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女爭鋒

2021年7月27日，東京奧運會體操女團決賽首輪，萬眾期待的美國“體操女王”西蒙·拜爾斯跳馬失誤。隨后，美國體操協會宣布，拜爾斯將退出接下來的四項比賽。從創(chuàng)造體壇歷史的全能三連冠得主到遺憾退賽，拜爾斯的異常表現令媒體大為嘩然。直到9月15日，拜爾斯現身美國國會聽證會，淚流滿面控訴自己遭受性侵，炮轟FBI縱容“狼醫(yī)”犯罪，人們才了解她退賽的真實原因……

坎坷身世，天才少女笑傲體壇

1997年3月，拜爾斯出生于美國俄亥俄州哥倫布市。這個一出生就有著美麗大眼睛的黑人女孩，似乎并沒有受到老天的眷顧。她從小就沒見過親生父親的面——據說這個“癮君子”早已拋妻棄子去追求自己的“新生活”了。雪上加霜的是，拜爾斯的母親香農整日沉迷于酗酒和吸毒，根本無力養(yǎng)育家中的四個孩子。

因此，排行老三的拜爾斯，從小就跟哥哥妹妹一起，輾轉于不同的寄養(yǎng)家庭，過著近乎乞討的窘迫生活。

2000年，香農說要出去找工作，將四個孩子臨時托付給他們的外公羅恩和外婆納莉照顧。當納莉將四個怯生生的孩子領回家，衣服破舊但眼神純凈的拜爾斯一下就融化了她的心。

“可憐的孩子們，看看你們都瘦成什么樣了！”納莉心疼地摟過兩個外孫女，撫摸著她們臟兮兮的面頰，“等香農穩(wěn)定下來，你們就不用這么受罪了！”

然而，香農終是難逃酒精與毒品的誘惑，依舊在不歸路上越走越遠。2003年，失望至極的羅恩夫婦正式領養(yǎng)了拜爾斯，并在收養(yǎng)協議上明確規(guī)定，不允許香農再與拜爾斯有任何接觸，電話與探視都不行。

“我的孩子，你要知道，這是我們對你的保護。”羅恩牽著拜爾斯的小手，向這個6歲的女孩鄭重承諾，“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和納莉的寶貝，我們不允許你受到任何傷害！”

這對好心的夫婦說到做到，他們用無微不至的關懷讓拜爾斯擁有了幸福的童年。她的身體終于開始發(fā)育，黝黑锃亮的面頰也逐漸圓潤起來。聰明懂事的拜爾斯心懷感恩，在他們的呵護寵愛下快樂成長。

拜爾斯6歲那年，幼兒園開設了體操課程。當指導老師將孩子們帶到運動器械旁，小朋友們好奇地左看右看，都不敢嘗試。令人驚訝的是，拜爾斯一看到高低杠，就感到莫名的興奮。她腦海中浮現出在電視上看到的體操運動員的動作，隨即大膽上前，雙手拽住高低杠，嘗試著轉體、跳躍、騰空！

指導老師驚呆了，他簡直無法相信，一個從未經過訓練的孩子能做出這么漂亮的動作！毫無疑問，她有著極高的體操天分！

“她的表現實在令人驚喜！”指導老師激動地對納莉說道，“建議您送她去接受專業(yè)訓練，她一定會成為我們的驕傲！”

拜爾斯8歲那年，納莉帶她到一家體操俱樂部報名參訓，從此她開始接受專業(yè)的體操訓練。2011年，14歲的拜爾斯在美國經典體操賽上嶄露頭角;2012年，成績突飛猛進的拜爾斯入選了美國青年隊;2013年，16歲的拜爾斯正式步入成年組。

進入成年組的首戰(zhàn)是三月份的美國杯，在這場比賽上，拜爾斯獲得了全能亞軍。接著，她又興致勃勃地去參加了意大利的耶索羅杯，并與隊友們橫掃對手，奪得團體冠軍。而她本人則一舉拿下了跳馬、平衡木和自由體操的冠軍，榮獲個人全能第二名！

教練和隊友歡呼著簇擁著拜爾斯，這個嬌小的黑人女孩像是上帝賜予美國體操隊的一顆夜明珠，橫空出世，發(fā)出耀眼的光芒！

賽后，納莉緊緊擁抱住拜爾斯，那個曾經怯生生攥住她衣角的可憐女孩，如今成了全家最大的驕傲。

“我的孩子，今天的榮譽意味著你能登上世錦賽的賽場！”羅恩激動拭淚，雙手不停顫抖，“整個美國乃至全世界都會為你的風采而歡呼！”

