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那年那月那

一條路從宏圖鋪展出來之后

一個新鮮的膾炙人口的故事便告誕生

你和我的夢 便告誕生

1

曾幾何時

沉重的鐵輪把我母親額頭上的皺紋輾出

沖鋒陷陣的父親閃閃發(fā)光的錘頭、鐮刀

以及鋼鐵嘎嘣脆的聲音

锃亮我的夢境

在一片望斷天涯路的野麥嶺

我褐色的情愫在十月含沙的秋風(fēng)中流浪

有誰轉(zhuǎn)過臉去

一次次脫去星光的恤衫和我為伍

并且在高原 在盆地 在青春的峽谷

輕輕拽動我孕育風(fēng)笛的神經(jīng)

2

多少回 我沖破流星雨的密集封鎖

不顧一切地

走向迢迢的你情感偌大的編組場

走向父親曾用汽笛點燃篝火的圣地

冰坂之上 雪原之外 等待之間

我雨淋日曬有時又冰封雪蓋的思緒

不斷追逐北方成群的馬駒的足跡

就打定要穿越無數(shù)個朝代和歷史岔道口

高歌猛進(jìn)

面對你 我去意鏗鏘

既然生命只有開始

那么那個早已結(jié)構(gòu)好的故事情節(jié)

便難以用一車廂一車廂的容量運完

3

在生長狂飆也生長雷電的南方海地

雨季

成了唯一能與我共患難的保姆

我在她連綿不絕的凝望間、撫摸中

如此決絕地探尋你的星座

你最可靠的運行圖

我心花怒放 心領(lǐng)神會

羌笛泄出北方迷蒙的月食 月食冉冉

你我共同的大陸架張開所有的毛孔

迎迓金歌鐵馬

父親佝僂的背影

隆起我最陌生的機(jī)械化駝峰

我孤芳自賞執(zhí)著地行進(jìn)在你沒有固定

構(gòu)圖的山峁

在那里

我避開祖母的視野祖父的上新世志留紀(jì)

試圖喚醒那和太陽一起冬眠的父親的

囑咐

面對殘酷而多情石砟般棱角分明的崢嶸

歲月

我渺小的生命像滾雪球一樣 在母親傷

痕斑駁的懷抱越滾越大越滾越沉重

毫無疑問 你的甜言蜜語便是那些隱隱

約約的信號燈

而我 便是你那裝潢粗糙的影子真正

精致的贗品

我因而無所適從不時擔(dān)心——

那掠奪一切的漫漫長夜

是否也會隧洞一般鯨吞我氣壯河岳的

自由呼喚

還有你望眼欲穿長長的牽掛

4

季候風(fēng)像一位情竇初開的少女 也像你

給我康乃馨的際遇 給我合歡花的袒護(hù)

不變的記憶根須

在別人的節(jié)日或者節(jié)氣

悄無聲息地葳蕤成最樸素的河汊蔓成最

會思想的莽林

陳舊的陽光之中 粗糲的呼嘯之后

我穿梭成一尾跨世紀(jì)游魚

忠心耿耿的兩鰓

將我塑造成名副其實的兩棲動物

我耗不完的動產(chǎn)不動產(chǎn)的傳家寶

原來竟然是這別樣的奔波勞碌……

一排排旗幡似的防沙林

在你沉靜的臂彎 溫柔地

修繕成一排排春天的諺語

我的興奮與豪情

在它的預(yù)言間萬花筒般不斷更替

記得嗎 那個隨遇而安多愁善感的小站

就是地球永久的胎記

它將父親遺失在忘川的千古頌詞

編成徐悲鴻的一匹匹羅曼蒂克的奔馬

編成母親欲說還休的《清明上河圖》

以及人類夢寐以求旖旎的風(fēng)景

5

究竟是我抵押了這世界這人寰

還是世界和人寰出賣了欲說還休的我

為了你我焊接的夢想 呵呵

多少美好的事物

被我義無反顧帶走 多少動人的事情

又讓我依依不舍悉數(shù)留下

它們涵蓋了人類所有的港口和碼頭

車站或者廣場

讓世界因此生生不息

知道嗎

你的心才是我最最廣袤的原野吶

盡管總有數(shù)不清的人綁腿的腳印

踩在那里

踩出朗朗上口的唐詩宋詞

也總有數(shù)不清的人補丁似的眼淚

在那里

匯成滔滔江河

匯成意味深長的元曲名句……

但我仍然喜歡在這樣的氛圍闖進(jìn)父親

漫無天日的雨季

然后 獨自走出母親白雪皚皚的冬日

6

河有兩岸 路有兩頭 人有生離死別

我盛產(chǎn)搓搓舞和厄巴舞的故鄉(xiāng)嗬

因了什么

而在我不期而至?xí)r

停止了一切擬人的舞蹈與歌唱

習(xí)慣了晝夜兼程 習(xí)慣了露宿風(fēng)餐

習(xí)慣了一往無前

父親駝峰般的脊髓一定也已習(xí)慣了我

鋼輪鼓槌般的敲擊

我馱著黃皮膚的情愫黑眼睛的夢想

以全新的流線型姿態(tài)

朝發(fā)夕至夕發(fā)朝至地從他的心尖如風(fēng)似

電馳過

他居然無動于衷 一言不發(fā)

