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教育部中外語言交流合作中心(以下簡稱“語合中心”)正式發(fā)布設立公告,中國國際中文教育基金會(以下簡稱基金會)也由27所高校和企業(yè)共同發(fā)起成立[1]。由此,基金會全面負責全球孔子學院的運行,語合中心則負責除孔子學院之外的其他國際中文教育項目,致力于促進中國與世界各國在語言教育領域的交流與合作[2]。兩所機構的誕生響應時代之需,標志著中國參與國際中文教育洽理的方式發(fā)生重要轉變:一是政府運營模式的“退場”,基金會成立以后,以往的孔子學院總部/國家漢辦撤銷,語合中心只負責組織制定國際中文教育相關標準、考試及教材等運營以外的工作;二是民間經營力量的“登臺”,基金會在民政部注冊,屬民間公益教育機構,負責籌集社會資金,依靠孔子學院中外方教育機構發(fā)揮辦學主體作用。在這樣的背景下,國際中文教育治理體系將迎來轉型升級新時期,需要把握住國際中文教育治理的新變化、新特點、新趨勢,處理好治理轉型期面臨的難點問題。
“治理”( governance)這一概念在中西文化中有著不同的淵源與指涉,但學界通常認為“治理”概念的流行發(fā)跡于20世紀90年代的西方社會學界,最初應用于國家治理。我同學者俞可平教授認為:“全球治理是國家治理和善治在國際層面的延伸”[3]。隨著世界范圍內新自FH主義的抬頭,全球治理的理論根基更為堅固,H益分化出全球金融治理、全球生態(tài)治理、全球教育治理等領域。
作為新興研究領域,全球教育治理和全球語言治理逐漸引起了學界關注[4][5]。國際中文教育治理是全球治理理論在實踐中的深度延展,既涉及教育治理,也涉及語言治理,以兩者疊加域的身份應運而生,其使命指向在全球化背景下提高國際中文教育的規(guī)范性、教育價值及傳播力。近年來,主權國家、政府問國際組織、非政府組織等治理主體開始關注國際中文教育治理的肌理與實踐,其形式主要為國別與區(qū)域中文教育治理;內容主要為中國國內漢語國際教育治理、國際上的中文教育事業(yè)治理以及海外華文教育治理等。
中國是全球語言資源大國,語言種類豐富,語言教育治理局面復雜,而國際中文教育的系統(tǒng)治理與實踐發(fā)展歷來受到國家高度重視。在國內漢語國際教育治理方面,經過70余年的發(fā)展,取得了豐碩成果。第一,學科基本理論不斷完善,從1987年呂必松撰寫的專著《對外漢語教學探索》到202 1年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以下簡稱國家語委)發(fā)布的《國際中文教育中文水平等級標準》,漢語國際教育領域著述頗豐,對學科發(fā)展和治理實踐起到了重要指導作用。第二,對外漢語教材建設穩(wěn)步推進,在國家相關政策的大力支持下,暨南大學、華僑大學、北京語言大學等高校編輯出版了一系列對外漢語教材,有效提升了學科教學質量。第三,研究隊伍和平臺持續(xù)擴大,語合中心、基金會的成立,李宇明、陸儉明、趙金銘、李泉、賈益民等專家學者的研究,《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對外漢語教學研究版)》《華文教學與研究》等專業(yè)期刊的建立以及漢語國際教育專業(yè)師生的規(guī)?;囵B(yǎng)使?jié)h語國際教育的學術與治理生態(tài)初步形成。[6]
在國際上的中文教育治理方面,國內相關工作逐步加快了國際化的步伐,語言文化國際交流渠道不斷拓寬,所涉及的國別更加多元,治理范圍更加廣泛[7]。截至2019年底,巾圉已在162個國家和地區(qū)建立了541所孔子學院和1170個中小學孔子課堂,在170多個國家開設了漢語專業(yè)[8]。此外,世界上已有70個國家將中文納入國民教育體系,2016-2020年,全球參加漢語水平考試(HSK)、中小學生漢語考試( Youth Chinese rrest,YCt)等中文水平考試的人數(shù)達4000萬人次[9],這些成績彰碌了中國參與國際巾文教育治理的娘著成效。
在海外華文教育治理方面,巾圉利用天然優(yōu)勢與世界各地華人華僑建立了良性互動機制,深度參與海外華文教育現(xiàn)代化建設。這種良性瓦動在東南亞地區(qū)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在柬埔寨,天津工業(yè)大學與柬華理事總會簽署了合作框架協(xié)議,共建柬埔寨第一所華文高等院校——柬華理工大學[10]。在馬來西亞,華南師范大學與新紀元大學學院、檳州獨中教育基金會等華文學校及華人社網簽署了合作備忘錄,互派訪問學者并共建研究生教學點。在泰國,截至2019年,中國向其派出的漢語教師志愿者人數(shù)累計達到17169人次,覆蓋泰國73個府的1000多所大中小學院校。[11]
