無數(shù)年輕男女的照片，這些年輕男女都是為愛情自殺的。

蜷川幸雄前期導演的莎劇作品的代表作是《NINAGAWA麥克白》，1980年首演。麥克白由平干次朗飾演，麥克白夫人由栗原小卷飾演，演出背景改為日本安土桃山時代（16世紀后期），就是日本的戰(zhàn)國時代，服裝都是當時日本武士的衣服，然而臺詞沒變。演出開始后，兩個老婦人從觀眾席走上舞臺打開佛龕，情節(jié)故事就在佛龕里展開，演出結束后兩個老婦人關閉佛龕走下觀眾席退場。

蜷川幸雄在談到安排佛龕的緣由時，說：“我回老家在佛龕前焚香，關了佛龕的小門。那時我從像網(wǎng)眼的小門空隙看見了佛龕里面。我覺得：對啊！《麥克白》的登場人物大都死了。我們面對佛龕時喚起死者，就好像子女在跟死者對話。如果想到這個戲是現(xiàn)在的我們窺視祖先的故事或者是反映我們懷念祖先的心理的，那么在佛龕里演出《麥克白》就是給普通日本人傳達這本劇本的意義的有效辦法。于是我就產(chǎn)生了這個靈感?！盵10]

在《NANAGAWA麥克白》中，起重要作用的還有櫻花。勃南森林被改為櫻花，第五幕馬爾康等的士兵背著櫻花前進。蜷川幸雄說櫻花是代表日本的國花，自己覺得櫻花有死的氣氛。

蜷川幸雄后期所導演作品的舞臺道具是簡單化、抽象化了，但“莎士比亞作品是日本人自己的故事”這種觀點沒變。雖然不用日本化的道具，但是演員和觀眾也能理解導演的意圖。

1998年蜷川幸雄擔任彩國埼玉藝術劇團的莎劇演出的藝術總監(jiān)，以后陸續(xù)導演了莎士比亞的其他作品。蜷川幸雄在彩國埼玉藝術劇場第一次導演的紀念性作品是《羅密歐與朱麗葉》，這次是他自己選擇的，可見蜷川幸雄對《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喜愛。

2013年演出的《威尼斯商人》，也屬于彩國埼玉藝術劇場的莎劇演出，那是蜷川幸雄導演的《威尼斯商人》的首演。這次演出跟平常的莎劇演出不同，是與著名歌舞伎演員四世市川猿之助的合作，由他扮演夏洛克，其他演員都是男性，女性角色也是男扮女裝的。《威尼斯商人》基本上把夏洛克表現(xiàn)為壞人，用歌舞伎的演出技巧來加以表現(xiàn)。

遺憾的是因蜷川幸雄逝世，他只導演了莎士比亞的32部作品。2018年新的藝術總監(jiān)吉田鋼太郎（彩國埼玉藝術劇場莎劇的主要演員之一）到任后，繼續(xù)導演剩下的莎士比亞劇本，到2021年演出了《終成眷屬》，完成了所有莎士比亞劇本（共37部）的演出。

五、結語

蜷川幸雄打破了之前日本新?。ㄔ拕。┮杂枧_演出為正統(tǒng)的莎劇演出的做法，創(chuàng)造性地實現(xiàn)了更接近日本觀眾的演出形式。蜷川幸雄導演莎劇時所持的核心觀點是莎士比亞作品內(nèi)容不是外國的故事，而是日本人自己的故事。蜷川幸雄的莎劇作品在日本獲得了大量觀眾尤其是年輕觀眾的喜愛，對在日本普及莎士比亞作品作出了很大貢獻，也在以歐美為主的西方國家得到了高度評價，告知歐美戲劇界莎劇還有另類的演繹形式，豐富了莎劇的舞臺演出形式，促進了日本與歐美國家之間的文化交流。蜷川幸雄所導演的莎士比亞作品是日本人探索怎樣演出莎劇的成功典范，筆者相信這對中國戲劇界也有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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