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新階[土家族]
麻池鎮(zhèn)上,有一株白果樹。
賀老總剛到麻池時,它還只有小碗口粗細。
賀老總跳下馬,警衛(wèi)員就在這棵樹下喂馬。
一次、兩次、三次,很快就成了習(xí)慣。炎炎烈日下,棗紅馬站在樹陰下閉目養(yǎng)神,夜色闌珊時,蘇維埃政府的馬燈還亮著,賀老總還在開會,棗紅馬諦聽著山間的松濤,緊緊依偎著樹干,默默地等待它的主人。
每每聽到噠噠的蹄聲,白果樹就會搖曳著枝條,歡迎賀老總和他的棗紅馬,而棗紅馬遠遠地瞅見那株越來越粗壯的小樹,也會興奮地噴出幾個響鼻。
賀老總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小樹已經(jīng)高過屋頂。
在那如火如荼的歲月,連樹木也生長得很快。
那天,賀老總率領(lǐng)部隊離開了小鎮(zhèn),他的聲音再沒有在蘇維埃政府門前的稻場里響起,他的棗紅馬蹄聲再沒有敲打麻池的土地。
黑云飄來過,腥風(fēng)吹來過……
白果樹頑強地生長,有人提了斧頭想來砍樹,就有七八個提了斧頭的人跟了過來,保護果樹。那人走了,他們也走了;那人不走,自發(fā)保護果樹的人越來越多。
有一天夜里,那個提斧頭的人又來了,僅僅砍了一斧,樹上的貓頭鷹一聲尖叫,然后,又尖叫著沿村口疾飛。突然,圍來了很多人影,黑衣黑帽,明晃晃的眼睛和明晃晃的斧口。那人見狀不妙,灰溜溜地跑了。跑回家,就病倒了。
從此,再沒有刀斧敢靠近白果樹。
這就是麻池鎮(zhèn)上遠近聞名的紅軍樹,樹上的紅布條,并不是為個人祈福,而是象征人們企望和平、富足、安康,企望精神的河流源遠流長,潤澤四方。
90多年前的7月,幾千名土家兒女匯集在西灣。
紅旗獵獵作響,梭鏢在陽光下熠熠生光。
空氣中彌漫著莊嚴(yán)和肅穆。向壓迫宣戰(zhàn),向剝削宣戰(zhàn),向一切的不公宣戰(zhàn)??释娴臋?quán)利,渴望公平、幸福和自由,他們把拳頭舉向天空,口號的呼嘯激起了清江的波浪。
這注定是一個要載入歷史的時刻,1929年7月9日,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六軍在這里成立,鄂西,從來就是一片非同尋常的土地,一時間,生長出一片全新的森林。
窮人有了自己的隊伍,殺惡霸,斗地主,分浮財,紅六軍的威名在清江上空飄蕩,農(nóng)民的歡聲笑語,驚醒了合歡樹上的彎月。
就在這年8月,紅六軍在資丘遭遇包圍,彈盡糧絕后,無一人投降,仍高聳在清江岸邊的七十七烈士紀(jì)念碑,至今述說著戰(zhàn)士們寧死不屈的英雄壯舉,述說著那一場可歌可泣的殊死搏斗。
歷史,不能掩蓋她的輝煌。
我不止一次坐船到西灣,在這里駐足良久,看清江的碧水東流。水流動著,源源不斷,永無絕期。就像很多人,很多事,都隨流水永遠逝去,沒有一絲痕跡,但西灣起義,以及李勛軍長等先烈的名字,卻會在我們心中永遠傳頌。
時光,不能磨蝕他們的光輝。
我來了,還有很多人會來,來祭奠一些人,來尋找戰(zhàn)勝罪惡的膽略,來領(lǐng)略大丈夫當(dāng)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的豪氣。
西灣,一座永不會倒下的豐碑。
讀高中時,老師帶領(lǐng)我們?yōu)槔顒总婇L掃墓。
那時,只知道這里埋著烈士,不知道就是赫赫有名的李勛。
1929年8月,紅六軍在資丘遭遇包圍,軍長李勛帶著40多人突圍,幾經(jīng)輾轉(zhuǎn),他們到了榔坪。
他知道榔坪的神兵頭領(lǐng)梅孝達曾加入共產(chǎn)黨,李勛想依靠梅孝達以圖紅六軍重建,他對梅孝達抱著希望。
梅孝達并沒有共產(chǎn)黨員的信仰,他入黨不過是以一個農(nóng)民式的狡猾做的一次投機,他窺視著政治行情,典型的“變色龍”,當(dāng)紅六軍受難資丘的訊息傳到榔坪,他迫不及待地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惡勢力代表。李勛來到榔坪,他假意逢迎,盛情款待,卻在一個蝙蝠掛滿屋檐的黑夜,將罪惡的大刀砍向了李勛和他的同伴們的頭顱,鮮血,染紅了榔坪河的碧水。
梅孝達和他的同伙碾滅了紅六軍最后的火種,他自以為得意,他的背信棄義,使他在20年后付出了應(yīng)有的代價。
今天,我再一次來到李勛墓前,槍聲已遠,鮮花遍地。
安息吧,我敬仰的先烈!
火紙的光芒,映照著我一臉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