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木

截至2021年9月4日，全球新冠確診人數(shù)已達(dá)2.1億，北歐國家瑞典有110多萬人被感染。面對仍在肆虐的新冠疫情，我心憂如焚，既擔(dān)心遠(yuǎn)在國內(nèi)的父母，又得照顧好兩個年幼的孩子，還需做好自身防護。辛苦倒是其次，最令我頭疼的，是和瑞典婆婆對待疫情完全不“兼容”的態(tài)度與處理方式……

新冠來襲：婆媳倆覺得對方是“外星人”

2020年3月，新冠疫情在瑞典暴發(fā)。起初，婆婆還是像往常一樣，時不時地邀請我們?nèi)ゾ鄄?。身邊的人，好像只有我在?dān)心疫情。

一次聚餐時，婆婆聊起她老板剛從疫情嚴(yán)重的意大利回來，昨天他們還一起上班了。我瞬間蒙了。聽見婆婆在責(zé)怪她老板：“從意大利回來，不應(yīng)該馬上來上班?！蔽以谛睦锓磫枺骸澳髅髦雷约何ｋU，為什么還要喊我們過來？”

我在家里跟老公鬧情緒，后來婆婆帶來消息說，她老板去做核酸檢測了，陰性。得知后，我暫時放下心來。沒想到，老板的檢測結(jié)果出來后，婆婆很快又變回從前，每周仍喊我們?nèi)コ燥?。我非常不理解，這樣只會讓大家越來越危險。

沒過幾天，瑞典的確診數(shù)字開始直線上漲。我們居住的區(qū)域，已經(jīng)有22名確診者了。面對這邊依然“自由自在”的環(huán)境，真的很讓人心慌。

一天，婆婆一早發(fā)來信息，說她要做我愛吃的雞腿，讓我們下午過去吃飯。她說得親切輕松，我卻壓力倍增。發(fā)現(xiàn)我之前給她講的要減少聚會嚴(yán)格防疫，她一句也沒聽進去。我很焦慮，對老公說：“為什么媽媽聽不懂我說的話？上次聚餐時我就擺明立場，表示近期不聚了啊?！崩瞎仓皇菬o奈地?fù)u頭。

婆婆約我們下午4點過去，到點了，我們沒有出發(fā)。我看得出來，老公和我一樣煎熬。兩個小時后，婆婆發(fā)來一張她和公公坐在桌前等我們的照片。兩位老人的笑臉，讓我有點心酸。

婆婆做的腌雞腿，要放到電飯煲里溫火燉5個小時，這樣雞肉才會綿軟入味。我知道她從早上就開始期待我們過來。最終我于心不忍，同意了前往。

然而，吃飯的過程中，婆婆做的雞腿讓我食不知味，腦海里反復(fù)滾動著那些不幸感染新冠后的人們生不如死的畫面。我真的很害怕。在回家的路上，我徹底爆發(fā)了，對著老公喊道：“要是感染新冠死了，大家就都滿意了嗎？”

后來老公告訴我：是因為婆婆覺得我近期壓力太大，想讓我緩解緩解，才想著喊我們?nèi)サ?，沒想到反而讓我更緊張。聽了后，我終于安心了。

接下來，我開始為居家隔離做準(zhǔn)備。我們?nèi)ジ鱾€超市大采購，開始囤糧，把家里的兩個冰柜都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估摸著吃半年?yīng)該沒問題。怕后期藥物緊缺，我們也備了很多常用藥。

接著給孩子向幼兒園請了假，老公休了半年的育兒假。感覺一切妥當(dāng)，我們通知了親友：為了兩個孩子的安全，我們一家開始隔離，還望大家諒解。

對于我“奇怪”的行為，婆婆非常不理解，因此和我發(fā)生過幾次爭吵，但我沒讓步。那段時間，我們倆都覺得對方像是“外星人”一樣，無法溝通。

且斗且過：中瑞婆媳的對抗與妥協(xié)

在我們隔離期間，婆婆每周會給我們購物，怕我擔(dān)心，她把東西悄悄放在門口，然后離開。她的好心，對我也是折磨。內(nèi)心里，我并不想被她當(dāng)成“惡人”，但奈何解釋不通。我隔離的目的是減少外出，以防感染，沒想到讓她跑得更勤了。

我怕增加她的危險，對她一次次解釋道：“我們囤糧了，吃半年都沒問題。”她卻說：蛋奶水果這些不能少。之后，她還是“一意孤行”地給我們買東西，蔬菜水果蛋奶一次比一次豐富。

復(fù)活節(jié)快到了，以往我們會聚在一起，找彩蛋，吃蛋糕。但這一次，因為我的特立獨行而變得不一樣。婆婆往年會用巧克力棒做成鳥窩狀，上面再放上各種口味的巧克力蛋。除了好吃，外形也比甜品店里擺設(shè)的要好看。只是今年，她沒了施展的機會。

