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曉輝

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她右腿高位截肢，她最疼愛的小外甥女喪命，她的身體和精神都遭受巨大創(chuàng)傷?？擅鎸σ回毴缦吹恼厥滤緳C，她不僅沒要一分錢賠償，還放棄追究他的刑事責任。

車禍中小外甥女去世，她心生愧疚：“死的怎么不是我？我該怎么面對姐姐、姐夫啊……”

2021年9月1日一早，黑龍江省鶴崗市一小學門口，一位身穿連衣裙、右腿裝著假肢的媽媽正微笑著跟兒子揮手說再見。這位媽媽名叫趙麗麗，是某護膚品的品牌代理商。

2016年8月8日，是趙麗麗永生難忘的日子。那天一大早，她去看望母親，姐姐也帶著兩個女兒來母親家玩。兩個外甥女平日里跟趙麗麗很親，沒給她們帶吃的，趙麗麗心里過意不去，就騎著電動三輪車帶她倆去街上買東西。過了兩個紅綠燈，趙麗麗騎車正常行駛中，路邊一個胡同里突然沖出一輛重載貨車，直接從她們身上碾了過去。趙麗麗只感覺渾身疼痛，她想起身尋找兩個孩子，卻動不了。回頭一看，10歲的小外甥女倒在血泊中，14歲的大外甥女瑟瑟發(fā)抖地癱坐在地上。

很快，路邊聚集了很多人，有人撥打110，有人撥打120，還有人想扶趙麗麗起來，卻不知從哪兒下手。還沒等120來，趙麗麗就暈了過去。

趙麗麗醒來時，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當她得知小外甥女搶救無效死亡、自己右腿高位截肢后，再次暈了過去。

等趙麗麗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早上，只有母親在她身邊。母親淚眼婆娑地撫摸著她的頭，反復念叨：“你不要瞎想，好好養(yǎng)傷……”趙麗麗緊緊握住母親的手，哭道：“死的怎么不是我？我該怎么面對姐姐、姐夫啊……”她顫抖著撥打姐姐的電話，姐姐沒接聽。再打姐夫的電話，姐夫聲音沙啞地說：“我們不去醫(yī)院看你，是怕你想不開。既然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我們都慢慢接受現(xiàn)實吧。我們不怪你，就是你姐太傷心了……”

暑假里，趙麗麗6歲的兒子一直在奶奶家。跟兒子才分開一個月，她便開始想念兒子了，何況姐姐姐夫痛失孩子？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減輕他們的喪女之痛。他們越寬容，她心里越愧疚。

住院治療期間，趙麗麗每天都在煎熬中度過。這場車禍，交警部門在調查后下達了責任認定書：肇事司機因車子剎車失靈造成了此次事故。由于車子沒有買保險，司機要承擔所有賠償責任和刑事責任。

肇事司機給趙麗麗姐妹跪下，痛哭流涕地訴說自己的家境：“我家在農(nóng)村，因為80歲的老母親要贍養(yǎng)，孩子需要錢上學，所以我才買了一輛二手車給工地拉沙子。為了省錢，我沒給車買保險，現(xiàn)在追悔莫及。我家里有幾間瓦房，可以全賠給你們，只求你們不要告我，不要讓我坐牢?！?/p>

更讓趙麗麗寒心的是，她住院期間，她前夫蘆志剛居然一次也沒來探望過她。2008年，趙麗麗與蘆志剛走進婚姻殿堂。兒子出生后，他們的生活壓力驟增。2013年，蘆志剛選擇辭職創(chuàng)業(yè)，失敗后欠下不少外債。

