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舉(太原)
世堂是臘月二十九才回的老家,回家前,白娜就鄭重其事地對他說,這次回去一定要和柳葉兒攤牌,她們倆誰也耽擱不起了。
白娜是世堂店里的出納兼會計兼辦公室主任兼……反正是,在那個不大點兒的店里,白娜能做世堂一多半的主。
世堂在省城經(jīng)營著一家內(nèi)衣店,店面不大,買賣還不錯,刨去房租水電員工工資等一應開銷,一年穩(wěn)穩(wěn)地掙個二十多萬。
在外打拼四五年頭上,世堂買了一輛四個圈兒的奧迪,那年他開著自己這輛白色的奧迪車回村過年,生硬把一村人的眼睛又晃出兩個紅圈圈。
正月里,世堂開著四個圈兒去丈母娘家拜年,柳葉兒坐在副座上,小心翼翼地翹坐在座椅的邊邊上,好像怕壓壞啥一樣一直欠著身。
世堂說:葉兒,你怕啥了?這就是咱的車,你踏實坐著。
柳葉兒心里不踏實,好像這一切都是一場夢一樣。
柳葉兒和世堂是初中同學,那時,柳葉兒她們村有初中,方圓附近的娃娃們一到升初中就得到柳葉兒他們村念書,遠的住校,近一點的就跑校。
初中畢業(yè)后,他們都失學了,柳葉兒在縣城的一家陶瓷廠打工,世堂卻干起了小買賣,騎個三輪車賣些襪子、鞋墊兒之類的小物件。
陶瓷廠里女工多,夏天買絲襪一買一打,世堂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柳葉兒他們廠大門口的樹蔭下,有一回就碰到了柳葉兒。
柳葉兒專心地在一堆襪子中間挑,深色的、淺色的、花花的搭配了十雙。本來一雙一塊,十雙應該是十塊錢。柳葉兒怯生生地問世堂:老板,九塊錢能賣不?世堂一聽柳葉兒的聲音,感覺熟熟的,再仔細一看眉眼,驚喜地叫出了柳葉兒的名字。
柳葉兒也認出了世堂。因為一塊錢和世堂搞價,柳葉兒有點兒不好意思,飛快地從小包里抽出一張十塊錢遞給世堂。世堂說:“趕緊裝起來,這十雙襪子我就送你了。”說著就按著柳葉兒的手,把那張錢往柳葉兒的小包里塞。兩個人推讓了一番,最終那錢還是沒給出去。
后來,世堂一來廠門口,柳葉兒就幫忙賣襪子,照看攤子,順便聊一聊他們念書時候的趣事以及同學們這個那個的情況。因為有柳葉兒幫忙,廠里的姐妹們都越過其他的幾個小推車攤子買世堂的襪子鞋墊兒。眼見的買賣好了,柳葉兒就建議世堂上些女式胸罩、背心、內(nèi)褲之類的,主要由柳葉兒在她們女工中間推銷,因為質(zhì)量好,價錢公道,銷量還是很可觀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工友們就把世堂當成了柳葉兒的對象,只要世堂一來,工友們就喊柳葉兒:“柳葉兒,你對象又來賣襪子了?!?/p>
柳葉兒解釋過幾回,越描越黑,也就懶得說了。
后來廠子不景氣,連工資都發(fā)不出來了,就發(fā)動各車間的人都想辦法往出銷碗碟。每個人頭上都有任務,柳葉兒一時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世堂說:“不怕,賣啥不是個賣!你跟上我,我?guī)湍阗u!”世堂天生做買賣的料,嘴甜,人活套,走哪也聚人氣,認下一大幫嬸嬸大娘大姐大嫂,柳葉兒的那點任務還不夠他賣的,有時還幫其他姐妹賣點兒。
后來,柳葉兒那個廠子徹底完蛋了,柳葉兒在廠子里是裱花工,就是往燒出來的碗碟上貼花兒,然后再燒一次,碗碟就可以出廠了。柳葉兒的技術在裱花車間是一流的,殘次率是最低的,本來,柳葉兒以為自己可以憑著這個手藝在廠里進而在這個小縣城里扎下根的,沒想到的是,廠子說不行就不行了。走出那個廠大門的時候,柳葉兒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時沒找下做的,柳葉兒就回了村。
那時,世堂已經(jīng)租下了一個小門臉兒,得知柳葉兒廠子倒閉回了村,世堂就關了店,去柳葉兒家找柳葉兒,柳葉兒就到世堂的小店里當了售貨員。
說是小店,其實只是一個商店里的隔斷,不過五六平米的空間,除了貨架,兩個人進來得錯著肩才能轉(zhuǎn)身。
有柳葉兒在店里照應,世堂就騎著三輪車轉(zhuǎn)悠著賣,早市,夜市,廣場邊,廠礦門口,生活區(qū),那時候,縣城的每一個角落幾乎都有世堂的三輪車攤子。世堂見誰都是一副笑模樣,說話和軟,態(tài)度好,那幾個城管也拿他沒辦法。頂多放一句狠話,遠遠地指著世堂的后背罵一句:“你個孫子小心點兒,再叫我碰見,沒你好的……”
柳葉兒和世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搞對象,一切好像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沒有儀式,沒有浪漫,水到渠成:兩個人都不小了,你該娶了,我該嫁了,又成天一搭搭里攪和,好像就應該往一起走了。
一天,世堂對柳葉兒說:“三五十五二十五,褲子爛了沒人補!”
