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衛(wèi)國
水是生命之源。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于是有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之美景。我們的祖先是農(nóng)耕民族,依河結(jié)城,則是歷史的選擇和智慧的結(jié)晶。也就有一條大河波浪寬,風(fēng)吹稻花香兩岸的吟頌。山之北為陰水之北為陽。浉河不知道在久遠的過去是否叫做過信水,否則信陽以何為名?未做過考證,不得亂說。再往淮河下游的淮陽和淮陰則千真萬確分居淮南淮北。典型的以河成名。但凡歷史悠久的城市幾乎都是臨河而建,充分證明了水與人之間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
浉河只是淮河主要支流之一?;春痈闪黩暄褨|去,流經(jīng)信陽全市大部分縣區(qū),流域面積則涵蓋全市所有地方,信陽人都生活在淮河流域內(nèi)。淮河水養(yǎng)育了世世代代的信陽人,是我們信陽名符其實的母親河。
我的童年時代就是在淮河南岸一個古老的小鎮(zhèn)度過的。一條不知名的小河繞了半圈擁抱住小鎮(zhèn),又很快匯入淮河之中。父母在那里的完小教學(xué)。那時的他們和現(xiàn)在的父母不一樣,他們心里只有工作眼里只有學(xué)生,我們姊妹兄弟幾個只要活著他們就放心了。所以我的童年沒有什么約束,自由是主流。
小鎮(zhèn)不大,工字型的街道兩邊有鐵匠鋪裁縫鋪篾匠鋪點心鋪剃頭挑子雜貨鋪等與衣食住用有關(guān)的店鋪應(yīng)有盡有,自給自足農(nóng)耕文明的特質(zhì)展露無遺。學(xué)校大門正對著工字中間的豎條街。逢集是農(nóng)歷單日,院里幾個沒上學(xué)的同齡孩子便去街上溜達,看著各種美食過個眼癮,偶爾誰有幾分零錢的話那是過節(jié),大家會蜂擁著去看大地方來的拉洋片的小電影,會興奮好多天。雙日是背集,淮河就是我們的游樂園。爬上岸邊的彎脖子柳樹,折下細(xì)嫩柔滑的枝條盤成遮陽帽,追逐著跑過細(xì)膩柔軟的金色沙灘,興奮地扎進清澈見底的河水?;驊蛩嫠?,或在石頭下面掏沙蟹。雙腳踏進細(xì)沙里,會有傻不拉幾的小沙狗子愣往腳下鉆,輕輕地按壓住帶著沙子抓起來,細(xì)細(xì)瞅瞅,那和手指頭粗細(xì)枯樹枝一般圓鼓鼓肉滾滾的小軀干上兩只雙眼皮的小眼睛還在不停眨動,仿佛在訴說著委屈。
河里還有很多大石頭疏散排列成一道石頭便橋,方便行人通行。也是大姑娘小媳婦洗衣服洗菜的好地方,白條子紅嘴翹腰四方鳊(學(xué)名武昌魚)在這里追逐覓食著青菜殘渣。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這里也是季花魚(鱖魚)捕食的好場地。大石頭后邊不知何時會穿出它矯捷的身影,帶出漂亮的水漩渦。此起彼伏的談笑聲和忽快忽慢忽輕忽重的木棒槌的搗衣聲,絲毫不影響它們的捕食興趣。多年后我在《詞刊》上發(fā)的一首歌詞中有“大娘插一束泛青的柳枝,少女洗一河雪白的浪花”就是這樣的場景的畫面重現(xiàn)。
春天的淮河是美的。岸邊綠樹掩映,楊柳依依,碧草如茵。河床中金沙漫漫?,銀色的貝殼點綴其間。涓涓清流潺潺流淌,輕輕地?fù)崽N滋養(yǎng)著生活其中的無數(shù)弱小稚嫩的生命體。
夏天的淮河是豪放大氣,或是狂放不羈的。一場大雨,可能就會從清澈見底的細(xì)流變成奔騰狂卷的怒濤。那年發(fā)大水,大人帶著我們冒著雨站在高處看發(fā)了脾氣的淮河,滾滾黃濤攜沙帶泥,裹挾著一切,狂奔東去。渾濁的水面上不時漂浮著大樹門板桌椅,還有大大小小的西瓜甜瓜順流而下。突然有人驚呼:看,河里有人。驚看時,河中急流處一棵大樹上左右各扒著一個人,隱約聽到呼喊聲看到揮動的手臂。只不過短短的時間,一切都遠去不見了。岸上一片沉寂,隱約有女性的凄泣聲。那一刻,我對淮河有了深深的恐懼感和敬畏之心。單個人在大自然面前是那么的脆弱無助和不堪一擊。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就是河水在夏天里肆意揮灑的杰作。不發(fā)洪水的夏夜淮河,則是人們納涼避暑,洗澡游泳的絕佳去處。沒有空調(diào)的年代里,清涼滋潤的河風(fēng),淡淡甜味的河水給了我們太多的慰藉和感動。