從而教我刻骨銘心學(xué)會了久久的忍耐

7

對于母親來說

我確信自己是一名桀驁不馴的野孩子

我在她最負(fù)盛名的一條河里鯨魚般泡大

如今

父親卻讓我爬最高的山走最長的路

讓我經(jīng)歷最是孤苦伶仃的旅程

我不得不用烏云用閃電

精心編排我生命的時刻表完善密密麻麻

的運行圖

莫可名狀調(diào)皮的太陽雨 千萬次

為我揮灑無韻的音符

它們不遠(yuǎn)萬里落入大氣層內(nèi)

是否已氤氳了你IGBT般的眼睛

你芯片一樣脆弱的心靈

8

打那一天開始 我不再為你評頭品足

我鐵鑄的心野馬似的

在你的苜蓿地尋找苜蓿地

在你的伊甸園找尋伊甸園

一路上我發(fā)生了多少預(yù)想不到的事情

寂寞緊張的馳騁中

成片成片的大葉桉旗幟鮮明地為我而低

頭祈禱

成簇成簇的野玫瑰暗自為我而開而敗而

枯而榮

所以

我總愛用嘹亮的笛鳴這樣告訴你——

在每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分秒

我不會闖進(jìn)你的歌謠

漫漫黑夜早已讓我的VIP艙和CRH憧憬

修煉成史詩的樣子

一走就是一個年代

一別就是整整一個世紀(jì)

不帶走你任何一片野火燒過春雷打過的

云彩

9

唉 父親將他積蓄了大半生的感情

以存折的方式

儲存在槍林彈雨無法觸及的地方

找到它我就是億萬富豪

我就靠著它供養(yǎng)我熱血點焊的年

我汗水緊鉚的月

我散兵游勇一列連著一列的日日夜夜

盡管 我的夢想已模塊化數(shù)字化程式化

那就讓我嘭嘭的心音繼續(xù)淬火吧

讓我黑黑的眼圈再度加鋼

在父輩和母輩共同筑就八縱八橫無縫的

圓夢軌道

我絕對不配當(dāng)一位生活的寧馨兒

10

如果母親愿意 如果你經(jīng)受得住 真的

我忐忑不安永不生銹恒溫的心

可以從此不再經(jīng)歷隆冬酷暑

多少次的擠岔 多少回的脫軌

才使我如此清醒又深刻地看待人世間的

一切

還有你被高強(qiáng)度混凝土澆筑起來綿長的

一片片癡情

那半是岸海半是冰川的籍貫

還能贍養(yǎng)我方剛的血氣嗎

還能播種我不羈的豪歌嗎

我馱來的傳奇故事

講父親燃成灰燼的方言土語

唱母親織成御寒衣裳的陳詞濫調(diào)

操縱桿演繹為哪般 LKJ解惑為哪般

在每一次烏云壓頂之際

我總是學(xué)著父親的樣子

高昂鐵鑄的頭顱全神貫注引頸而歌

父親那曾被爐火燒得紅通通的喉嚨

確實蘊藏了

我親愛的祖國高亢嘹亮的音階洪亮的

分貝

歲月在我和日月辰星錘頭鐮刀

一起匍匐過的路上

那么愜意地如日方升

11

說不清是哪圈年輪

父親剛愎自用的夢 已硬化成

一座座血腥山峰一條條汗血河壑

讓我不舍晝夜跨越

母親多情的雨水

因而灌滿我深深淺淺密如蛛網(wǎng)的軌跡

而每一條軌跡 卻都能養(yǎng)大整整一個江

南水鄉(xiāng)乃至它有口皆碑的傳聞軼事

經(jīng)年歷月中 是誰諄諄教導(dǎo)我

一定要把所有的不幸和苦難

看成是一切幸福的根源

12

過往的城南舊事 在我的東奔西跑中

一次次豐富了人間的情感詞匯（想必也

豐富了你的淚腺）

我靠著它越冬 又仰著它避暑

從隔朝隔代的沉積巖里 我知道

有燧石的地方一定有活塞磨落的語言

有手把攢出的文字

有父親的兄弟們拉閘時不經(jīng)意烙下的

“籮”或者“箕”

是的是的 既然一切已經(jīng)結(jié)束 那么

一切便有充分的理由再生

乃至加速嬗變

13

今非昔比

我的一年四季不再是一本再版的線裝書

我不想用我相濡以沫的電笛

逐字逐句逐行逐段讀懂它

幾乎是每一天 我都瀟灑地馱著人類冗

長而沉甸甸的渴望

金梭銀梭般穿行在它的段落與書頁之間

那么企盼

熙來攘往中最好能擁有無數(shù)個母親懷抱

似的?？空?/p>

以便讓隆冬臘月的冰凌花讀我

讓炎夏的疾風(fēng)驟雨讀我

讓四書五經(jīng)讀我 讓你讀我

一如雨刷 在我嵌有探頭與探照燈的操

縱臺前 讀我

哪怕被風(fēng)刀霜劍刪節(jié)了一遍又一遍

仍然一往情深亮晃晃的燈光

還記得嗎 七月流火和你擁別那天

我什么也沒有說

笛鳴長空中 卻把什么都留給了那個

莘莘學(xué)子尋夢追夢圓夢的

月——臺——

作者簡介：雁子，本名何好雁，鐵路詩人、作家、攝影家。曾獲第六屆“汽笛”文學(xué)獎，出版有詩合集《大地琴弦》《飛馳南中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