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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是留著洗腳后跟的(外三篇)

2021-11-12 22:22:57董桂萍
海燕 2021年8期
關鍵詞:白草棉褲月餅

文 董桂萍

那年,在他鄉(xiāng),我很寂寥。我不停地拖地,拖地能讓我暫停焦灼的思念;不停地包餃子,雖然一個也吃不下,卻能化解內心的郁悶。我不吃,不喝,不眠……

我媽突然來了。自我結婚后,除了我生孩子時她陪我二十二天,這是我媽第二次前來陪伴老閨女。

我媽來了。我媽比拖把、比搟面杖、比冬眠有治愈力。在母親面前,我從不敢掉眼淚;或者說,在困境中我忍著不落淚,這是我唯一最好地傳承了母親骨子里的一些柔韌的表現(xiàn)。小時候,記憶中,好多次遭遇重大事件時,無論是親人無理的反目,還是我爹當大隊支書時,被同僚或鄉(xiāng)民誤解上門糾纏……母親照樣一臉平和地往鍋里貼苞米面餅子,照樣心平氣和地與反目者們融洽共處。小小的我氣得淚花滿臉,對母親既敬佩又不滿,“媽,你咋不哭?”“有那眼淚不如洗洗腳后跟”。母親總是這樣平和地回我。幼時不知這句話的含量,成年后,當自己遇到當年母親遭遇的那些困境時,我知道了這句話是含了鹽分的,而鹽又是大海攥緊的拳頭,被大海的拳頭洗禮過的足跟,一定不會踉蹌的。

我媽來了。我沒有理由再荒廢下去。我扔下拖把、搟面杖,還有萎靡,重新拿起了筆。母親的六個孩子,至少有四個因為“拿起了筆”改變了命運。不識字的母親,永遠比會編寫文字的我們明理、通達。從前的鄉(xiāng)下人家,成年人在生產隊常年勞作,孩子們放學后也有屬于他們責無旁貸的干不完的活計,但母親只要看到孩子們在屋子旮旯、窗臺上讀書寫字,絕不會像街坊鄰居那些女人呵叱孩子們去干活。記得有一年,天旱得出奇,園子里的秋菜得天天澆,不然,入冬就沒有儲存菜吃了。那時,我哥不知從哪里又搗鼓回幾本馮德英的長篇小說,惹得兄妹們只要放了學,散在房前屋后各個旮旯角落里,忘我地閱讀。我爹領著民工去外鄉(xiāng)搞副業(yè)去了,長期不在家,有著嚴重胃病的我媽,沒有撤下一個孩子下學相幫,總是一個人忙活一大家子的活計。我家菜園子大,菜園西南角挖個大水坑,我媽捂著肚子一口氣挑三十多擔水澆菜是常事。秋天時,大白菜長到我腰際,大蘿卜能絆倒驢。村里有人私下說母親的孩子像城里人,肩不能挑擔,手不能提籃;也有人說我們被嬌慣成了“秧子”(沒力氣)。我媽卻照舊縱容孩子們讀“閑書”。大姐十六歲從學校被抽調到公社廣播站做播音員,組稿、播音一個人弄,后被保送上了大學。大哥一九七六年參軍,從新兵蛋子一首《新戰(zhàn)士之歌》的長詩亮相軍營,到劇作品登上春晚舞臺,以筆易鋤把,改變了家族世代為農的命運。我那時上小學,偷幾個大哥拿回家的牛皮紙信封,胡謅一些順口溜,學大哥把信封右上角剪掉,不用貼八分錢郵票,心嘣嘣跳著,把它投進綠皮郵筒里,任它泥牛入海,心花卻燦爛地在怒放。十六歲那年,我的一首小詩投中《新少年》,高考落榜后,憑著這首小詩,被當年的縣文化局局長高看,調至縣人武部做通迅報道員。從此,便與文學交好一生。母親常說,她這輩子最不如意的事就是不識字。母親的六個孩子,因她一味地“縱容”他們讀書,都離開了祖輩們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艱辛討活路。好女人改變一個家族命運之說,不是妄言。蘇軾在《三槐堂銘》中寫道: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所謂“富不過三代”,再多的財富,也買不到精神的高貴。讀書是一個人修行文化和教養(yǎng)的最主要路徑。縱觀那些貴族世家,他們傳承的不是財富,除了一代人對門風的堅守,更重要的還是對后代子孫的培養(yǎng)和教育。母親——一個鄉(xiāng)村最平凡普通的女人,無論生前死后,她留給認識她的所有人的印象,都是貴氣的模樣。