秋天的淮河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大浪淘沙,該走的走了該留的留下。水清了魚也肥了。河里依然響徹棒槌的搗衣聲和歡笑聲。蘆葦叢中鳥兒嬉戲,蘆花如雪。沙灘上又畫上了大人孩子們的腳印,有的地方還堆起了矮胖的沙人。生活好像又回到以前那樣。但我知道,河里不會流著同樣的水,逝去的歲月和一切都不會再來。
那年秋天,下游的漁民拉霸網(wǎng)捕魚。幾十條雙體魚鷹船從很遠的下游深水處開始,吆喝撲打,放魚鷹從水中追逐,一路逆流而上,把魚群驅(qū)趕過來。又在新搭起的大石頭便橋附近淺水處固定了橫貫?zāi)媳眱砂兜拇缶W(wǎng),只等著下游深水區(qū)的大網(wǎng)拉近距離后圍而殲滅之。岸上圍觀群眾呼朋喚友,奔走相告,興奮莫名。水面上數(shù)十條小魚船穿梭往來,幾十條漢子吼聲震天,長竹篙拍打水面帶起水花飛濺,魚鷹叼著魚兒爭先恐后鉆出水面向主人邀功請賞。那場面看得人熱血沸騰。老人們說,好多年沒有見過拉霸網(wǎng)的了。
許是魚群大魚兒多,下游的大網(wǎng)還有一段距離時,魚的先頭部隊已經(jīng)穿到固定網(wǎng)處,一遇到阻攔,大大小小的鰱子胖頭騰飛而起,不少大魚穿網(wǎng)而過,有的跑到淺水區(qū),有的直接鉆上淺灘擱淺了。岸上眾人如夢方醒,歡呼雀躍奔向水中。一場人魚大戰(zhàn)瞬間展開。有被大魚穿襠而過,帶個人仰魚翻,有趴在大魚身上被拖拽著到處游蕩。歡聲笑語響徹河灘。一個拾糞的老漢揮起撿狗屎用的小釘耙,又準(zhǔn)又狠的刨向豕奔而來的大魚,也許是一擊必殺,雖然又被拖了一段距離,老漢倒是第一個得手的。費力的拎起來展示給大家,好家伙!大魚長可及襠,總有幾十斤重。有人開了好頭,后邊就是捷報頻頻,好事連連,下水的人收獲很多。最大的一條有一人多高。下網(wǎng)捕魚的更是滿載而歸。后來連續(xù)好多天,街上都是賣魚的。學(xué)校食堂和家里菜盆里也天天都是魚魚魚。
許是那時大家都窮,御寒保暖的衣服少,受不了河面呼嘯的寒風(fēng)刺骨,很少去吧,我在那里基本沒有冬天淮河的記憶。只是在上世紀(jì)69年冬天,隨父母下放到父親的老家,徒步踏著及膝的大雪,奔波幾十公里,按時趕到當(dāng)?shù)貓蟮?。途徑冰封雪凍的淮河時,我一個不滿十二周歲的孩子,已經(jīng)是凍餓交加,困頓之中,不分南北不辯東西,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
記憶中最美好的時光,是大雨過后云銷雨霽,陽光從云層間伸出千萬條光臂,輕撫著金色的沙灘,我們歡呼著撿拾新沖洗干凈的貝殼。偶爾會升起燦爛的彩虹,那么艷麗清新,那樣多彩迷人。有時就會一頭在河里,一頭在不遠的天上。我們會高興地大叫,東虹(當(dāng)?shù)刈x作杠)日頭西虹雨,南虹動刀兵,西虹什么什么(忘記了)的。曾經(jīng)問媽媽,虹怎么來的,去了哪兒?媽沉思片刻,虹是太陽的孩子,玩一會兒就回西山去了。后來在河邊,我會遙望遠方隱隱約約的山峰,那是彩虹的家。
若干年后的今天,看著不那么清澈明朗的天空,我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淮河上的彩虹。有天夜里,我做夢夢到我爬上了西山,但總也找不到彩虹,我大聲喊叫,可是我連大山深處的回聲也沒聽見。我不知道夢圓何時。
家鄉(xiāng)的母親河,你是我魂牽夢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