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忠
五月到了尾聲,似乎是轉(zhuǎn)眼間的事兒,不過黃河岸邊依然沒有綠意,大地也沒有完全熱鬧起來。天氣倒是日日晴朗,正午時分尤為暖和。這時候,大家都會集聚在小二樓對面的小賣鋪門前,透透氣,說說話。除了增產(chǎn)增收,聊得最多的便是城里的花花世界了。我也會參與其間,偶爾發(fā)聲。不過這樣的時間不長,太陽一躲到云后,狂風(fēng)就會席卷而來??耧L(fēng)將大家匆忙趕回家后,巷道就空了。也就在這時候,旺秀道智是一定會來小二樓的。好幾日不見他了,我的心里感覺空落落的。
旺秀道智又要出遠門了。原本說好要去高山牧場,看來又成了一句空話。
年前他來村委會小二樓找我,讓我?guī)退喥?,說要去河北一家專門賣二手大型拖拉機的廠子。我建議坐飛機,他偏偏要坐火車,說機票太貴,坐火車可以一路看風(fēng)景。
我說:“你買那么大的拖拉機有啥用?”
“販賣。”旺秀道智說,“一臺到手可以凈賺五千元?!?/p>
我說:“用處不大吧?”
他說:“很多人打問,肯定有用到的地方。”
我說:“你是怎么知道那家廠子的?”
他說:“從抖音上看的,合同都簽了?!?/p>
兩周之后,旺秀道智給我打來電話,懇求我給他買張機票。
他說:“來的時候整整坐了二十一個小時,腰都斷了?!?/p>
我笑著說:“不是要一路看風(fēng)景嗎?”
“求求你了,”他說,“再貴也要飛回去?!?/p>
幾日后,旺秀道智來村委會小二樓找我。一見我,他的臉上就露出天真可愛的表情,說:“還是飛機好,嗖的一下就到了蘭州。天上的云彩綿得很??!嘖嘖。”
我將一口沒來得及咽下去的茶水全噴了出來。
我說:“云彩沒有你說的那么‘綿吧?”
他驚奇地看了我一眼,說:“你也坐過飛機?”
我說:“坐過,也摸過云彩。”
他問我:“云彩綿嗎?”
我說:“你不是摸過嗎?”
旺秀道智哈哈大笑起來。
“拖拉機看得怎么樣了?”我問他。
“東西確實好,人家不包郵,拉到這里賺不了錢的?!?/p>
“不是簽了合同嗎?”
旺秀道智嘆了一聲,說:“撕票了?!?/p>
“撕票?你綁架人去了,還是看拖拉機去了?”我被他整糊涂了。
“哎呀,就是定金泡湯了。”旺秀道智因為我的不理解而顯得很不高興。
“那叫違約,不叫撕票?!?/p>
“啥叫撕票?電視上咋經(jīng)常說‘撕票?”旺秀道智盯著我問。
“撕票就是綁架了人,以人質(zhì)作為條件,對方如果不能滿足其要求,便將人質(zhì)殺害?!蔽艺J真地給他講解。
他“哦”了一聲,又問:“啥叫違約?”
“違約就是不遵守合同條約的規(guī)定。”
“呀,”他點了點頭,自言自語,“是違約了。”說罷后,他的臉微微泛出紅暈來。
這次旺秀道智沒有去河北,而是去了康縣,之前我并不知道他要去。
又是先簽了一份合同。旺秀道智似乎對合同特別感興趣,奇怪的是他似乎又不懂得合同的含義。他來找我,自然是為合同上的那些條文規(guī)定。旺秀道智雖然是村里唯一會解方程的人,可他對合同上的條款及有關(guān)合同的法律規(guī)定似乎一無所知。他的想法很有意思,可惜只是過于盲目,有點兒脫離實際了。
旺秀道智說:“國家扶貧政策這么好,但我們一直坐等扶貧,就對不起國家的扶持。我們自身要有發(fā)展動力,要有發(fā)展思路。你們平常也是這么說的,不是嗎?”
我突然臉蛋發(fā)燒,同時也笑著對他說:“發(fā)展是對的,但思路更要對?!?/p>
“種木耳的思路對不對?”
“種木耳完全可以,你要種嗎?”我問他。
“合同都簽了,”旺秀道智說,“下個月就開始修建大棚?!?/p>
“合同都簽了,你還來問我?”
“還有不懂的地方,就來問你呀!”旺秀道智說,“他們說一年能種出兩千多斤。真能種出兩千多斤,我們就真脫貧了?!?/p>
“你們村早就脫貧了?!蔽艺f。
旺秀道智說:“光脫貧不行,要真正富裕起來才行。”
我認真地幫他看了大棚修建合同與菌包訂購合同,都沒問題。一周后,離村委會不遠處的一片空地里果然開始修建大棚了。一個月后,大棚建成,上千個菌包也拉來了。又一個月后,大棚里搭滿了鋼鐵架子,上面掛滿了菌包。后來大棚就成了黃河岸邊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線。
這天,旺秀道智又來找我。
他拉著臉,一進門就嚷:“合同有問題?!?/p>
我說:“合同一點兒問題都沒有?!?/p>
他說:“合同上應(yīng)該寫清楚一個菌包能長出幾斤木耳的。”
我的頭嗡地響了一下,不知道該怎么給他解釋。
“誰敢保證一個菌包能長出幾斤木耳呀?”我說。
“沒有就應(yīng)該加上,你就沒認真看。”
我說:“合同上已經(jīng)保證了所有菌包都長滿菌絲,且產(chǎn)品合格。給你打個比方,給你五顆豆子,我保證都能發(fā)芽,但怎么能保證這五顆豆子的產(chǎn)量呢?”
“應(yīng)該要保證,否則怎么能富裕起來?”他說得理直氣壯。
“種木耳應(yīng)該不錯,這里的環(huán)境和氣候都適應(yīng),不要擔(dān)心?!蔽艺f,“到時候我給你們幫忙。”
“你能幫什么忙?說不定越幫越忙呢?!?/p>
“你種出的木耳賣給誰呢?這才是你應(yīng)該擔(dān)心的。”
這么一說,他立刻表現(xiàn)出一臉茫然來。
“思路是對的,但做所有事情切記不要忙著簽合同,合同不會讓你們立馬富裕起來的。”我說,“不過別擔(dān)心,到時候就找做農(nóng)產(chǎn)品的電商走貨,只要東西好,問題就不大。”
他點了點頭,說:“合同真能害人。”
我說:“合同不害人,盲目求富才害人?!?/p>
這次他真懂了,同時還給我打了個比方,說:“文明和富裕在不停地裝修我們的房子,住在房子里的我們也要跟著不停地裝修,是這個道理嗎?”
我說:“太對了,就是這個道理。”
旺秀道智已經(jīng)懂得了這個道理,可惜,他的心思不在大棚里。村里人說他是個老司機,只喜歡干老本行。
七月的某一天,旺秀道智將木耳大棚的所有股份轉(zhuǎn)讓后,就去了工地。他對我說:“要去工地拉沙子,合同都簽了?!庇终f:“干自己最拿手的工作,踏實,也有把握。”
我贊同他的說法??刹幻靼椎氖?,他既然懂得生活中的許多道理,為何對合同如此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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