我媽來了。有那眼淚,就用來洗腳后跟吧。那年,街上流行穿花棉褲,不但女人穿,男人也穿。當然,男人在花棉褲外面是罩單褲的,褲腳露一截花色。那時街上流行什么,順應了潮流,就是美。穿花棉褲的女人,好看;穿花棉褲的男人,也好看;在穿不上花棉褲的人眼里,他們就是花樣男女。我也買了一塊橄欖綠地兒、夾雜一些抽像圖案的花棉布。只因日子過得毛糙瑣碎,花棉褲之歌,壓在箱底,喑啞了一季白雪冷冬。怕我賦筆投入時母親冷清,我把那塊花棉布找出來,讓母親為我做一條遲到的花棉褲。我想像自己穿上那條花棉褲,走在冬天的雪野上像一只蟈蟈的樣子,便就心旌搖蕩。我喜歡蟈蟈,做一只愛高歌的蟈蟈挺好,它一定不會有人那樣的抑郁。炕上放一張亮漆木桌,一盞桔色臺燈下,母親與我隔桌盤膝對坐,她低頭專注地細針密線在縫制我的花棉褲。她天生細白的皮膚,沒有因為蒼老而褪卻腮頰那抹與生俱來的紅潤,從內心散發(fā)出來的安恬,少了她那個年齡該有的蒼蒼,多的是一種難得的濡養(yǎng)。那時,至少她在女兒眼里是完美的,是養(yǎng)眼、養(yǎng)神、養(yǎng)性的。我剛洗了頭,白天束起的長發(fā)濕漉漉地披散著,一股薰衣草的清香彌散在夜色的燈光中,好像那燈下賦筆女子的靈魂,也散發(fā)出了香氣似的。心靈雞湯怎么說的?哦,一定是說:人生在世,需要一點高于柴米油鹽的品相。許多年后的今天,當我想起那年母親和花棉褲陪伴我度過生命中蒼茫時刻的那些桔黃燈光下的夜晚,我就恍若看到一片柔和、溢彩的光,漸漸幻化成一幅綺麗、傳神的織錦,云霞一樣飄忽起來。燈光下的母女,像拉裴爾手中的畫卷,安寧、協(xié)調、恬靜、和諧、對稱、完美……她們都在忙著,無暇嘮閑,卻又是靠得那么近,聽得出彼此的心跳;既使緘口不言,也知道彼此心里在想著什么,也在心里嘮著滾燙的嗑兒,就像我又回歸她溫暖的子宮里一樣。這大概就是世上最好看的畫兒吧。

那時,除了母親,我不想見任何人,生物鐘也顛倒了,白天困倦,夜里清明。每至夜色深濃時,我的一天才剛剛開始?,F(xiàn)在想想,那時,母親是晝夜守護著我的呀。我從黃昏寫到黎明前那段就要天光大亮的時刻,母親也陪著我熬到那時。母親不停地穿針,那條花棉褲縫也縫不完。幾近一個月后,我的生物鐘又回歸正常,四十多萬字的自傳體長篇小說《落日輝煌》完稿了,我也與自己和解了。在八月陽光最熾烈的季節(jié)里,試穿母親為我做的花棉褲,我還怕寒冷的冬日嗎?