柳葉兒說:“看那可憐的,我得給踅摸個補褲子的人呀!”
世堂說:“我踅摸下了,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
柳葉兒說:“誰,我認得不,要不我給去問問?”
世堂說:“哎,你個愣貨,不用去問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就說愿意不愿意哇……”
柳葉兒沒說愿意不愿意,紅了臉,瞥了世堂一眼,說:“看你那德性樣兒,油嘴滑舌的!”
捅破了這層窗戶紙,事情的進展就很快了。
世堂家窮,上頭幾個哥哥娶媳婦兒把老大老媽早就掏挖的血凈毛干了,世堂是個墊窩窩,從小當家人就灌輸上了:等你長大,大和媽老了,娶媳婦的事情得個人操心……
世堂對柳葉兒說:“柳葉兒,我橫豎就這一個人,就這個攤子,你要啥就朝我說。”
柳葉兒說:“我啥也不要,我尋的就是你這個人?!?/p>
柳葉兒的話著實讓世堂感動極了,不管是啥時候,現(xiàn)實的人占大多數(shù),女子們嫁人尤其是農(nóng)村女子們,不跟婆家要東西那可真是稀罕事情,說出去要么沒人信,要么還惹人笑話了——這是咋了?莫非是做下啥沒的了?
柳葉兒才不管這些哩,柳葉兒雖說看起來柔柔弱弱,說話軟軟地輕輕地,一旦有了主意,那就是王八吃了秤砣——鐵了心了。
柳葉兒媽說:“葉兒,鞋大鞋小不能走了樣,啥也有個行情哩,該要啥還是要出來對……那是個人的個身價,也是個保障。到時候,一旦有個啥,他不疼人還疼錢哩……”說到這個話題,柳葉兒媽是有理有據(jù),還能舉出若干活生生的例子來,比方誰們家的閨女,結婚要下些彩禮,結婚后被女婿套走了,最后人也沒了,錢也沒了。
柳葉兒說:“媽,您甭說了,世堂他有兩個錢還得在城里做買賣來回倒騰,我霸住也就是個死錢,再說了,抓借下還不得世堂打饑荒,來五去五有啥意思?”
世堂也不是不懂事的人,他是把該籌措的錢都籌措遍了。世堂想,結婚是一輩子的大事,柳葉兒不計較,那是柳葉兒的胸懷,自己作為男人是不能委屈她的。
結婚后,柳葉兒和世堂的日子越過越好,他們在縣城買下了兩間平房,那平房拆遷后,世堂拿著拆遷款去省城發(fā)展去了。世堂去省城發(fā)展是受一個供貨商的啟發(fā)而做的決定,世堂去省城郊區(qū)一個城中村考察下一個店面,買賣不大,做得順順溜溜的。
世堂去省城那年,柳葉兒懷了娃娃,世堂說:“葉兒,你就在家踏實待著。等咱掙了錢,咱在省城買了房,娃在省城念書,你當全職太太……”世堂雖然念書不多,但這幾年做買賣,見識還是長了不少,時髦詞兒也沒少學下。柳葉兒常常被世堂的油腔滑調(diào)給逗笑。
柳葉兒挺著大肚子,沉浸在世堂給她描繪的幸福里,臉上的妊娠斑都閃爍著迷人的光彩。
一開始那幾年,世堂和柳葉兒就是電話聯(lián)系,世堂是一有空兒就打電話,一有空兒就打電話。世堂和柳葉兒說店里的事情,說省城的事情,有時候明明該說的都說了,還是舍不得掛斷電話,中途被誰打斷了,就差那句“就這哇”也還是要打一個電話,當然,是在說了一大堆別的話之后,才說的“就這哇”。有時候明明是“就這哇”已經(jīng)說過好幾次了,電話還是不掛。柳葉兒嘴上說“掛了吧掛了吧,電話費貴巴巴的”,心里卻甜絲絲的。后來,村里有了網(wǎng),世堂就和柳葉兒打視頻,有時候是晚上,孩子都睡了,世堂就和柳葉兒在被窩里打視頻。世堂說,葉兒,葉兒,我想你了,你讓我看看……柳葉兒是個很保守的女人,當然是不會讓世堂看什么的,但心里卻想著世堂為了這個家真是熬煎苦了。
那幾年,雖說世堂不在身邊,柳葉兒的心卻是踏實的安然的。柳葉兒堅信自己總有一天是要進城的,而且進的是省城而不是縣城。
