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曹志天
楊柳河村位于浙江紹興城外十里地。清朝乾隆年間,村中有個名叫劉先秀的老漢,祖祖輩輩靠著村邊那條楊柳河河水做豆腐。幾代人勤勤儉儉,到了他的手上,已經(jīng)積下一筆不少的財產(chǎn)。
劉先秀老漢早年喪妻,留下三男一女,為了兒女,他沒再續(xù)娶,一個人又當?shù)之斈锏匕押⒆硬赣扇耍譃槿齻€兒子先后娶了媳婦。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美地過著日子,劉老漢松了一口氣,指望著安安穩(wěn)穩(wěn)過個晚年,誰知天不遂人愿,一場慘禍從天而降。
乾隆二十二年,紹興大旱,接著又是澇災。一旱一澇,瘟疫大發(fā),成千上萬的人死了。真是村村飄白幡,戶戶有哭聲。劉老漢的三個兒子也染上了瘟疫,不到一個月,三個兒子都死了。一個紅紅火火的家庭,頃刻之間變作凄風慘慘。早年喪妻,晚年失子,人生最大的不幸都降臨在劉老漢身上,何況還是一下子死去三個兒子,再堅強的人也難以承受??!劉老漢被擊倒了,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個月,才勉強掙扎起來,支撐這個已經(jīng)支離破碎的家。
望著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三個兒媳婦,望著年僅十七歲的女兒劉菊瑛,望著這進進出出四個柔弱的女子身影,劉老漢為今后的生活發(fā)了愁:自己已是望六十的人了,經(jīng)此一變,身體大不如前,這么一大家子,沒個強壯的男人怎么行?于是,他想為女兒菊瑛招個倒插門的女婿。
過了一段日子,女婿招進來了,是鄰村的一個后生,名叫王廣虎,劉先秀把家中一應事務都交給了他,可這王廣虎不是善良之人,開頭幾個月還算老實,遇事都向劉老漢討教匯報,每日豆腐店中進款一五一十交給劉老漢。半年之后,便漸漸露出真面目,欺著家中沒有其他男人,不把劉老漢放在眼里,凡事自說自話,每日買賣進項,瞞著騙著攢體己。
女婿不孝順,勾起劉老漢對妻子和三個兒子的強烈思念,他終日長吁短嘆,悶悶不樂。
三個媳婦看到姑丈和小姑的所作所為,看到劉老漢為此而痛苦的樣子,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說不定劉老漢死了以后,她們也無法在這戶人家立腳。她們便湊在一起商量出一個辦法,要為劉老漢續(xù)弦,一來能使劉老漢晚年得個安慰,二來如果能生下一個兒子,也能壓壓王廣虎的氣焰。
三個媳婦把想法對劉老漢說了,劉老漢想想也別無他法,只好點頭答應了。
過了不久,劉老漢果真娶進一房繼室,名叫金小仙。從此,劉老漢心情開朗多了。又過了一年,金小仙真的為劉老漢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取名劉孝華,這一下,劉老漢歡喜得整天哈哈大笑。王廣虎夫妻倆卻氣得不得了,眼看老頭兒有了親生兒子,這家產(chǎn)至少要分走一半,怎不肉痛?因此每日里指桑罵槐凌辱金小仙,金小仙是個善良柔弱的女子,怕劉老漢知道了傷心,只在暗地里流淚。
要是劉老漢健康長壽,劉孝華長大成人,這一家人或許能平平安安過下去,不料,劉孝華剛剛兩歲時,劉先秀得了急病,醫(yī)治無效,丟下幼子死了。金小仙和三個媳婦哭得死去活來,王廣虎和劉菊瑛夫婦倆卻樂壞了。
