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峰
自我有記憶,母親就與灶臺、煙火聯(lián)系在了一起。灶臺是鄉(xiāng)村生活的恒久風景,它和那些粗糙干裂的手掌、那些因煙熏火燎而迎風流淚的眼睛,共同構成了農(nóng)家生活最本質(zhì)的背景,掩映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凡常四季。有了灶臺就有了安寧和溫飽,就有了繁衍和生存。
我清楚地記得,家里有一個大大的灶臺,里面鑲嵌著一口大大的鐵鍋。母親忙碌之時,身影總是被白熾燈映照著,在墻壁上晃來晃去。她在灶前煮東西的時候,便把我放在灶膛前的一張小小的矮凳上。我坐在那兒,托著腮,看灶里熊熊的火,把整間廚房照得通紅,而母親瘦削的臉也淡淡地染上一層美麗的紅暈。此刻,母子倆都沒有說話,只有食物的香味,兀自在小小的空間里靜靜地回旋。
當時的條件相當艱苦,母親總是想盡辦法改善生活??墒恰扒蓩D難為無米之炊”,她無非是在玉米餅中加點白菜或綠豆做成的餡兒,或是偶爾炒個糖豆,蒸個花卷。母親每每為了哄我多吃一些,便帶我做一些小游戲。現(xiàn)在回想起來,玉米餅如何下咽似乎已經(jīng)記不起來了,而留在記憶深處的則是那繚繞在灶臺前無法割舍的濃濃親情。
那時候,村里的每家每戶幾乎都有一個灶間,有一個煙囪通向屋頂。每當在野外割草或是放學回來,老遠就會看到炊煙從村子里的一座座青灰色或紅色的瓦房間裊裊升起,像是一縷縷薄薄的溪流,從一個個高高矮矮的煙囪里涌出來,流向天空,飄向遠方。在晴天的傍晚,那炊煙也成了赭紅色,好似片片油彩,令我癡迷陶醉,這么多年來一直埋藏在記憶里。
每當炊煙升起時,就會看見田埂上許多荷鋤歸來的人朝著各自熟悉的那道炊煙走去,疲憊的腳步顯得格外輕快。對于孩童們來說,我們熟悉村子里的每一座房子,也熟悉每一個煙囪、每一道炊煙。透過炊煙,我們可以知道是誰家的母親在做飯;透過炊煙,我們可以親吻四處飄逸的飯香,咂巴著口水,生出對生活的眷戀和向往;透過炊煙,我們慢慢懂得父親的汗水怎樣瘦了自己的筋骨,肥了田間的谷穗。
灶臺和煙火就是鄉(xiāng)下人的日子,是鄉(xiāng)情匯聚成的一道優(yōu)美獨特的風景線,也是鄉(xiāng)親們生活的希冀和靈魂。在我看來,煙火的味道也就是母親的味道,它是母性的,緩緩上升,維系著整個村莊,也承載著村莊沉甸甸的希望和淌不干的汗水。所以,有村莊就有人家,有人家就有灶臺,有灶臺就有喜怒哀樂里的一日三餐。一家人守著一縷香噴噴的煙火,就是守著一份幸福,一份滿足。
一天天一年年,日子就在灶臺前母親的忙碌身影中流走了,我也像小鳥一樣展翅高飛,背井離鄉(xiāng)??墒?,母親卻怎么也不愿意離開她居住的老屋。每次去看她,她總是蹲在廚房的灶臺前,默默地給我們做飯做菜。生火以后,火勢不夠猛,她便用一根長長的吹管,對著灶下的柴火呼呼地吹氣,火星子在灶下狂亂地飛舞。
火勢夠猛后,母親便在灶臺上以親情為味精,為她的兒子、兒媳與孫兒做豐盛的飯食。廚房狹小而局促,我常常被煙氣嗆得呼吸困難。可是在煙氣繚繞中掌勺的母親那張汗水淋漓的臉上,總是隱隱地含著笑意。因為在她忙碌的身影里,有著無法割舍的、承歡膝下的滿足與幸福,那碗里除了盛裝食物,還盛放著濃濃的親情。
母親的煙火是不一樣的煙火,也是獨一無二的味道。每當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上一頓母親做的飯,我會萌生一種自信、一種滿足,那就是在生活這條路上,我會很知足地工作著、生活著、愛著,不會再有饑餓感,會讓一切都簡單、平和、從容。
作者簡介
呂峰,散文作家,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簽約作家,中國自然資源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發(fā)表出版作品200余萬字,文章見于《人民日報》《大地文學》《當代人》《雪蓮》《散文百家》等報刊,已出版《屋頭青瓦是誰家》《夢里天堂》《一器一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