那時候,世堂叼空兒就回來,就為在家住一黑夜。世堂把店里的新款睡衣給柳葉兒帶回來,睡覺前,世堂就讓柳葉兒把睡衣穿上,柳葉兒說,睡覺呀穿了叫誰看?世堂說:這你就不懂了,睡覺穿的衣服當然是叫男人看的。柳葉兒就穿給世堂看。柳葉兒一穿上睡衣,感覺身上滑滑的,涼涼的,若有似無。電燈底下,柳葉兒穿著松松散散的睡衣,渾身就忽閃忽閃的發(fā)著光。
在夫妻生活上柳葉兒總是很羞澀的樣子,即便喘氣也是壓抑著。世堂說:“你看你那小氣樣兒,啥也做了,還放不開?!逼鋵嵤捞檬呛芟矚g柳葉兒這個樣子的,每一次都像是新婚一樣。越是這樣,世堂越是上火。有一次世堂摟著柳葉兒說:“葉兒,你等著,等我攢夠了錢,先買個車,到時候,兩三個小時就回來了,我想多會兒回就多會兒回……”說這話的時候,世堂把懷里的柳葉兒緊緊地箍了兩下。
柳葉兒就窩在世堂的懷里,閉著眼睛,美美地想象著世堂開著車接她和孩子去省城的情景。
孩子兩歲多的時候,世堂把柳葉兒帶去了省城,在柳葉兒眼里,省城的這個店和過去在縣城相比那可真是富麗堂皇。那些促銷員也一個比一個順溜,一個比一個洋氣。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柳葉兒感覺自己好像是被時代甩過了幾條街。
本來,世堂接柳葉兒來是要柳葉兒來主事兒的,但因為眼光的問題,柳葉兒總是和銷售總監(jiān)白娜鬧不到一起。柳葉兒認為白娜進的貨有點兒太那個,白娜卻嗤笑柳葉兒老土。事實上,柳葉兒的眼光確實是跟不上時代了。柳葉兒待了幾天,覺得自己實在是幫不上什么忙,就回來了。
那時,世堂就住在店里的一個小隔斷里,柳葉兒一來,雖說夫妻團圓了,但店里不能做飯,兩個人每天下飯店,柳葉兒就有點心疼錢了。世堂讓柳葉兒點菜,柳葉兒盯著菜譜看半天都點不下一個。世堂就笑著說:“還是我來吧?!笔捞命c一個,柳葉就湊過來看一下價錢,還捎帶一句,“呀,那貴的……”再點一個,柳葉兒就趕緊制止,“夠了夠了……”
柳葉兒說:“你當那錢是刮風逮的?攤子支得那么大,養(yǎng)活著五六個人,都朝你說話哩……”柳葉兒端詳著世堂,臉面明顯是瘦了,眼睛卻亮亮地閃著機敏,一口白白的牙……世堂還是那么英俊。
世堂說,要不咱先租個房,把孩子也接來吧。
柳葉兒說,過幾年再說吧,他爺爺奶奶離不了人了……
柳葉兒回村踏實伺候著世堂的爹媽,一年又一年,世堂是越來越忙了,回村也不像前幾年勤了。
柳葉兒的心里不是不想世堂,可她知道,省城的那個店她實在是幫不上什么忙。進貨沒眼光,管賬不會操作電腦……想來想去好像自己真成了個百無一用的廢物,心里就隱隱地開始潑煩。
世堂人不常回來,錢卻是不擋手,世堂老鼓動柳葉兒花錢,還說什么錢是王八蛋,只有會花才會賺。
最近幾年,世堂不再提省城買房的事了,世堂回家來也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世堂一回來,柳葉兒就揀世堂愛吃的飯做,柳葉兒覺得自己好像就只是個做飯的了,柳葉兒一想到自己在世堂面前只是個做飯的了,心就慌慌地沒了抓拿。世堂幾乎不敢正眼看柳葉兒,柳葉兒手忙腳亂慌里慌張做飯的樣子叫世堂很是心疼。世堂說:“葉兒,行了行了,你快歇著吧?!绷~兒說:“你吃你的,你看你又瘦了,你辛苦的,操勞的……”
柳葉兒也不敢正眼看世堂,柳葉兒知道,世堂外頭有人了,自己的男人她還是了解的,她不敢盯著看他,世堂的眼睛里藏不住事,她怕盯破了真相,把他羞著,也怕自己承受不了。柳葉兒媽常說:這種事一旦抖明了,扯直了,那就沒有回旋的余地了。自從世堂去省城開店,柳葉兒媽就沒少給柳葉兒上課,柳葉兒總是過過耳朵,唯獨這句,柳葉是記在了心里。