盡管在實踐中取得了強著成效,但如今中國參與國際中文教育治理仍面臨著許多挑戰(zhàn)。
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凸顯了重構合理國際巾文教育治理體系的緊迫性與必要性。面對威脅人類生存的全球重大挑戰(zhàn),國際社會結成緊密聯(lián)系的命運共同體,合作研究、相互支援,攜手應急比以往任何時期都更加重要。漢語作為世界上使用人數(shù)最多的語言,已然成為國際交流與合作的基礎性工具,創(chuàng)新國際中文教育治理模式,及時提供應急語言服務,是國家主動承擔國際責任的表現(xiàn)。中國參與國際中文教育治理的傳統(tǒng)模式通常是由孔子學院總部等官方機構與國、境內外的大學、研究院等直接合作,雙向治理。但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以來,一些國際勢力借此質疑中國提供應急語言服務的動機,進而詆毀孔子學院的運作方式。這些逆全球化的民粹主義言論和行徑需引起國際社會的警惕,同時也應引發(fā)中國對國際中文教育治理模式的系統(tǒng)性反思。
2019年,在長沙舉辦的國際中文教育大會提出要構建更加開放、包容、規(guī)范的國際中文教育體系,意味著要將此前并未明確納入漢語國際教育領域的海外華文教育納入國際中文教育體系[12]。而以往漢語國際教育事業(yè)由孔子學院總部統(tǒng)籌管理,國內外教育機構合作辦學;海外華文教育事業(yè)多由海外華人社網主導,巾圉華文教育基金會、孔子學院總部、國務院僑務辦公室及高等院校等組織機構提供支持。總體而言,雖然二者在諸多方面相互交織,彼此互通,但本質上仍屬于“兩個體系,兩套班子”。多年來,漢語國際教育和海外華文教育之間的摩擦與碰撞似乎較少進入研究者的視野。舉例來說,在東南亞多個國家人讀孔子學院是免費的,而人讀當?shù)厝A文學校大多是收費的,且孔子學院師資水平與教學靈活性高于華文學校。這就導致二者在生源數(shù)量、師資分配與社會認可度等方面的競爭關系,且一直以來未能形成有效化解機制,為海外華文教育納入國際中文教育體系帶來了困難。
就研究分類而言,國際中文教育治理屬于典型的交叉領域,除了語言學、教育學之外,還涉及管理學、政治學、社會學、心理學等學科的研究范疇。當前,盡管學術與治理生態(tài)已經初步形成,但國內尚未形成跨學科、跨領域的學術共同體,存在著各自為營、自說白話的現(xiàn)象。如崔希亮教授所言,國內的語言教育研究“圈子”現(xiàn)象明顯;二語教學圈和漢語國際教育圈不相往來;語言學的外語圈和中文圈很少溝通;漢辦和僑辦鴻溝為界;大學和智庫也因研究專長不同而缺乏交流[13]。此外,正因為國內語言教育研究隊伍大多來向外語界、教育界,對語言‘本體論、教學論、課程論等問題關注較多而較少進行國際語言教育的比較研究、政治研究、管理研究,導致相關研究成果不能很好地策應國際中文教育發(fā)展的實際問題。
尊重多元文化,保護地界語言多樣性已經成為國際社會的共識。工f 1992年《歐洲聯(lián)盟條約》(Maas工richt treaty)對歐盟各成員國提出熟悉其他成員國語言和文化的要求肇始,國際上已簽署諸多文件以表達捍衛(wèi)語言人權(linguis-tic human rights)的決心,包括《世界文化多樣性宣壺‘》(Un,iversal Declaration, on Cul工u,ral Diver-sity)、《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Convert,工iort,for the ASajeguardin,g oJ工he In,工cm,gible Cul工uralHeritage)、《保護和促進世界語言多樣性岳麓宣言》(Protection, an,d Promotion, of //n,gu/.st/c D/-versi工y∥工he World Yuelu Proclamation.)等。將語言視為一種資源是保護語言多樣性的重要前提,語言資源觀視角下的國際語言教育有兩個特征:具有國際公共產品的等價性,投射語言本身的多維意涵與文化符號。如何使中國提供的國際中文教育產品滿足上述特征,豐富其內容,提升其價值,增強其國際競爭力,亦是中國參與國際中文教育產品供應鏈、升級國際中文教育治理能力的關鍵一環(huán)。