六年前,母親去世前的某一天,與母親嘮嗑時提起那段忘不掉的日子,母親對我說,那年去我那兒之前,她一閉上眼睛,就看到她的老閨女被一只大鳥馱著,飄飄悠悠就上了云端,她的心立馬難受起來,急急地過來陪我。我聽了,當時就哽咽了。我心疼地告訴她,那時她白天晚上陪著我,沒見她睡多少覺,做女兒的太自私了,想起來就心疼得不行。母親卻笑著說,她那時真的一點都不困,因為她和仙人在一起呢。母親一生清明,不會謊言,我卻惶惑了。仙人?那時她的老閨女分明就是塵世一濁物。母親說,那時每當我鋪紙下筆,坐在我對面的她,眼前就呈現(xiàn)出一清幽山洞,洞中她的老閨女是一高髻老道,長袂飄飄,仙風道骨,一手執(zhí)拂,一手懸腕疾書;而那個讓我在塵世中寂寥的人,不停地為那高標清逸、不拘世累的道人挽袖研墨,侍得是恭恭敬敬……我聽了,波瀾的內心,驀然篤定,竟不覺為怪。我相信,宇宙萬物充滿了渺小的人類所不解的神密性。我相信世上有些人,少了貪嗔癡,不被無明障礙,在某一特定的時間點,就能被喚醒前世記憶。如果有前世今生之說,我寧愿自己的前世是清靜無為、離境坐忘的一道士;今生命運多舛,都是為了下一世的正道坦途。

如果母親因為愛對女兒說了謊,那也是善意的謊言。一次次陪伴我們度過人生蒼茫時刻的母親,卻是我們一生都在奔赴,抑或永遠企及不到的最高境界的真實。

泥月餅

又到中秋。月餅不敢吃,怕胖,懼血糖。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變得分分秒秒都在矯情。月亮還是要看的,且要深情地看,它不會總是圓的……

小時候盼節(jié)日,就是盼著清湯寡水的日子多點葷腥,添些甜味。最早的中秋節(jié)記事是,節(jié)日的前一天午后,我爹一臉喜色,他一定是剛剛從村東頭的代銷點回來,身上散溢著代銷點獨有的酒氣、醬油味、餅干、雪花膏、花市布的味道。我爹匆匆進院,袖筒里揣著兩包月餅,油紙包裹著,紙捻繩捆著,一包五塊,一塊一毛五分錢,紙面上浸出點點勾魂攝魄的油漬。那時一塊錢能趕個屯中操辦的婚禮,大泉哥三十多才娶了個自小沒媽的、不咋好看的媳婦。我和小弟拿著一塊錢去趕禮,那年的元旦天奇冷,好像全屯人都擠進了大泉哥家的四間小泥房。屋子進不去,我的本家一個奶奶拽了張木桌在豬圈邊喊我倆過去。等了好久,也沒看到魂牽夢繞的肉丸子。好不容易有人給送來三碗冷硬的小米飯,手凍孬了,筷子也抓不住。后來,有人送來一碗白菜燉碎粉條,還沒伸筷,大泉哥家的大黃狗竄過來,呱唧呱唧就吃起來,嚇得我扔了飯碗就跑,許多年再不敢去趕禮。