2015年4月，兒子生病住院，蘆志剛連6000元的住院押金都拿不出來。趙麗麗埋怨他幾句，他竟然動手打了她。一氣之下，趙麗麗跟蘆志剛離了婚，兒子跟她生活。

車禍后，離婚的丈夫用行動打動了她。她誠懇地對他說：“以前的我太望夫成龍，好強，脾氣又大，以后我不會那樣對你了，我會給你時間成長?！?/p>

趙麗麗治療兩個月，花了幾十萬元醫(yī)藥費，這些錢大部分都是借來的。出院后，父母把她接回家休養(yǎng)。

自從出事后，趙麗麗幾乎每天都會夢見小外甥女，每次都會從夢中哭醒。躺在床上，看著失去的右腿，再想想那些債務，她萬念俱灰，想到了死。一天，她把湯碗摔碎，藏了一塊，趁母親不在身邊時劃破了自己的手腕。幸虧母親及時發(fā)現(xiàn)，救下了她。之后，她又吞服了大量的維生素，又是父母及時把她救了。

趙麗麗醒來時，看見父母正傷心地望著她，忍不住失聲痛哭：“我不死了，我真的不死了，我不會再折騰你們，讓你們難過了?！备改嘎犃耍蠝I縱橫，和趙麗麗抱頭痛哭……

出事后，趙麗麗已有3個多月沒見到兒子。蘆志剛承擔起了照顧兒子的責任。一天，蘆志剛突然帶著兒子來看望趙麗麗，讓她很意外。

一進門，蘆志剛就拉住趙麗麗的手，一個勁兒地道歉。他一直不敢直視趙麗麗，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趙麗麗打量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的衣服，還是每次來看兒子時穿的那套，又破又舊。蘆志剛從口袋里掏出5000元錢遞給趙麗麗：“我沒用，沒法擔起幾十萬元的醫(yī)藥費，只能聊表一下心意……”

趙麗麗沒收他的錢，只是叮囑他照顧好兒子。兒子爬上床抱著趙麗麗玩了一會兒，然后盯著趙麗麗的右腿問：“媽媽，你的腿去哪兒了？”趙麗麗忍不住哭了。蘆志剛趕緊給她擦眼淚，兒子也用手摸她的臉，哄她：“媽媽乖，不哭……”那一刻，趙麗麗心頭涌起一絲暖意，仿佛又回到了昔日一家三口的幸福時光。

此后，蘆志剛每周都帶兒子來看趙麗麗，想方設法給她做好吃的，給她洗衣服，為她按摩、剪指甲，而且逗留的時間越來越長。一天，趙麗麗對蘆志剛說：“你帶兒子走吧，我要洗澡休息了。”蘆志剛說：“我?guī)湍阆窗??！壁w麗麗假裝生氣：“你想哪兒去了，我們又不是夫妻……”她這樣說滿以為能逼蘆志剛提出復婚，但他仍舊不提，只是說：“我真心想照顧你，如果可以，以后我天天來陪你?！壁w麗麗一聽，更生氣了，把蘆志剛攆了出去。

那天夜里，趙麗麗失眠了：自己已經(jīng)殘疾了，誰愿意找個累贅呢？蘆志剛之所以來看她，來照顧她，只是同情她而已。想明白后，趙麗麗反而振作起來：與其被人嫌棄，不如活出個樣子讓別人看看！

出院后，趙麗麗利用自己的人脈，做起了某品牌護膚品的微商。由于業(yè)績突出，2017年9月，趙麗麗升任一級代理，要去廣州參加美博會。那時，由于傷口還未長好，趙麗麗無法裝假肢，只能坐輪椅去，可她一個人肯定去不了。想來想去，她試著打電話給蘆志剛，問他是否愿意陪她去參加會議。沒想到，蘆志剛爽快地答應了。

在火車上，蘆志剛一直悉心照料著趙麗麗。他和趙麗麗都睡在上鋪，每上下一次，他就將趙麗麗抱上抱下。在火車快要到達廣州時，趙麗麗忍不住問蘆志剛：“我想和你復婚，你愿意嗎？”蘆志剛激動地握住趙麗麗的手：“我當然愿意！但我始終沒勇氣提復婚，我怕你拒絕我，因為我不會賺錢，不能為你和兒子遮風擋雨，不敢給你任何承諾，怕你失望……”

此時，趙麗麗早已淚流滿面：“以前的我太望夫成龍，好強，脾氣又大，以后我不會那樣對你了，我會給你時間成長……”蘆志剛把趙麗麗緊緊擁入懷中，不停地道歉：“我不該大男子主義，不該打你，不該遇到難事就退縮，以后我再也不跟你爭吵，不讓你受委屈……”

