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維維
當父親從重癥監(jiān)護室轉到康復科時,我迫不及待地觀察著父親的一舉一動。
怎么只有左手左腿會動?怎么眼神呆滯目光渙散,不認識我們了?怎么肺里的痰總是吸不完?什么時候能拔出鼻飼、尿管?什么時候能恢復意識?什么時候右邊能動……面對我一堆的“什么時候”,醫(yī)生總是回答“不知道”。
在“不知道”中我焦慮抑郁,崩潰得大哭。直到醫(yī)生大聲呵斥我,“腦中風康復是長期的過程,也許半年,也許一年,也許兩年,也許……就你這樣,怎么能照顧好你父親?不知道也是希望!”
啊?不知道也是希望?我一遍遍咀嚼著這句話,重新審視“不知道”這三個字。
一顆珍珠要在黑暗中經(jīng)歷多少不知道的等待,才能有耀眼的光芒?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要在黑暗中經(jīng)歷多少不知道的等待,才能迎來起飛?一顆小小的種子,要在泥土里經(jīng)歷多少不知道的等待,才能成為一棵參天大樹或一朵花?在等待中,它們要經(jīng)歷多少不知道,才能迎來新生?
我多了安靜,少了浮躁;我多了牽掛,少了吵鬧;在不知道中,我嚴格按照醫(yī)生說的,在護理中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做到位,無菌操作吸痰,體溫終于控制住了,醫(yī)生高興地說:“這就對啦,做好護理,就是你的知道……”
我終于明白,由不知道到知道,是一步步做出來的、走出來的、熬出來的。不知道,就是最好的希望。
不知道也是一種幸福。面對疾病,面對生命,面對愛情,面對一切想要答案卻沒有答案的不知道,這種幸福,來源于在ICU病房48小時內搶救三次的王大爺說:我不怕死,但怕獨子的孩子在我死后就是孤兒了,為了能繼續(xù)做擋在孩子和死神之間的那堵墻,我再累再疼都要咬牙堅持,練習站立、走路、上下臺階……在不知道的康復中,孩子是我和死神之間的那堵墻。
不知道是人生中最痛苦的部分,也是人生中最有希望的部分;如果你的天空一片漆黑,那就等待這一縷希望。
當我不再苦苦追問醫(yī)生時,當任何人對我說出“不知道”三個字時,我不再激動憤懣,而是欣慰于他們讓我在真實中看到,不知道也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