我媽拿一包月餅給東屋爺奶送去,剩下那包分給孩子。大姐那時在公社廣播站做播音員,沒有節(jié)假日,自然分不到月餅,剩下這包,正好分給在家的五個孩子。爹媽沒有份的,他們的月餅就是孩子們。我爹把第一塊月餅雙手遞給我,他臉上有種我說不出的神情,“吶,老閨女,這是你的!”我爹喜滋滋地把一個圓圓的、印著花紋、裹滿了青紅絲的月餅塞給我。我猶疑著,怯怯地,又喜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接過那塊月餅,透明的腸子在薄如鼓皮的腹中一陣尖叫。我強咽下口水,死死地盯著手中這沉得讓我有些拿不動、比月亮還圓、還好看的月餅。我發(fā)現(xiàn)它比大哥那塊要大,比二姐那塊還圓,三姐那塊凹個癟,小弟那塊好像被牛蹄子踩了腳。我捧著它,看也看不夠。我爹笑呵呵地看著他心愛的老閨女,她的笑臉,一定是他心中的紅月光?!耙б豢?!”爹慫恿老閨女。我不舍,又咽下一股上涌的口水,死死地閉著嘴唇?!俺园桑蔽覌屧谝贿呇a衣裳也勸說,“別舍不得,像上次過生日給你煮的雞蛋,塞進被垛里都擱臭了?!蔽姨羝鹱旖牵例X卻死死咬住下唇,我怎么舍得咬碎這輪祈盼了一年的甜月亮呀!我要把它捧在手心里,好好看看它!好好看看它……把它貼在我皮包骨頭的臉蛋上,深深地、慢慢地嗅著它甜絲絲的香味兒,去猜猜裹滿著麥香的甜面餅里有多少油潤潤的香瓜子、炒花生仁;有多少條綢帶樣花花綠綠、甜甜蜜蜜的青紅絲……手中的月餅呀,它是三百六十五天我心中最圓的月亮!天上的月亮,每個月都有最圓的一顆;我手心里的甜月餅,只能在一年中八月十五這天有一個。我不能用我撕咬慣了地瓜、蘿卜的尖銳的小犬齒,噬碎一個外號叫“麻桿”的女孩關于圓滿、關于甜蜜的夢。我要小心翼翼守著它,我要它像十五的月亮那樣無缺,長久地懸掛在一個孩子純真的天空上。我爹不停地慫恿著……

我的心就像烏云里的皎月,一會兒白,一會兒黑,明明滅滅……我知道天上的月亮如果能夠著,我爹也會摘給我的,但在那年的中秋節(jié),他只能給他心愛的老閨女一塊一毛五分錢的月餅。

“咬一口……”

沒等我爹再慫恿,我猛地顫抖著把我的“月亮”一掰兩半,小半我留著,大半再分兩塊,塞進爹嘴里一塊,又塞進媽嘴里一塊。然后我跑出門外,來到菜園西南角澆菜挖的大水坑邊蹲著,想著爹媽嘴里正嚼著甜月餅,我的心也一點點好受起來。我扯了片白菜葉子,裹住半塊月餅,夾在棗樹杈上,仰望過去,真像天空上半個月亮。然后,我從水坑里挖一塊黃泥,在手心里團來團去,照著月餅的模樣,捏出一塊泥月餅。白菜地里長棵向日葵,我跳著高夠到了它碩大的頭顱,鳥已經啄去了一些飽滿的籽粒。我剝了一小把白嫩嫩的瓜子仁,又掐了幾段綠香芹,再摘幾個山里紅做餡兒……

那天午后,我一個人坐在水坑邊做泥月餅,撅根樹枝照著白菜葉里的半塊月餅畫餅面上的花紋。仔仔細細做好了,放在青石上曬太陽。灼灼日光下,我聞到了一股甜香從我的泥月餅里噴發(fā)出來。趕快干吧!趕快干吧……我祈求著泥月餅,祈求著大太陽,明天我要把它送給媽,不然她拿什么祭月呢?

不攙鴨屎水的高粱燒

那年大姐做了公社廣播站播音員,爹媽高興,沽酒祝賀?。∥液托〉苓话唁摫?,卻在賣小人書的代銷店櫥窗前挪不動步子。打虎上山的楊子榮英姿勃發(fā)、光彩照人,看著看著,他就在玻璃柜里變成一把鉤子,差點把小姐弟倆的眼珠子摳出來。

六七歲的孩子,沒防備地就面臨了人生第一次艱難的抉擇。最后,還是銅鈴大眼的楊子榮說了算。扒拉出二十個一分錢的鋼蹦兒,買下小人兒心中的天書,那一刻我們比醉酒的爹爹還幸福呢。剩下幾毛錢給爹沽酒,只是玻璃瓶里的積蓄比往日少了許多。先不管它,看完小人書再說。姐弟倆拎著和孔已己酒碗里的“興奮劑”一樣多的酒瓶,一路簇擁著驚心動魄地看著打虎上山的英雄傳奇,就到了兩合水的村頭小河套邊。小河套獨特,逢大潮日,海岔子的咸水倒灌進來,咸的、淡的摻和著,就被喚作兩合水。小梭魚耐性強,咸水、淡水都活得,招惹得家鴨、野鴨一河熱鬧?!靶〗悖淳粕倭苏k?”天地英雄也沒給小弟壯了膽?!澳悴徽f就是了!”我也不怎么膽壯。有了!河邊沾濕了鞋的我突生奇想,拔了紙捻的瓶塞,蹲在河邊用手往瓶里灌河套水。小弟也參與進來,直接為他們人生初次謊言來它個大滿灌!