晚上睡下,柳葉兒一件一件脫去外邊的衣服,單單留下了世堂給她拿回來的那件小的不能再小的蕾絲花邊內(nèi)褲,輕輕地鉆進自己的被窩里,她一動不動,就那么平展展地躺著。世堂也是那么平展展地躺著,兩個人好像都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囍囍捞镁驮囍^攬柳葉兒,柳葉兒也不拒絕,輕輕地往過挪。兩個人都很努力地抱緊對方,翻來覆去,卻總也做不成。黑暗中,柳葉兒輕輕地撫摸著世堂光光的身子,世堂身上汗津津的。
女人的感覺有時候是很靈敏的,自從那年在省城的店里見過白娜后,柳葉兒就預感到,世堂遲早要栽在這個白娜身上。
按照常情常理,柳葉兒應該恨白娜,但柳葉兒卻恨不起來,柳葉兒甚至有些感激白娜,白娜給到世堂的是自己永遠無法給到的東西,生意上的,生活上,還有那方面……柳葉兒也不恨世堂,反倒是覺得世堂很可憐,自己這幾年窩在家里生孩子帶孩子已經(jīng)操持成了個村婦,顯然是配不上世堂了……世堂也為難呢……柳葉兒甚至想,只要世堂提出來,她就成全了他。柳葉兒一想到這兒,就覺得自己有些不正常,就開始懷疑自己和世堂的這段婚姻,或許,從一開始就不對著呢,就不應該結婚,或者說還沒到結婚的地步就結了婚,也就是說,她和世堂之間就缺少點什么。
只要世堂不提出來,柳葉兒的日子就得照常往下過。柳葉兒就得一如既往地該干啥干啥,伺候老的,撫養(yǎng)小的,打理照外,親戚禮往,井井有條地生活。
每次回家,白娜都給世堂下命令,每次世堂都開不了口。
然而,白娜的開放和浪漫是讓世堂難以抗拒的。他們的第一次發(fā)生在兩個人一起參加訂貨會。那天,主辦方安排得很周到,接待的規(guī)格和檔次也很高。晚宴期間臺上是新款內(nèi)衣秀,身材高挑白皙豐滿的模特,迷離閃射的燈光,一波又一波沖擊著世堂的眼球和神經(jīng),本來不能喝酒,那天不知道是咋了,不知不覺間世堂竟比畫下去兩三杯紅酒,不一會兒就有點暈暈乎乎了。
晚宴結束后,白娜就到了世堂的房間。紅酒的后勁上來,世堂難受的火燒火燎,白娜就留下來照顧世堂。之后,事情就那樣發(fā)生了,之后,就一發(fā)不可收了。
白娜比世堂和柳葉兒小四五歲,畢業(yè)于本省的一所??茖W校,學的是會計專業(yè)。畢業(yè)后,白娜就應聘到世堂的店里,是這個店的元老。也可以說,如果沒有白娜,就沒有今天的世堂。這一點,世堂是清楚的。
在這兩個女人之間,世堂有時候分不清哪頭輕哪頭重,白娜的精明,柳葉兒的憨厚,讓他真的是難以取舍。
白娜常說,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世堂沒有白娜文化程度高,對于白娜的見解感到既新奇又崇拜,世堂常常琢磨這句話,到底什么是愛情,到底什么是道德?自己和柳葉兒的婚姻有愛情嗎?柳葉兒雖然穩(wěn)重老成,沒有白娜那股子火熱勁兒,但柳葉兒對自己的那顆心那份情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辜負的。每一次和白娜顛鸞倒鳳瘋狂完之后,世堂就會想起柳葉兒,一想起柳葉兒,世堂的心就匝匝地疼。
白娜并沒有對世堂提出什么要求,該干啥干啥,隔一段時間就在一起放松一下。白娜的活潑和調(diào)皮讓世堂在男女關系上有了全新的體驗,世堂在經(jīng)歷了羞愧和甜蜜交織的矛盾之后,簡直是難以丟手了。
去年過年放假,白娜回家,姑姑張羅著給她介紹對象,男方在省城的一家建筑公司上班,做設計,家境也好,還是個獨子。拗不過家里人,白娜和那后生見了一面,出于禮貌,雙方還加了微信。本來,白娜對這次相親沒多大興趣,隨后也就把這件事擱置腦后。沒想到,這后生對白娜卻是一見鐘情,年假之后,就開始瘋狂地追求白娜了。
有一次,世堂到白娜的出租房里找白娜,兩個人照例昏天黑地愛了一番,白娜從后面抱著世堂說,我要結婚!