在我們隔離的這段時間，婆婆最擔(dān)心的就是孩子們的心理問題。面對油鹽不進的我，我不知道她有多少次輾轉(zhuǎn)反側(cè)。

婆婆心疼孩子們被我“關(guān)在家里”，沒有娛樂活動。為了讓他們開心，她開始想法子，隔空陪孩子玩。連續(xù)一周，她和小姑子天天趁我們睡覺的時候，來院子里藏彩蛋。樹枝上，輪胎上，石縫中，草叢里……沒有她們想不到的地方。

她們來的時候，天還沒亮，瑞典早晚溫差很大，她們倆一定是一邊吹著冷風(fēng)，一邊藏彩蛋。為了讓我倆也參與，她們每天變換著地方，增加尋找的難度。

果然，除了孩子們，我們兩個大人也找得津津有味。那段時間，孩子們睜開眼睛就嚷著要去找彩蛋。在婆婆的策劃下，孩子們玩得特別開心。

只是，我們始終沒見面。孩子吵著要見奶奶，我只能給他們講：外面有病毒，我們現(xiàn)在還不能見奶奶。每被問一次，我就說一次。

有一天，我聽見外面有車子的聲響，輕聲地跟了過去，靠著墻邊，等著車子發(fā)動離開后，我走了出去。在外院入口處有六個輪胎做的花壇，我發(fā)現(xiàn)里面新種了一些黃色的鮮花，土是剛翻過的。我知道，是婆婆偷偷種的。一直以來，我都把她當(dāng)作“危險分子”，看著這些花，我的心也變得柔軟起來。

幾個月后，因熬不住對孩子們的思念，婆婆終于開口，問我能否讓她和孩子們見一見。我明白彼此的心情，只是提議她來的時候戴上口罩。

疫情初期，瑞典人很抵觸口罩。他們認(rèn)為只有生病的人才會戴，而生病的人本該待在家里，所以當(dāng)他們在外面看見戴口罩的人，就會有異樣的眼光。

為了見孩子們，婆婆戴上了口罩。當(dāng)她出現(xiàn)在院子里的時候，我們都很激動。孩子們看見奶奶的身影，更是“啊啊”地叫了起來，正準(zhǔn)備往外沖時，被我一把拉了回來。孩子們很不開心，我牽著他們說：“病毒還沒走，我們要保持距離啊?！?/p>

在我的“監(jiān)督”下，婆婆找了兩根一米長的樹枝，讓孩子們牽著樹枝的一頭，她牽著另一頭。

他們一邊走著一邊聊天。兩個孩子爭著一遍一遍地喊奶奶，婆婆也一遍一遍地回應(yīng)，不厭其煩。很遠(yuǎn)都能聽見他們咯咯的笑聲。離別的時候，孩子們非常不舍，他們和奶奶隔空擁抱了好久好久。

這次見面，因婆婆對我提議的接受，讓我感到安心，暗想著只要做好防護，以后我們還可以見面。婆婆也是相同的心思，沒過多久，就開始約我們。我們在室外，保持社交距離見了幾次。

此時，瑞典的疫情有所緩和。我也明白了防疫要結(jié)合當(dāng)?shù)氐沫h(huán)境，不能過度，要學(xué)會變通。瑞典地廣人稀，室外較安全?？紤]到幼兒園也是室外的，我們開始送孩子去幼兒園。生活好像回到了從前。

衛(wèi)生局說：經(jīng)常在一起的家人可以相聚。婆婆留了心眼，她讓公公和小姑子減少不必要的外出，然后時不時地來和我們親密接觸。因為這樣，我的隔離就不能把她排除在外。

新年的時候，瑞典衛(wèi)生局呼吁：聚會不得超過8人。我們和公婆家一共7人，于是決定一起跨年。

晚上11點半左右，我們一行人來到一處麥田，小姑子和公公輪流著放煙花。那晚特別冷，我的腿凍得一直哆嗦，孩子們也吸溜著鼻涕，但他們顧不上這些，激動地挑選著喜歡的煙花，嚷著讓姑姑給放。隨著煙花的炸裂，紫色、紅色的火光蹦出，他們一聲接著一聲地尖叫。

煙花下，我們一一相互擁抱，借著美麗的煙火，我許下愿望：希望我們都能平平安安。就這樣，我們平安地跨過了2020年。

當(dāng)時，瑞典確診病例已達(dá)43萬，但對這樣的數(shù)字，我已經(jīng)麻木了。我覺得生活并不像那些數(shù)字那樣可怕，眼睛能看到的，還是以往的祥和。但這種祥和，被小姑子的確診打破在我想要好好慶祝2021年春節(jié)的這一天。

