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愉
無定河承載了多少的回憶,寄托了多少的思念。
1984年農(nóng)歷十月十四,樹葉開始洋洋灑灑地飄落,刺骨的西風(fēng)揚起薄薄的黃土。陰沉的天氣加快了老農(nóng)們忙碌的腳步,白菜還未入窖,土豆埋在地里。下午,父親被哥哥從菜地里叫回,爺爺在對面鹼畔聽見了嬰兒入世的第一聲啼哭,一聲“五點過了五分了”將我的生辰定格。
當(dāng)天夜里,一場大雪悄然降落,忙碌的黃土大地陷入沉寂,鹼畔上大槐樹枝子被壓折的吱吱聲,格外清晰。26個月后,臘月初三的中午,妹妹出生了。臘月的黃土高坡只有白色,似乎冬天的孩子就要多磨難。
我和妹妹總是愛斗嘴,吵了十幾年,也相跟了十幾年,認(rèn)識的人都說我們像雙胞胎。我七歲那年,母親帶著我和妹妹去父親工作的地方生活,于是有了我的第一次遷徙。
這個地方叫蘇家?guī)r,在無定河邊上。家在半山腰的中心小學(xué),站在鹼畔上清楚地看見無定河來的地方,也能看見它去的方向。我在這里度過了三年。雖然是兒時的三年,30年過去了,通往家里的那條用石頭插出來的“水路”(下雨時也是通過這條路排水)依然清晰可見,夏天無定河里的光屁股小子們還在戲耍。
10歲那年,父親工作調(diào)動,我們隨著父親到了陌生的地方,那是有著大片大片平坦川地的薛家峁。一望無際的川地那邊是無定河,這是我的第二次遷徙。
在這陌生的環(huán)境里,我唯一認(rèn)識的還是那條流向蘇家?guī)r的無定河。有它在,樂趣不減!
第三次遷徙是我上初中時。奶奶帶著我去了縣城讀書,在學(xué)校旁的小黑窯里度過了兩年。無定河還在邊上,蜿蜒經(jīng)過縣城,將縣城分成東西兩塊,連接?xùn)|西區(qū)的是千獅和龍鳳兩座大橋。每次周末看著無定河流去的方向,我就想,順著它走就能走到家。
2004年,我和我的“雙胞胎”妹妹一起考上了大學(xué)。9月初的一天,我們踏上了遠去的汽車。汽車順著無定河行駛,在城東南郊拐向省城的那一刻我猛地起身,透過后玻璃望著河道和熟悉的河水,漸漸地看不見了,模糊了,不知道是走遠了變得虛無,還是淚水糊住了雙眼。
真的要離開了,再見了無定河,再見了我的親人,再見了我的家,再見了……這一次的離開造就了我的第四次遷徙,我就此安定。轎車駛?cè)霟燊不\罩的西安城,高樓聳立,讓我惶恐,道路兩旁的法桐郁郁蔥蔥,匆匆閃過,一切都那么陌生。
那一刻,我在想,我的未來不屬于這座城市,我要回去。讀書幾年畢業(yè)后就回到我熟悉的地方,那里有父母的呵護,有大哥的庇佑。16年里,回家坐火車居多,車窗閃過的每一幀畫面都寫滿“歸鄉(xiāng)”。然而,這一刻,16年過去了,我還在這個城市,有了家,也深深地愛上了這座城市,和故鄉(xiāng)一樣。
這一次遷徙是從黃土高坡到關(guān)中平原的遷徙,是合龍山到終南山的遷徙,是無定河到渭河的遷徙,是從稚嫩邁向沉穩(wěn)的遷徙。遷徙把我們變成了游子、漂泊者。不管在這座城市有多少固定住所,你還是流浪者。
遷徙遷出了鄉(xiāng)愁,遷出了留戀,遷出了無限的思念。
鄉(xiāng)愁”就像病毒,喜歡寄居在城市的人群中。如果說每個人頭上都會顯示你所“感染”的病毒名稱,那么在城市的每個角落來往的人群里,總能發(fā)現(xiàn)幾個頭上寫著“鄉(xiāng)愁”。我就是,而且寫滿了16年,今后還會一直延續(xù)。
16年里,盡嘗酸甜苦辣,飽享喜怒哀愁。每個人都是傳奇,有不為人知的故事,也許驚天動地,也許雞毛蒜皮,蒼蒼眾生,都為凡俗。一個人不經(jīng)歷真正的痛苦,不能稱之為完整,不經(jīng)歷真正的挫折,或許生活就沒有高度。
比海寬的是天,比天大的是心。還得繼續(xù)趕路,但愿能安然走過四季紅塵,真正做到笑看風(fēng)起云涌。
有一天,我死了,可能就在這里了,化成一捧灰土,和陌生的人們待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希望有人能帶上一撮灰土,這一撮是我的心化成的灰,帶著它送回到我的故鄉(xiāng)。乘著風(fēng)撒在空中,落在我生活過的每一個地方,或是在我祖先墳的周邊挖個坑埋了,讓我能時刻告訴他們——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