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蔚然
廉溝村的村口有一棵老楝樹,據(jù)傳是當年建村時第一任村長種下的。廉溝村人全姓廉,當年因為戰(zhàn)亂遷到這里,一駐就駐了幾百年。村長換了一任又一任,這棵老楝樹卻成了廉溝村一道不變的風景。
“老廉,走了!”門外的小藺催促著老廉。小藺是廉溝村的上門女婿,是老廉的工友。
前兩年,村子附近勘探出了儲量豐富的煤炭礦床,經(jīng)過各方協(xié)商談判,煤礦很快就正式開采了。村長當時也參與了談判,不僅給村上爭取了些補償款,還幫村民給礦上要來了一些崗位。當然,“村長”這個叫法現(xiàn)在不準確了,應該說“村主任”才對,但習慣了,村民們還是喜歡“村長、村長”地喊著。
“老廉,你說這棵老楝樹這幾年是怎么了?看上去一年比一年的枯枝要多了!”村頭的老楝樹是老廉和小藺每天上下工都要經(jīng)過的地方。
“誰知道呢?估計是太老了吧!”
“你們老祖先,就是那個第一任村長,當年為什么要栽種一棵楝樹呢?”小藺邊走邊扭頭看了看那樹身足有幾摟粗的老楝樹,問老廉。
“因為我們都姓廉,楝就是廉嘛!而且老村長栽下這棵楝樹后,說他一定把這個村長干好,帶領(lǐng)大家伙在這個搬遷來的新地方過上好日子。當然,那時村長不叫村長,聽老人們說叫什么‘里長吧。”
礦場并不遠,兩個人聊著天很快就到了,并迅速在換衣間換上了工作服。
出換衣間后,老廉看著日復一日載著自己上下礦井的猴車,鼻子不由得酸了?!斑@眼看著暑假就要完了,上大學的女兒又得一疙瘩學費,可這拖欠了好幾個月的工錢也不知道村長啥時候才能結(jié)算呢?”感嘆歸感嘆,老廉也只能無奈地坐上猴車準備下井。老廉的工錢之所以是村長給他結(jié)而不是礦上,因為村長成立了個勞務公司,和礦上簽了用工合同。村里在礦上上班的人都是由他代發(fā)工資。
此刻坐在猴車下礦井的老廉,怎么也不會想到,他會躺在擔架上被人抬上礦井……
正在作業(yè)面工作的老廉突然看到小藺的上方有塌方的危險,危險給他連喊話的時間都沒留,他一個箭步?jīng)_過去,一把推開了小藺。“轟”一聲,塌方發(fā)生了。老廉被砸進了煤堆里!驚魂未定的小藺,看見煤塊堆里老廉那礦工帽上微弱閃爍的燈光尋找著縫隙向外有氣無力地一下一下?lián)溟W著。
醫(yī)院里,經(jīng)過搶救的老廉雖說脫離了生命危險,但他失去了一條腿。每天高昂的住院費用讓生活本就拮據(jù)的老廉感到了壓力。盡管拿出了所有的積蓄,又和親戚朋友四處湊錢,但費用的缺口距離補齊的距離仍遙不可及。
來看望老廉的小藺在病房外聽見老廉女兒說:“爸,要不我給學校請假,休學上一兩年去打工吧!”老廉沉默了半天,說:“學還是得繼續(xù)上,錢爸再想辦法?!?/p>
小藺走進去,拉著老廉的手,說:“老廉,我的命是你救的啊!”
老廉說:“也沒啥,換做你也會這樣做,對吧?”
晚上。小藺去找村長,說:“老廉是在班上出的事,你得給他一筆賠償金!”
村長黑著臉:“什么賠償金,誰讓他在井下面自己不長眼呢!明天把拖欠他這幾個月的工資結(jié)清就夠意思了!”
小藺聲音比剛才高了些:“你這幾年貪得還少嗎?再說了,你給大家都買的有意外險,保險公司不是也已經(jīng)把賠償金給你了嗎,你咋能裝自己口袋呢?你這樣做,會被村里人罵的!”
村長把茶杯狠狠摔在地上,指著小藺說:“我先罵你這狗東西!那賠償金你不說誰會知道,老廉那大老粗,斗大個一都不識,他懂個屁。我這樣做,還不是為了你和荷花嗎?還不是想給你倆多留點錢嗎?”
荷花是村長的獨生女,人天生稍微有些呆笨。小藺其實就是村長招的上門女婿。
那一晚,小藺最終沒能說服村長,沒能給老廉多爭取來一分錢。
后半夜,屋外狂風大作。小藺在床上翻騰了一晚,都沒能入睡。
第二早,小藺獨自一人去上工。路過村口時,他發(fā)現(xiàn)那棵老楝樹居然在昨夜的狂風里轟然倒塌了,此刻直挺挺地橫在路當中。
小藺走過去,發(fā)現(xiàn)原來老楝樹的樹身早就朽空了。怪不得這幾年的枯枝越來越多了。
小藺突然看到,在折斷的老楝樹根部,一枝新苗在老根上已經(jīng)長出了一尺多高。它是什么時候長上來的?之前竟沒有留意。也是,有那么粗大的一棵老楝樹杵在那里,誰會去留意它根上的一個不起眼的新苗呢?
小藺看著那棵新苗,心說:一棵空了心的老楝樹,折就折了吧,折了也挺好的!
小藺大踏步向村外的礦場走去。
小藺想好了,明天就去縣紀委。小藺覺得,自己就是單憑這一身蠻力也照樣能養(yǎng)活得了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