興沖沖跑回家,我爹剛喝一口就笑噴了:“老閨女,下次灌水回家灌,爹都喝出鴨屎的味道了!”我杵在門框邊,羞愧得睜不開眼睛,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干壞事,且還被識穿。想起爹當年領著民工修碧流河水庫,竣工那天工地食堂犒勞個大饅頭,為了留給過了生日許久還不會走的小貓大的我,我爹硬是靠著食堂剩下的半瓶醬油充饑。走了一百多里山路,齁壞了氣管,此后便是無休無止地咳。在他那些青筋暴突的咳嗽歲月中,我嗅到了一股濃濃的土鹽與霉米的劣質醬油的味道。那玄色的氣味,鬼魅一樣糾纏了我的一生,揮之不去。我爹六十四歲因肺癌去世,我總認為由一個饅頭引發(fā)的命案與我有關?,F(xiàn)在每到朔冬我也咳,咳得如泣如訴,咳得淚水漣漣……我想把我的心咳出來,祭奠九泉之下被醬油淹沒了的亡靈。

小學一年級我被學校宣傳隊選中,為了買代銷店玻璃柜臺里那雙黑“懶漢鞋”,我和小伙伴一個暑假都賴在海邊的崖畔上挖桔梗賣錢。只是夢想與現(xiàn)實總差了一截,既然買不成那雙夢中的舞鞋,那就給爹買斤不摻鴨屎水的高粱燒吧!爹酒后麻花樣的步伐,看似比我穿了借來的舞鞋舞蹈還陶醉呢!那就先讓爹舞蹈吧!我不看小人書了,也不看一分錢兩塊、包著花花綠綠玻璃紙的糖豆了。捧著一瓶濃烈的高粱燒,我心急火燎往家跑,路過兩合水的小河套時,濺起的水花把我打濕成了快樂的水鴨子。

那天我爹喝得酩酊大醉,躺在炕上睡個昏天暗地,日頭偏西時爬起來就跑。他一直習慣留著早年在外地公安局做特派員時往后梳的背頭。在他酣睡時被我編了十幾個小辮子,拿花花綠綠的布條扎了,不知情的他頂著一頭非州小辮子,敲響了亞洲一個偏遠小山村上工勞作的鐘聲。那鐘聲踉踉蹌蹌,蕩漾著一股濃烈的高粱酒香。這個大隊副書記來七生產小隊代理政治隊長的新官玩的什么鬼把戲?七生產小隊全體掙日值五分錢的社員們面面相覷??嚥蛔〉奈覌鸲堵淞酥i底,人們開懷大笑!那天午后是永寧公社鹽廠大隊七生產小隊的狂歡日。人們笑著笑著天就黑了,那就把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勞作推給明天吧!

看來不摻鴨屎水的高粱燒,是能給平淡乏味的日子平添喜氣的。后來我爹一喝酒就提老閨女給他買的那瓶酒,他說那是他這一輩子喝過的最好的酒。唔,他一定喝出了熱乎乎、苦溜溜的桔梗的味道,一反平常不再大咳不止。那被《神農本草經》批注具有“宣肺、祛痰、利咽、排膿”等功效的桔梗,一定是捋順了我爹緊張、痙攣的氣管。

像媽媽喊我乳名那樣喊你

每天上班都要穿過小區(qū)公園山,來來回回一天兩次見到你。去,心慟;回,心也動。你,比雪白,比云白;當然,更白過想你的時候,我血流遲滯的大腦和心臟……

我不喊你鐵線蓮,那是你的大名,過于莊重,叫著少了親近感。就像村子里八九十歲的爺爺、奶奶,記不得屯中五六十歲晚輩的大號,一聲聲“狗剩、二蛋”親親地喚著,那些后生在他們面前就毛頭青一樣一輩子都長不大。我也像媽媽喊我乳名那樣叫你的乳名白草花吧。白草花!白草花……你就生生世世開在了我的生命里。