家中沒有其他男人,喪事自然由王廣虎主持,為了掩人耳目,表示自己的孝心,為自己臉上貼金,王廣虎把喪事排場弄得熱熱鬧鬧的。出殯那天,白幡飄飄,鞭炮聲聲,鑼鼓嗩吶喧聲震天,三個兒媳和菊瑛哭聲哀哀。浩浩蕩蕩的送殯隊伍出了村,剛走上村外大路,就和鄰村的一支送殯隊伍迎頭撞上。按照當?shù)仫L俗,遇到這種情形,雙方就要把靈柩停下,打上一架,誰贏了誰先走。雙方斗開了,拳打腳踢,連吹打樂器都成了毆斗的工具,雙方打了一場混架,互有損失。這一架一直打到晌午,還分不出輸贏。正在這時,紹興縣令下鄉(xiāng)巡視,正好路過這里,看到這種情況,勃然大怒,勒令雙方立即停止毆斗,雙方這才氣咻咻地停了下來,抬起靈柩,到墳地草草埋葬。
剛剛過了七七之期,三個媳婦還沉浸在深深的哀傷之中,一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擊了下來。年輕的金小仙和三個媳婦都被驚呆了,原來,劉老漢的女兒劉菊瑛竟向紹興縣衙門告了一狀,說劉孝華不是劉老漢的親生兒子,要求縣令把劉孝華判離劉家。
懦弱善良的金小仙被嚇蒙了,只是不斷流淚,一點兒主意也沒有。三個媳婦見公公尸骨未寒,小姑就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個個義憤填膺。她們和金小仙聚在一起商量對策。大媳婦劉孫氏說:“公公剛剛過世,小姑就紅口白牙誣告小叔子,我們決不能袖手旁觀。現(xiàn)在,劉家除了我們,沒有別的人了,我們不出面說公道話,誰去說公道話。我決定明日就上縣衙門申訴。拼著這條性命,也要為小叔子討還一個公道?!绷韮晌幌眿D連連稱是,爭著要去縣衙門申訴。大媳婦劉孫氏說:“兩位妹妹,你們不要爭了,我們都是苦命人,是一根藤上的四個苦瓜。告狀的事不是鬧著玩的,不死也要脫層皮。在家中,好歹我居長,我不去,誰去!”說著,拔出一把剪刀,“嚓”一聲剪下一綹青絲,丟在桌上:“我劉孫氏若不為小叔子討回公道,就像這綹青絲?!绷硗鈨晌幌眿D和金小仙見了,激動得哭了起來,接著,“嚓、嚓、嚓”三聲,三綹烏油發(fā)亮的青絲剪了下來,和劉孫氏的青絲絞在一起,四人一起發(fā)誓說:“我們不告贏這一狀,誓不為人!”
第二天,大媳婦劉孫氏央人寫了一張申訴狀,跪在縣衙門口大聲喊冤,紹興縣令接了訴狀,傳她進去,問了事情經(jīng)過。劉孫氏一邊流淚,一邊說:“大人,劉孝華明明是我公公的親生兒子,我公公大前年娶下金小仙,前年生下劉孝華。續(xù)弦、生兒,都辦了酒席,大人只要調查我家親朋好友,就可辨出真假?!笨h令聽了,說:“劉孫氏,你的話聽來也有幾分道理,但你所說的只是人證,你還有什么物證沒有?”劉孫氏說:“大人,古人曾說,親人的血可以相融,民婦懇請大人開棺滴血檢驗,就可真相大白?!笨h令說:“劉孫氏,你可知道開棺驗尸的律法?”“民婦不知?!笨h令說:“告訴你,開棺驗尸非同等閑,如開棺之后檢驗結果與要求者不同,申請檢驗者要反坐,要依律抵罪,你怕還是不怕?”劉孫氏咬著牙說:“為了公公的名聲,為了替小叔子討還公道,民婦連死都不怕,還怕反坐嗎?大人,請你速速開棺滴血,如若滴血不能入骨,一切罪責都由民婦承擔?!?/p>
看見劉孫氏這副視死如歸的樣子,紹興縣令也暗暗佩服。于是吩咐劉孫氏立下開棺驗尸的保證書,帶著一行人馬來到劉先秀的墳地。
清朝律法,凡是開棺驗尸概由申請者先行動手,其余任何人不得砍第一斧。劉孫氏接過仵作遞過的斧子,雙手顫抖,泣不成聲,“撲通”一聲跪在劉先秀棺材面前,大聲呼喊:“公公,公公,媳婦劉孫氏來了,你可知道?媳婦為你申冤來了,你的在天之靈要保佑孝華小叔呀!”一邊哭喊,一邊舉起斧頭砍在棺上,隨即昏倒在地,在旁觀看的民眾無不流淚。
縣令一面吩咐衙役救醒劉孫氏,一面命仵作接著打開棺材。
霎時間,棺蓋打開了,劉孫氏也醒過來了。她看到一滴鮮血從劉孝華身上抽出來,滴在劉先秀的尸骨上,她盼望這滴鮮血能滲進尸骨之中,然而這滴血只在骨頭上停了一下,就流下去了。縣令吩咐再試兩滴,試驗結果,也是這樣,劉孝華的血根本滲不進他父親的尸骨當中。在場的劉孫氏呆了,金小仙呆了,一切知道內情的親朋好友都呆住了:明明是親生骨肉,為什么血液不能相融,難道古人說錯了?