2017年10月，這對離婚兩年多的夫妻，因一場車禍又走到了一起。

姐姐的寬容讓她卸下心理包袱：“那個司機家庭挺困難，要不我們就不追究他刑責了。如果他進去了，家就散了，我們也不快樂?！?/p>

漸漸地，趙麗麗的姐姐也從喪女之痛中走了出來。一天，姐姐來看趙麗麗，主動跟她商量：“肇事司機家庭挺困難，要不我們就不追究他刑責了。如果他進去了，他的家就散了，我們也不快樂。我尋思著，他那幾間瓦房賠給我們，他們一家老小住哪兒？他能賠償我們多少就賠償多少，沒能力賠償就算了，你說呢？”

其實這一年來，趙麗麗最糾結的就是這件事。自從出事后，司機每隔一段時間就來看她，態(tài)度十分誠懇。自從車子被交警隊扣留后，他只能到工地上打零工，收入微薄。每次看著他佝僂的背影，趙麗麗都會忍不住想：如果追究他刑責，讓他照章賠償數(shù)百萬元，不就等于逼他去死，陷他一家于水深火熱之中嗎？這個結果是她不想看到的。但一想到失去女兒的姐姐，她猶豫了，不知該如何跟姐姐說這事兒，如果因此而傷害了姐姐，她對姐姐的愧疚就更深了。

一聽姐姐這樣說，趙麗麗連連點頭同意。于是，她找到司機，跟他說明了自己和姐姐的想法，并要求司機把那輛車報廢，堅決不要再上路了。司機聽后給趙麗麗磕頭致謝：“這輩子我一定會盡最大力量贖罪?！蹦且豢?，趙麗麗心里有說不出的敞亮。

2018年4月，姐姐又生了一個女兒。趙麗麗哭了，感覺小外甥女又回來了，她興奮地去看孩子。姐姐把孩子遞給她，讓她抱抱，但她把雙手縮了回來，生怕磕到碰到孩子。姐姐把孩子硬塞到她懷里，笑道：“沒事啦，你隨便抱。我只希望你以后每天都快快樂樂的，忘了過去那些傷心事，好嗎？”接過孩子，趙麗麗一邊點頭一邊流淚……

寬容是一劑良藥，趙麗麗漸漸從悲傷中走了出來。2018年7月，蘆志剛送給趙麗麗一個定做的假肢，讓她重新站了起來。

如今5年過去了，趙麗麗的微商事業(yè)越做越好，她已經(jīng)還完借來的幾十萬元治療費。通過努力，蘆志剛的生意也慢慢步入正軌?？臻e時，他會主動給趙麗麗打下手，幫她打包發(fā)貨。

趙麗麗是一個特別愛美的女人，喜歡穿漂亮裙子。但截肢后，她從不穿裙子出門，生怕別人對她側目。2021年4月的一天，蘆志剛買了一條寶藍色的連衣裙送給趙麗麗。寶藍色是她最喜愛的顏色，她欣然穿上。可是來到鏡子前，她嘆了口氣：“裙子漂亮合身，但被我這條腿給糟蹋了。”蘆志剛說：“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美的。走自己的路，別人說啥不重要，只要開心就好，自信點兒！”

丈夫的鼓勵，讓趙麗麗漸漸恢復了自信和往日的神采。此后，她時常穿著裙子出門，一路上，回頭率總是很高。特別是有的小孩會追著她問：“阿姨，你的腿怎么了？”每當這時，趙麗麗就會用善意的謊言提醒孩子：“阿姨不聽話，走路沒有遵守交通規(guī)則，然后被車撞倒失去了右腿。你們走路的時候，一定要遵守交通規(guī)則哦?！?/p>

閑暇時，趙麗麗時常在想：好的是幸運，壞的又何嘗不是一種安排？生活也許沒有自己期望的那么好，但也絕對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走過坑坑洼洼，也許美景就會出現(xiàn)在眼前……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