世堂說,你結吧,誰又能攔著你。
白娜把世堂扳過來,騎坐在世堂懷里,一字一頓地說,我要結婚!婚姻是女人的歸宿!說完,白娜伏在世堂的肩上哭了。
白娜是要在那個后生和世堂之間選擇一個的,同樣,白娜讓世堂在她和柳葉兒之間作出取舍。
比起白娜的冷靜和理智來,世堂真是自愧不如。其實從一開始,世堂一直處于糾結中,他和白娜的事情怎么說都不該發(fā)生。盡管現(xiàn)實生活中這種事情并不鮮見,但事情是要和人匹配的,什么人做什么事,不是那樣的人做了那樣的事,首先自己就吃架不住了。
白娜倒也通情達理,從一開始,白娜就沒有要求世堂承諾什么。白娜越是沒有要求,世堂越是愧疚,越是惶恐。
當白娜給出世堂那道選擇題的時候,世堂一下子有點慌了。世堂對這問題不是沒有考慮,他甚至希望這個題目早一些出來,但是,當白娜鄭重其事地甩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的內(nèi)心還是強烈地震動了一下。
正月初一,柳葉兒哥打來電話說柳葉兒媽不行了。
大初一的,按照當?shù)仫L俗,閨女是不能回娘家的。
世堂說:“咱趕緊過去吧,老人肯定是不好了,要不大哥也不會叫咱?!?/p>
等世堂和柳葉兒過去時,老人已經(jīng)處于彌留狀態(tài)了,聽見老閨女和女婿過來,眼睛睜了一下,上身往起欠了一下,長出了一口氣,頭一歪就走了。
柳葉兒媽已經(jīng)八十六了,老喪如喜,整個喪事期間,家里的弟兄姐妹們都在忙著事宴上的事情,好像堂屋里停的那口大紅棺材就是個擺設。兩個姐姐和嫂嫂禮節(jié)性的哭訴拖腔拉調(diào)像唱戲一樣,說來就來,說止即止。柳葉兒不會那樣哭,柳葉兒只是流淚,柳葉兒的淚是那么多,好像是通著一眼泉。柳葉兒一哭,世堂的淚就止不住地往出涌。連襟們就取笑世堂,大兄嫂卻說世堂和柳葉兒人家兩口子才是連著心的。
整個喪事期間,世堂忙里忙外,開著車迎來送往。
出殯前一晚的后半夜,鼓匠班子停了吹打,孝子們都熬不住了,象征性地燒了夜紙,都睡去了。
柳葉兒木木地跪在她媽的棺材前,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在紙灰盆里。
世堂給丈母娘上香,燈光下,世堂不敢看老人那張遺像。
幾天來,柳葉兒的嗓子啞了,柳葉兒的身體已經(jīng)很虛弱了。
柳葉兒一邊燒紙一邊啞著嗓子哭:“媽啊……媽啊……我咋辦呀……”
世堂緊緊地抱著柳葉兒,像哄孩子似的拍打著柳葉兒。柳葉兒在世堂懷里抽泣著,哆嗦著,世堂把柳葉兒越抱越緊。
就那樣,柳葉兒在世堂的懷里睡著了。
打發(fā)完丈母娘,正月初七,正是世堂內(nèi)衣店開工的日子。白娜發(fā)微信給世堂,世堂說家里出了點事一時走不開。
過了正月十五,世堂要走了。柳葉兒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不能讓世堂為難了,等世堂到了省城,她就和世堂說出那句“好離好散”。
柳葉兒不知道,世堂也已經(jīng)打算好了,那個內(nèi)衣店已經(jīng)盤出去了?;丶业倪@半個月里,世堂想明白了,白娜出的那兩道選擇題必須由他來做第一步,只有這樣,一切才會相對圓滿。
做完盤點和交接,世堂給白娜的卡里打了二十萬塊錢,世堂說:“妹子,這是哥給你的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