還沒等劉孫氏醒過神來,縣令喝問的聲音響了起來:“劉孫氏,你現(xiàn)在還有什么話說?”劉孫氏無奈地搖搖頭:“大人,民婦實在不相信,怎么會是這樣呢?事情既已如此,民婦寧愿服罪?!笨h令雖有庇護之心,但律法無情,喝令責打劉孫氏三十刑杖,關入大牢,等待判決。
大媳婦申訴不成,反被關進大牢,消息傳來,王廣虎和劉菊瑛高興極了,兩人一起喝酒慶賀。
二媳婦劉李氏和三媳婦劉林氏聽到以后,雙雙相擁著大聲痛哭,一邊哭一邊大罵王廣虎和劉菊瑛,兩人哭罵過一陣以后,二媳婦揩干眼淚,對三媳婦說:“妹妹,小叔明明是公公的親生兒子,為什么開棺驗血不成,里頭一定有鬼。現(xiàn)在大姐身陷囹圄,我們決不能袖手旁觀。明天,我決心到府里申訴,拼著這條性命也決不讓這對狗男女的陰謀得逞?!比眿D說:“姐姐,你先去府里申訴,要是成功了便罷,要是還不成功。小妹頭頂狀紙上京控告,我就不信天下沒有一個說理的地方!”兩人商量妥后,連夜請人書寫呈狀,整理衣物,做好反坐入獄準備。第二天,二媳婦就獨自一人上路了。
到了府里,張知府聽了二媳婦的申訴,覺得案子有些棘手,皺著眉頭問道:“劉李氏,縣里已經(jīng)開棺驗血,結果十分明顯,你為何還要上訴?”二媳婦說:“大人,縣里雖然已經(jīng)檢驗,但民婦不敢相信,這里頭一定有鬼。王廣虎和劉菊瑛是為了獨占家產(chǎn),才誣告的。大人想,民婦丈夫雖死,民婦好歹還是劉家一房,劉家的家產(chǎn)有民婦一份,民婦難道愿意讓外人來分家產(chǎn)嗎?”張知府聽她說得有幾分道理,就說:“那么,依你該怎么辦?”二媳婦說:“請大人重新開棺滴血檢驗?!薄霸俅螜z驗?”張知府說,“劉李氏,你可要想仔細,為了開棺滴血,劉家大媳婦已身陷囹圄,你要求再次開棺,若是仍無結果,罪名將比大媳婦更大?!倍眿D堅決地說:“大人,為了給小叔子討個公道,民婦早已抱著必死之心,民婦什么都不怕。此次開棺,如果仍無結果,該殺該剮民婦都認了?!睆堉疄楣俣嗄?,從未見過這么意志堅定的女人,心里暗暗感動,心想,也許縣里檢驗確有漏洞,于是同意重新開棺滴血。
誰知這次滴血的結果仍和上次一樣,劉孝華的血仍然滲不進劉先秀的骨頭,二媳婦被判了誣告罪,依律打了四十大板,關進府里大牢。
聽到二媳婦遭受大刑,又被關進大牢,三媳婦關起門來,不吃不睡,整整哭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她停止哭泣,坐在桌前,打扮得齊齊整整。她是一個書香門第出身的女子,知書識字。她咬破手指,用血寫了一份訴狀,又包起大媳婦、二媳婦慘遭酷刑的血衣血褲,回到娘家,對爹娘說:“爹、娘,女兒為了替公公和小叔申冤,為了給大姐、二姐申冤,決心上京申訴,女兒這一去,少則一年,多則兩年,路途迢迢,宦門深似海,也不知能不能活著回來。若是回不來了,女兒只能來生再投生到你們膝下孝敬你們了?!闭f罷,她已經(jīng)泣不成聲。父母聽了,也痛哭不止,攙起她來:“女兒啊,難得你有這樣的孝心,父母支持你。我們在家一切都好,你就放心前去吧。只不過紹興到京城幾千里,你一個女兒家如何走得,叫你大哥陪著你去,也好有個照應。”
在娘家兄弟的陪同下,三媳婦歷盡千辛萬苦,終于來到京都。他們尋了一家小客棧住下,第二天一早就趕到刑部衙門,敲響了刑部大門外面的登聞鼓。
刑部大門外的登聞鼓少說也有一年多沒人敲響了。這天,一聽登聞鼓響,刑部主事潘日升親自出來接見,三媳婦遞上那份血寫的訴狀,又遞上包著兩套血衣的包裹。然后一聲淚一聲血地訴說了案情的始末。潘日升是個有名的清官,看到三媳婦一個弱女子千里迢迢赴京申訴,又聽了這一番血淚的控訴,立即受理了此案,并以六百里加急文書發(fā)回浙江,請正在浙江按察公事的巡按劉正在三個月內查清此案,并向刑部直報。
劉巡按接到刑部公文,不敢怠慢,立刻調齊縣府兩級所有案卷,連夜秉燭仔細審閱。他詳細研究了案卷的每一個細節(jié),想從中發(fā)現(xiàn)破綻。可是看完了所有案卷,發(fā)現(xiàn)縣府兩級的案卷嚴絲合縫,一點兒漏洞都沒有。接著他又親赴紹興調查所有當事人,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線索。劉巡按想,如果說劉孝華不是劉先秀的親生兒子,這三個媳婦為什么非一口咬定是呢?難道她們串通一氣誣陷劉菊瑛?可從她們一訴再訴,異口同聲,還寧愿以死相抵的情形看來,又不像是假的。如果說劉孝華確是劉先秀所生,為什么縣府兩次滴血檢驗又無結果呢?難道事情出在仵作身上?