你明明是花,偏要喊成草,與春天最先萌發(fā)生命的頑抗植物聯(lián)著叫,一定就像母親給我起的名字“桂萍”那樣,鄉(xiāng)俗味濃郁的方塊字里,蘊蓄著最初喊你的那個人給予你的美好熱望。那名字里高疊的厚土,即使是一粒不起眼的種子,被濃郁的母愛滋養(yǎng)著,早晚都會發(fā)芽。未曾喊出,都能感到迎面撲來的草木葳蕤、稻菽豐裕、大水泱泱、花團錦繡的繁盛視覺……有人一定覺得我的名字鄉(xiāng)土了些,詩人嘛,名字要空靈飄逸,我卻不敢動絲亳心思。我怕改了名后,云天里的母親認不得我了,在夢中,再也聽不到有人一聲聲細細地喊我乳名。如果你心疼我,就像母親那樣喊我乳名,我必會一疊聲地應答。從此,你就是我的親人。

此時已是秋分時節(jié),秋意漸濃。記得你的花季是五月天,再過幾日就是寒露節(jié)令了,你隱在已有了濃郁蒼蒼之色的灌木叢里,那雪片似的四頁花瓣裹滿了鄉(xiāng)愁的馥郁之息,估計我不在時一定是憋在細纖的花蕊里,只等我每每經過你身畔時才會一吐芳香,不然近了你時,你就不會在我面前微微顫抖。那濃郁的、散溢著熟悉的故土的氣息,似乎是母親的手從花蕊里伸過來拽住我的衣袖,常常嗆得我涕泗橫流。你不合時令地在他鄉(xiāng)小城每天我必經的僻徑綻放,一定是母親在那兒等我,我怎么舍得繞過去。

小時候,記得勤勞的爺奶領著兒孫,在房前屋后栽滿了各種樹木,幾個小孩子圈著胳膊合不攏那棵大榆樹。榆錢兒可當點心零食,榆葉燉湯,榆樹皮熬汁可做發(fā)膠,還能兌些面粉攤煎餅。每逢遮天避日的麻雀飛落到它巨大的樹冠上時,猶如飛沙走石,好不驚心動魄。大杏樹和我爹同歲,是為新娘的奶奶趕海時,在海邊挖回家的一顆誰順手扔下的杏核野生野長的小杏樹苗。奶奶用手把它挖回家,栽在后院的沙土里,同時也把海的執(zhí)守帶回家。春天杏花開時,半拉天都是粉紅色的?;洳痪茫覀兙捅持棠掏嫡~扣大的青杏兒。那一點點的酸澀果肉,在齒間磨來研去,久久不肯下咽。那是經歷了漫長的寒冬后,孩子們接觸到的最新鮮的水果呀。一邊把軟軟的果核揉成膠皮糖,一邊振振有詞念著童謠:雞抱雞,鴨抱鴨,今年抱,過年殺……我們是從春天里吃杏,一直吃到六月麥黃時。因為是把著屯子的西北頭,出了后門放眼望去,紅沙崗、蒲草甸、雜樹林,穿過樹隙撲面而來的陣陣海濤……好像都是俺家的。每逢草木繁盛之時,我會一天無數(shù)次從堂屋后門跑出去,像蝴蝶、小蜜蜂那樣流連在林木、草叢、山花間……玩夠了,總是抱一懷云朵般皓潔芳香的白草花跑回家。奶奶最看不得無用之舉,叱道:推門就能碰鼻子的花兒,偏要弄家里擠兌。我心里狡辯:晚上它還能碰鼻子嗎?喜歡它,就要和它日日夜夜在一起。我爹我媽寵溺我,不大的房間,就連墻縫、耗子洞,都塞滿了白草花的香味兒。我爹喝空了的酒瓶子,大簇大簇插滿了白草花,好像我爹的酒喝得很好,花兒也來與他共斟似的。

