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蒲葉上,謄我的詩
才能讀懂葉尖的空曠
要守在我各個關節(jié)的骨縫里
提醒我,往更美好處生長
生命中要有幾件不可復制的東西
像躺在河灘上,不可復制的光滑石頭
我用鮮花描繪你夏日的面孔
描繪你身后萬千河流的去向
我將善待自己的脾氣,像善待
一條河流、淹沒在江濤聲中的船櫓
一定要去有你的人間看一看
我愛著的山川、河流,雨雪晴日
我愛著的那個不改脾氣的你
烏桕葉在湖中的倒影精通水性
歷經河風的打磨、被魚群豢養(yǎng)
白鷺默立水面,這唯一
懸掛于湖面之上的平衡之點
對兩岸的重構,仍不夠具體
就算再模糊的景致,也該把
離岸的鸕鶿、墳地,十月谷堆
納入自己的成像范圍之內
一個人一旦距離村莊遠一些
就要時刻警覺鄉(xiāng)土的稀缺性
有時湖心白翁獨釣,頭頂栽種霜雪
無需挪動任何唇調、異域的鄉(xiāng)音
此生未免不夠具體、排列無序
也未免不在原先規(guī)劃的鏡像中
二姐切開河,把無用的書信塞了進去
于是礱江上,一葉葉喪失歸宿的帆
開始朝著深水區(qū)試探、漫溯
豚魚在江面還原出被水浸漬的筆畫
哦,它把書信往江邊推。推向堤岸
推向,江邊飲水的馬匹和鞍上的垛子
哦,馬兒??!可否幫我
把這封潮濕的信,馱給群山盡處的祖父
讓祖父,把二姐臨水遷徙的姓氏
歸還給家譜。還有還有
她十八歲被剪掉的及腰長發(fā)
頭發(fā)離開少女的身體,便命似苦弦
她短發(fā),站在山岡。輸送矢車菊綻開
她把寫好的信帶去江邊,所到之處
不乏神秘而隆起的弓魚之術
她撿起石頭打出回旋的水漂
翻小浪、起大浪,江水打濕裙角
她寄出的信件,浮沉的白色鱗片
被網攔下、被堤壩攔下,被月光搗碎
那一刻失去的,她將用畢生償還
第七天,山下的油菜花淺了下去
一個人從遙遠的谷草垛上醒來
把金黃消耗掉,把日子消耗掉
他會站在遠處,熟練地與我交涉情緒
但絕不會朝我狂奔而來
給我擁抱。把我,從風霜里擦去
他熟稔了一朵野花的枯萎之詞
一些生動的案例,喜事或喪事
正在人間長久居住、輪流發(fā)生
第七天,我已備好所有的晚禱詞
不多的秋黃、幾瓶濁酒
十六歲的我,還第一次在你的火葬地
點了一根煙抽
給七月,鍍上光芒的嘴唇
于是言語就有了另一種暗示
河流的一端連接著有溫度的臍帶
另一端水荇參差,鳥鳴蘸著露水
我的母親,就在這塊干涸的谷地
分擔著愈合瓜秧的苦役
這片土地種過洪流也種過糧食
只有在種糧食的時候,她才會哼山歌
所以她唱過山歌也是一種暗示:
“暖春播種,寒冬糧藏”
“身安則心悅,長壽則惠家”
曲調翻開柳葉槳,托起
濤聲涵養(yǎng)的森林和江風
而他的兒子,在河流另一端的我
在歲月洪流中,一遍遍默念出歌謠
——“哦,這是我在這片土地種出的文字”
簡介
毛拾貳,彝族,本名毛克底,生于1998年,四川涼山人,現(xiàn)就讀于首都經濟貿易大學。詩歌見于《星星》《詩刊》《詩歌月刊》《延河》等刊,曾獲第四屆“求是杯”國際詩歌創(chuàng)作與翻譯大賽創(chuàng)作類二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