他又傳來仵作和參加驗尸的所有官吏,一一審問,也沒查出任何漏洞。
轉眼間,時間過去了兩個多月,離刑部規(guī)定的時間越來越近。劉巡按為此傷透了腦筋,連飯都吃不下,覺也睡不好。
這一天,劉巡按又獨自一人坐在簽押房里冥思苦想。想著想著,不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忽然,一陣腳步聲驚醒了他,抬眼一看,是貼心侍從李名奎進來了。李名奎來到他的面前,關切地說:“大人,小人驚醒你了?!薄皼]有關系,快說,又有什么新的消息沒有?”李名奎是劉巡按派出暗訪這樁案子的得力助手之一,見他突然歸來,劉巡按知道一定有重要消息。
“大人,”李名奎輕輕說,“小的幾天來四處打聽,終于打聽到一個極善斷案的能人?!?/p>
“是誰?”劉巡按聽他這一說,精神立即來了。
“此人姓汪名林,住在杭州望江門外水曲巷。此公曾在河南總督府、直隸總督府等多處任幕僚,以善斷疑案聞名,人稱‘小諸葛’。大人何不請他前來參謀參謀。只不過聽說此人架子頗大,輕易不肯出來?!?/p>
劉巡按喜出望外:“既有如此人才,只要能破得此案,本官何吝折節(jié)下顧?!闭f著吩咐備了一份厚禮,親自來到汪林府上。
汪林生性自傲,但聽說劉巡按親自來了,倒也有幾分驚訝。兩人見過禮后,劉巡按即將來意說明,汪林聽后,也深為這三個媳婦的行為感動,一點兒也不推托,說:“大人今日親到小人家中,寒舍蓬蓽生輝。方才聽了大人所言此案,那三位媳婦之舉確實令人敬佩。據(jù)小民看來,那三位媳婦不避艱險,不畏生死,一而再、再而三地為公公和小叔申訴,不像有假。小民今日就是不為大人,光為這三位媳婦也應竭盡駑鈍之智,只是小民才疏智淺,無法當場答復大人,還請大人將所有案卷賜與小民,待小民詳閱細思數(shù)日后回復,不知大人以為如何?”見汪林如此爽快,劉巡按十分高興,知道他也是一位血性漢子,連聲說:“好,好,難得先生如此仗義,多多拜托了!”說罷,出門而去。不多一會兒,巡按衙門差人送來此案的全部卷宗。
汪林在家詳細地閱讀了全部案卷,仔細思考了幾天。他想,此案關鍵在于血液能不能相融。按理說,若是親生父子,血液定能相融,這是百驗不差的道理,為什么縣、府兩次開棺滴血都不能入骨呢?里頭定有文章。要破此案,需要另辟蹊徑。兒子是親人,難道女兒不是親人嗎?現(xiàn)在是女兒告狀,我何不用女兒自己的血來滴骨檢驗,看她還有什么話可說。
想到這里,立即吩咐家人備轎,趕到巡按衙門。見了劉巡按,汪林高興地說:“大人,小民細閱案卷,苦思幾天,找到了一個辦法?!眲⒀舶醇眴枺骸笆裁崔k法?”汪林說:“小民想請大人用劉先秀女兒的血檢驗,便知真?zhèn)??!敝贿@一句,劉巡按猛地醒悟過來,一拍大腿,連連說:“妙計妙計,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先生真是孔明再世呀?!?/p>
汪林走后,劉巡按立即點起一班人馬,來到紹興。
第二天一早,劉巡按擺開架勢,開堂問案。府衙大堂上,省府縣三級官員坐得整整齊齊,那旁聽的民眾擠得水泄不通。
劉巡按先傳劉菊瑛,照例問了案情的經(jīng)過,然后突然喝道:“王劉氏,你是不是劉先秀的親生女兒?”劉菊瑛愣了一下,點頭說:“小女子是劉先秀的親生女兒?!薄凹热荒闶莿⑾刃愕挠H生女兒,本官今日將你的血取來開棺檢驗,你可同意?”