我媽到云上的那天,正是白草花的花季,滿眼只見麻衣素縞,卻覓不到一瓣和母親一樣讓我魂牽夢繞的白草花。無良開發(fā)商來了,欲望和貪念如影隨形。海被攔腰斬斷,山被劈裂噬成粉末,白草花和這塊土地上世世代代生存的一切有靈生物,魂飛魄散,無家可歸。曾經屬于我們、給予我們無限自由、快樂的土地,被鐵絲網死死圈住。一次思鄉(xiāng)心重,匆匆跑回故里,幾次欲從鐵絲網穿過去,尋找那些陪伴我長大的白草花,卻被蒺藜樣的鐵絲勾住,像一頭被枝杈掛住頭角的絕望的麋鹿。提著撕破的裙子,從鐵絲網眼里哀怨地遙望曾經印滿我蝴蝶般翩翩飛舞身影的故土,心碎不已。

母親去世后不久,一次小弟來電,電話那頭,他壯懷激烈地豪誦:“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我笑著在電話另一頭接對?!八慕?,剛才老弟差一點就提著開發(fā)商的狗頭祭祖了!”“咋的啦?”我大驚。小弟一聲大笑,接著說,“我聽說狗日的開發(fā)商要在咱家墳塋地蓋育苗室騙國家動遷補償款,立馬放下生意,從溫州飛回家,白酒一斤下肚,左手握鋼叉,右手拿著殺豬刀跑過去,一叉子扎碎了挖掘機的駕駛室玻璃,攆得他們滿山跑。強盜們立馬慫了,不但道歉撤了,還把挖開的壕溝填平,栽好鏟倒的松樹,并用鐵絲網把我劃定的地盤牢牢圍??!四姐,老弟今生沒有大富大貴、光宗耀祖,但今天我用命捍衛(wèi)了家族的尊嚴,對得起列祖列宗了……”電話這頭,我手里握著的那個還沒來得及放下的不銹鋼湯勺,格棱棱顫動著,此時,它也變成了一柄鋼叉。

母親去世后的第一個周年祭日,我們被鐵絲網圈起的祖墳墓園,一片皚皚如雪的白花草在藍天下怒放,一時成為奇?zhèn)鳎@落紛紛淚雨。草木蓊郁知地靈。鐵絲網圈起的不只是欲望和貪婪,也能圈住執(zhí)念和堅守。萬物皆有靈,不可妄欺之。

今年白草花花季,恰值母親去世五周年祭,我遠在他鄉(xiāng),心空如壑,握不住一縷故鄉(xiāng)的風。他鄉(xiāng)流水可聽,茂樹可蔭,卻無處安放鄉(xiāng)愁。像一只風中失去了窩巢的鳥兒,沒有一棵樹能讓它駐下漂泊的心。他鄉(xiāng)天高云寬,擠不進一縷鄉(xiāng)戀。跑遍十幾里山坡,終于找到一簇白草花。那一刻我跌坐花前,一朵白云飄在頭頂……我知道我媽又來罩著我了。在他鄉(xiāng)的山坡上,我找到了故鄉(xiāng)的花,母親的花。它那么難找,我以為它和母親一樣不再留跡塵間。就在絕望的瞬間,我看到它在一僻靜處安然地開放著,離散的心立馬聚攏,不藥而愈。我覺得自己正像漫天飛舞的蒲公英的種子,是有去處的。它一定是天堂里的媽媽撕了片云,祥降他鄉(xiāng)山崗,慰藉女兒百結愁腸來的。打開手機,用千萬個鏡頭,把一朵花攝進我的心里,此后,我的魂兒就不會走丟。

今天重陽節(jié),又逢日月皆九的天之高“重九”日,我長久地踟躕在小區(qū)公園的矮灌木叢中,數(shù)著隱身其間的那簇越來越疏落的白花草:一朵,兩朵,三朵……只剩十四朵了,我卻數(shù)也數(shù)不完。白草花!白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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