“一帶一路”需要語言‘鋪路,國家出行需要語言先行[14]。如今提升中國參與國際中文教育治理的能力,需要深入分析全球語占教育的復雜局面,探尋合理路徑,利用好民間力量,應對當前治理面臨的現(xiàn)實困境。
面對一些國際勢力對中國國際中文教育運行機制提出的質疑,巾圉參與國際中文教育治理應從以往粗獷投資、以量取勝的模式向精準建校、以質保優(yōu)的模式轉變,在贏得國際聲譽的同時,講好中國故事。這首先需要具備全球視野,不僅關注中文,也要深度參與國際通用語和非通用語建設;合作搭建國際語言‘教育治理的交流平臺;主動開拓國際語言‘教育市場;積極進行國際語占教育援助;合理配置國際語言教育資源。與此同時,也需要lM歸中國語境,提升國際中文教育作為國際公共產品的附加值、科技值、供應量;深入思考國際中文教育體系的內部權力更迭和外部機制重組問題;調和國際中文教育中華底蘊與世界氣魄的關系,樹立文化向信、理論向信、制度向信、道路向信,建構具有中國特色的國際中文教育治理模式。
針對漢語國際教育和海外華文教育系統(tǒng)問的矛盾,此次語合的心與基金會的成立為矛盾的化解帶來了重要契機。語合中心屬于公益性教育機構,基金會屬于公益性民間組織,它們的掛牌運行意味著我國國際中文教育事業(yè)的治理模式實現(xiàn)從政府治理到民間向治的轉換。政府運營模式的“退場”為漢語國際教育和海外華文教育事業(yè)創(chuàng)造了自主競爭環(huán)境,同時也為重塑兩者的融合生態(tài)提供了可能。此時需要智慧性地彌合裂痕,求同存異,共I司發(fā)展,在尊重當前海外華文教育特殊性的基礎上,將其有機納入國際中文教育體系,最終實現(xiàn)體系內部諸要素間的協(xié)調互動,共存共榮,滿足國際巾文教育治理的價值期待。
針對國內語言教育研究的學術群體和研究視野問題,首先,需要認識到學術共同體的孕育是刺激國際中文教育治理能力升級的催化劑,凝聚學術力量,打造跨學科、跨領域、跨專業(yè)的研究團體是消除信息隔閡、創(chuàng)新研究思路的重要前提。其次,在形成學術共同體的基礎上,還應加強綜合性的國際比較研究。比較教育先驅邁克·薩德勒( Michael Sadler)提出:“學校外部的事甚至比內部的事更重要”[15]。在漢語語言本體論、教學論研究日臻成熟的今天,適當拉遠視距,轉換視角,將漢語國際教育和海外華文教育同時納入國際中文教育治理的研究范疇,放置在更廣闊、真實與復雜的環(huán)境中考察,具有重要現(xiàn)實意義。比較教育研究視域下的比較法聯(lián)結片面,追求整全[16],可以立足并超越本體論研究,借鏡觀形,鑒往知來,整合一種跨文化的寬度與深度。借此對西班牙塞萬提斯學院( Instituto
Cervantes)、德國歌德學院(CJoethe-In-stitut)、法國法語聯(lián)盟(Alliance Franq:aise)等國際上較為活躍且具有較大規(guī)模的國際語言‘營銷機構動態(tài)進行追蹤、深剖與比較,能夠更好地理解圍際語言‘教育政策的輸入與輸出,洞悉國際語言‘教育治理體系的內在邏輯。
中國語言資源多樣而豐富,除了漢語普通話以外,還有少數(shù)民族語言、地方方占與海外華語等語言變體資源。實際上,海外華文教育便是在地本土化后的漢語語言變體教育。為滿足多元化的國際語言教育市場,應促進國際中文教育的內容體系改革,嘗試探索中國語言資源的教育價值,形成以漢語普通話為核心,涵蓋多種語言資源的“國際中文教育語言包”。如此一來,“中文+”教育除了以往強調的“中文+職業(yè)(專業(yè))”以外,其結構等式也可進一步分解為“漢語+(方言+少數(shù)民族語言+海外華文)+職業(yè)(專業(yè))=復合型語言人才”。一個豐滿厚實的國際中文教育體系不僅承擔語言教學,也是中文學習者全面了解中國地域文化、民族文化和僑胞文化的窗口。從這個意義上講,國際中文教育也便成為了國際理解教育。
當前,國際局勢風云變幻,大國博弈與全球疫情為原有的國際規(guī)則和治理模式帶來了沖擊,國際中文教育治理體系亦在發(fā)生解構。在此背景下,語合中心與基金會的成立恰逢其時,適應了國際趨勢,也是新時期深化治理實踐的需要,同時,也亟需走出治理模式、治理對象、治理研究和治理內容中的現(xiàn)實困境。中國參與國際中文教育治理道阻且長,其轉型升級依賴著黨的領導和社會各界的共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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