劉菊瑛原來以為此案經(jīng)過縣府兩級審訊,已成鐵案,今日上堂,看見大堂上從未有過的威嚴陣勢,早已是心內著慌。此刻,冷不丁聽見劉巡按突然提出這個問題,毫無準備,頓時嚇得臉色蒼白,魂飛魄散,好一會兒才醒過神來,連連叩頭說:“大人,小女子是劉先秀的親生女兒,這是明擺著的事。再說,小女子是原告,要驗也驗不到小女子身上,小女子萬萬不肯答應?!?/p>
劉巡按將驚堂木重重一拍:“好一個刁蠻婦人,本官所說,還敢違抗,可見你在縣令和知府面前是何等刁賴。來人,與我將她拖下去速速驗來?!?/p>
幾名衙役一齊擁上,拖下大呼小叫的劉菊瑛。
過了一會兒,仵作報上,劉菊瑛的血也不能滲入劉先秀的骨頭之中。
在場的縣令、知府面面相覷,渾身顫抖,不知如何是好。
劉巡按勃然大怒:“王劉氏,你現(xiàn)在還有什么話可說?”
劉菊瑛趴在地上,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劉巡按又將驚堂木一拍:“王劉氏,還不快將如何誣告你弟弟的罪行老實招將出來,否則,本官將依驗血結果,判你并非劉先秀親生,逐出劉門。”
劉菊瑛還是不肯招供,伏在地上,口口聲聲大喊冤枉。
劉巡按看她這等頑固,知道不給她點兒顏色瞧瞧,她是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的,于是喝令衙役用刑。
一頓木拶夾得劉菊瑛哭天叫地,她終于忍受不住皮肉之苦,哭著說:“大人,這件事都是小婦人丈夫一手謀劃的,要知底細,大人問他好了?!?/p>
劉巡按立即派人拘來了王廣虎。開始時,王廣虎還想抵賴。后來看見披頭散發(fā)的劉菊瑛被帶上來,她垂著頭一聲不吭,還以為劉菊瑛已經(jīng)全部招出。心想既然劉菊瑛已經(jīng)招了,自己不招,只有徒受皮肉之苦,加重罪責。于是,長嘆一聲,將罪行一五一十招了出來。
原來,這個王廣虎在自己家中的時候就是一個恃強凌弱的人,只因家中貧窮,又有五個兄弟,討不來老婆,才不得已入贅到劉先秀老漢家中。進了劉老漢家門后,看見劉老漢年老力衰,其他又全是女流,認為日后劉家的家產(chǎn)非他莫屬。后來,劉老漢娶了小妾,又生了小兒,他恨得咬牙切齒,將劉老漢和劉孝華看作眼中釘、肉中刺。只礙著劉老漢那雙眼,不得不暫時隱忍下來,劉老漢一死,他認為機會來了,和妻子劉菊瑛密謀趕走劉孝華。出殯之前,王廣虎和鄰村死了人的那家串通好了,答應事成之后,給那家八十兩銀子,故意導演了那場出殯路上相遇毆斗的丑劇,乘著混亂之機,偷偷掉換了靈柩,所以導致了三次滴血,血都不能入骨的結果。
聽了王廣虎的交代,在場的人都驚呆了,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狼心狗肺的敗類,所設的惡計真是聞所未聞。劉巡按大怒,立即將王廣虎當堂責打一百刑杖,判處流刑;將劉菊瑛責打三十大板,判處徒刑三年。對三位媳婦,當場表彰,釋放回家。
旁聽的群眾齊聲喝彩,簇擁著三位賢良正直的媳婦走出知府衙門。大街上,人擠人,人挨人,像瞻仰英雄一樣望著三位賢媳,稱贊之聲不絕于耳。有個慣編紹興蓮花落的老藝人還把她們的事跡編成蓮花落,到處傳唱,一直唱了幾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