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
爸爸不喜歡紐約地鐵,說它太破落了,可是河馬喜歡,因為這里每天上演各種節(jié)目。這天晚上,他正在地鐵里欣賞一首小提琴曲,卻被一個不速之客打斷了。
曼哈頓停車每小時收費20美元,爸爸說,如果不這么貴的話,寧愿開車來而不是乘地鐵。因為紐約地鐵是出了名的破落,治安也不太好,但我覺得它是一個精彩的地方。
走進站臺,便能聽到音樂聲,有時是秘魯人的排簫,有時是肯尼亞人的手鼓,還有中國人的胡琴聲。今天早上地鐵過道里有人在吹薩克斯管,我聽得竟忘了走路,他抬起頭正好看到我,沖我眨眨眼。我摸到褲兜有兩枚硬幣,就掏出來放在他面前的琴盒里。
我們現(xiàn)在從時代廣場站回民宿。刷卡機大概很老了,滑了好幾次閘機才放行。也有人根本不刷卡,直接躍過閘機,既省了車費,又省了刷卡的麻煩。我回頭看他,人家滿臉不在乎。
天花板上的燈光昏暗,地面油膩膩的,鐵軌上有紙屑和沒吃完的食物。爸爸說:“環(huán)境這么糟糕,2.75美元的車票錢太不值了?!蓖蝗唬钢诙炊吹乃淼勒f:“看,那是什么?”
有個東西拖著一根長長的尾巴,從鐵軌下面鉆出來,鬼鬼祟祟地邊走邊嗅,發(fā)現(xiàn)一張錫箔紙里有好東西,便開懷大吃。
“哦,一只小兔子?!泵妹谜f。
“兔子哪來那么長的尾巴,小耗子你都不認(rèn)識?”我說。
“你們兩個連大老鼠都沒見過?”爸爸奇怪了。
我還真是頭一次親眼看見大老鼠。我的家鄉(xiāng)沒有這種動物,早就絕跡了,如果發(fā)現(xiàn)一只,那可是爆炸性的新聞。我趕緊拍照,傳給朋友們看。
更遠處的鐵軌枕木上有三四只大老鼠正在聚餐,個個體形肥碩,連貓見了也會害怕。一陣熱風(fēng)吹來,剎車聲由遠而近,列車來了,我以為老鼠會四處逃散,但奇怪的是,它們并不躲避,忒大膽。
列車啟動了,有人站到車廂中間,清清嗓子做開場白:“女士們先生們,晚上好,很抱歉打擾了。今天到這里乃是不得已,我是三個孩子的單親爸爸,最近失業(yè)了?!蔽肄D(zhuǎn)頭望去,發(fā)現(xiàn)那人和爸爸差不多年齡。話還沒說完,傳來小提琴的聲音——有人開始賣藝。哎呀,兩個節(jié)目撞車了!單親爸爸立即打斷他:“先生,你沒有聽見我在說話嗎?”賣藝人尷尬地笑笑,放下小提琴,知趣地走到車廂一端。那人繼續(xù)道:“今天我不得已拋頭露面,請大家有錢的給錢,沒錢的給個微笑,不要看見我像沒看見一樣。祝大家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
在紐約連乞討都講究藝術(shù),誰說乞討一定要低聲下氣?乞討也可以要求被尊重。他走到我們跟前時,我沒錢,只好給他一個大大的微笑,足足露出八顆牙齒。
等乞討結(jié)束,小提琴手才開始表演,但單親爸爸又不樂意了,走到他面前說:“你站到中間拉,人家才能聽見,來吧?!闭f完,把他請到中間顯眼的位置。車廂里雖然沒有主持人,但節(jié)目也在按秩序進行呢。
小提琴手醞釀了一下情緒,第三次開始演奏。我不知道曲子的名字,只是覺得很好聽,但沒人注意它,有的在刷手機,有的在想心事。車到站了,乘客上上下下,但曲子還在繼續(xù)。我問爸爸要了1美元,他說要錢干什么。這用得著問嗎,當(dāng)然是付給藝術(shù)家嘍。
列車關(guān)門重啟,剛出站臺,就聽見尖叫聲,有人把腳抬起來,有人站凳子上。出什么事了?我很快明白,一只大老鼠在車廂里亂竄。它朝我這個方向過來了,我嚇得直跺腳,不知該往哪里逃。但妹妹很鎮(zhèn)定,不喊也不動,手扶欄桿,立在車廂中間的過道處。還好老鼠喜歡沿著車廂壁跑,來去好幾次,都沒爬到我腳上。騷亂一直持續(xù)到列車進站,車門打開,人們紛紛涌出,我們也跟著下去。
“你以后還想來紐約住嗎?”我問妹妹。我以為她會說不來了,可是她緊皺眉頭,快哭的樣子,“可憐的小兔子,嚇成那個樣子!”
我糾正她:“那不是小兔子,是一只大老鼠!”明明是它把人嚇壞了,妹妹卻說人把它嚇壞了。
“就算是大老鼠,也不能這樣對待它呀,它只是想找點吃的?!?/p>
“可它是壞東西!”我說。
“大自然沒有好壞之分?!?/p>
這話有道理,自從我們那里消滅了大老鼠之后,老鷹的數(shù)量也大大減少,成珍稀動物了,可見老鼠也有存在的價值,但問題是紐約地鐵里的老鼠實在是太多了。
“下次見到老鼠不要大喊大叫,小心它跳進你嘴巴里?!卑职终f。
待會兒會看到什么節(jié)目呢?紐約地鐵里沒有節(jié)目單,我不可能提前知道。
一張2.75美元的地鐵票能用兩個小時,還能看到表演,誰說不值?不過大多數(shù)紐約人好像沒有意識到他們的幸運,總是步履匆匆,并不留心這些街頭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