后來聽說小姑子是輕癥，我也放心下來。但和她接觸了的公婆都60多歲，有基礎(chǔ)病，屬于高危人群。等待結(jié)果的那三天，真的很漫長。一到晚上，我就會帶有一絲僥幸地想：“他們一年多都熬過來，這次也一定不會有事?！?/p>

相處之道：愛是最好的特效藥

檢測結(jié)果出來了，公婆均為陽性。此時，我才真正地明白：病毒面前人人平等，哪有僥幸之說？那晚我心里很亂，頭疼得都懷疑自己有了新冠癥狀。

喝了止痛藥后，我理了理思緒，明白此時害怕不起任何作用，感染了就勇敢接受，積極治療。

在瑞典，輕癥患者是不給予治療的，被要求在家自我隔離直至癥狀消失。有很多老年人也是這樣，由輕癥轉(zhuǎn)為重癥。我知道，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我開始研究新冠患者的飲食，給公婆和小姑子做營養(yǎng)餐，并給他們買了血氧儀，督促他們每天測血氧。另一方面，我也很擔(dān)心我們的安危。為了避免接觸感染，我和老公商量，整理出一塊地方，用來做消毒區(qū)。

每次從那邊回來，我們都要嚴(yán)格消毒，一定要在零接觸的前提下，給他們購物、購藥和配送東西。但要說沒想過自己會感染，也是不可能的。我們弄出一間客房，商量著如果一個先倒下，就隔離開來，免得一家都倒下了，沒人照顧孩子。

我們像戰(zhàn)士一樣，奮戰(zhàn)了一個多月。聽見公婆說他們已經(jīng)沒有癥狀了，我開心得無以言表。

3月的瑞典，積雪已經(jīng)化掉。日照變得長了，雖然時不時會有寒風(fēng)肆虐，但冒了頭的草坪還是告訴著我：春天來了。

我好想把這個消息告訴所有人，但最終只字未提，我不想讓我爸媽擔(dān)心我。因為盡管是好消息，但我們的處境并沒有改善。

瑞典的死亡率比鄰國高出很多倍，我不知道公婆有沒有害怕過，但無疑那段日子，對我們來講都是灰暗的。隔了幾天，婆婆來電話說想見見孩子，我說沒問題。這一個多月，婆婆心里應(yīng)該也承受了很多，如果條件允許，我都好想抱抱她。正是這樣的心理，讓我和婆婆見面時，放松了戒備。婆婆來的時候，我正在給孩子們穿外套。她敲了兩下門，和我對視后徑直走了進來。我急忙拉著孩子往后退。

整個場面非常尷尬。因為不能讓婆婆出去，我們只能拉著孩子，往后退到安全位置。我的腦袋像是瞬間炸了一般：努力了這么久，終究要白費了嗎？

婆婆走后，我和老公相繼做了核酸檢測，好在都是陰性。老公告訴婆婆后，她也很受打擊，委屈地說：“我是因為自己好了才提出見孩子們的啊?！?/p>

我連忙在網(wǎng)上查相關(guān)的信息，看到好幾篇報道都寫道：新冠輕癥患者10天后不再具有傳染性。我們和婆婆隔離有一個多月，婆婆確實沒有傳染性了，是我自己相關(guān)知識不夠，讓婆婆難堪了。

經(jīng)過這一次，我明白了我和婆婆雖然對待事情的方式不同，但保護家人的目標(biāo)是一致的。

截至2021年9月初，總?cè)丝?000萬的瑞典，確診病例已超過110萬，死亡人數(shù)超過1.4萬。但因為我和婆婆及其他家人都打了疫苗，所以還算安全。

面對現(xiàn)狀，我只能更加地小心翼翼。而我那感染過新冠的婆婆，自認(rèn)為對新冠已經(jīng)具備了免疫力，所以變得更加自由。為了讓我們減少外界接觸，婆婆又一次擔(dān)任起了購物員的角色。我也欣然接受，畢竟這次她有免疫護體。

也許是找到了自身的價值，又或者她知道我再也不會“嫌棄”她了，所以婆婆每次帶東西來時都很開心。她開心了，我們一家也跟著開心。有時候看著她“嘚瑟”的表情，我會覺得這個婆婆很可愛。

不管怎樣，目前大家都算安全。全球疫情不知何時落幕，我和婆婆拉鋸的這一年來，發(fā)現(xiàn)了我們出發(fā)點是反的，但目的地卻是相同的。生活中我們雙方都很固執(zhí)，但同時又都相互妥協(xié)，這讓我們在艱難的時刻，也能互相取暖。

編輯/戴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