全能三連冠，遭遇“狼醫(yī)”身陷噩夢

果然，橫空出世的“天才少女”迅速成為媒體關注的焦點。然而令人惋惜的是，在當年7月美國的一次國內賽事的自由體操比賽中，拜爾斯發(fā)揮失常，不小心扭傷了腳踝。她只好遺憾地退出了接下來的跳馬和高低杠比賽。

教練看她撫著腳踝，疼到皺眉的樣子，趕緊通知隊醫(yī)拉里·納薩爾為她治療：“納薩爾，你一定要盡快醫(yī)好她！這顆‘黑珍珠，可是我們世錦賽的希望！”

教練將拜爾斯送到體操隊診療室，就匆匆趕回去關注接下來的賽事。

拜爾斯平躺在診療床上，腳踝處傳來的鉆心痛楚，讓她忍不住呻吟了幾聲。正低頭為她檢查傷勢的隊醫(yī)納薩爾突然周身戰(zhàn)栗了一下，接著，他的手從拜爾斯腳踝處慢慢向上移動，掌心的熱度隨之傳遞，直到摩挲上她的大腿部位。

“醫(yī)生，我只是腳踝扭到了?！卑轄査箯娙讨弁矗蚣{薩爾說明。

“哦，是的寶貝兒，我需要為你做一個全身檢查?！奔{薩爾說著，并沒有停止手上的動作，他的手指拂過拜爾斯的腿部、臀部，一直撫摸到拜爾斯的小腹處！

拜爾斯害羞到臉滾燙，年少的她真的以為這是體操運動員特有的“全身檢查”。但隊醫(yī)的動作讓她感到很不舒服，她只得苦苦哀求：“請您先為我治療腳踝好嗎？我必須早點恢復訓練?！?/p>

納薩爾笑著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轉身到藥箱中拿出藥品，仔細為拜爾斯上藥按摩，末了扶她站起來，還在她臀部猛抓一把。

“好了寶貝兒，這幾天要按時來上藥，有任何不舒服都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喲！”

拜爾斯?jié)q紅著臉，匆匆道了聲謝，便一瘸一拐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個隊醫(yī)雖然看起來溫和體貼，卻讓她感到有些害怕。

傷勢痊愈后，拜爾斯如愿參加了2013年10月的安特衛(wèi)普世錦賽。這是她參加的第一個世界大賽，在比賽中，拜爾斯沉著冷靜，憑借精湛的高難度動作，斬獲了二金一銀一銅，以超高分數獲得了世錦賽個人全能冠軍！

第一次登上世界大賽就能獲得這樣的成績，拜爾斯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接下來的比賽她更像是開了掛，一路奪下2014年中國南寧體操世錦賽個人全能冠軍和2015年英國蘇格蘭格拉斯哥體操世錦賽個人全能冠軍，成為女子體操史上第一個實現個人全能三連冠的選手，也成了美國體操隊最大的王牌！

賽場上，拜爾斯留給觀眾的印象是戰(zhàn)無不勝、堅不可摧，而私下里，這個原本樂觀開朗的女孩卻有一個難言的困擾。

眾所周知，美國女子體操隊，是當今世界最強的體操隊之一，拜爾斯和她的隊友們每天都接受著高強度的訓練與常人難以忍受的壓力。她們被封閉在訓練場館，每天面對教練的嚴苛要求，卻沒辦法向家人傾訴情緒。唯有隊醫(yī)納薩爾會時常關注她們的傷病，傾聽小姑娘們的心聲。久而久之，女子體操隊的很多運動員都把納薩爾當成了自己的知心朋友。

可是，拜爾斯實在對他信任不起來。她不確定是自己想多了，還是納薩爾確實有問題。忍了很久以后，她終于忍不住淚流滿面地向自己的好友兼隊友麥琪·尼古拉斯傾訴：“麥琪，我想我遇到了困難，這件事情讓我無法喘息……”她對麥琪控訴納薩爾的所作所為，“他在治療時摸遍我全身，毫不避諱私密部位。有好幾次，他都把手伸進我的下體，說是在為我釋放壓力……”

拜爾斯說著，痛苦地哭出聲來。這個平時愛笑愛鬧的女孩，此刻滿臉寫滿無助。

麥琪氣憤不已，拉起拜爾斯就要去找教練，卻被拜爾斯拽住——她實在不想讓太多人知道這件不光彩的事情。

麥琪只能獨自去找了當時女子體操項目負責人朗達·法恩，但對方在聽到她的控訴后，只是安慰了幾句，并沒對納薩爾做出任何實質性的處罰。

拜爾斯見投訴無望，心頭更加苦楚。每當走進訓練場地或診療室，拜爾斯想到納薩爾可能正在某處窺視她的身體，還會在她不小心負傷后對她“關懷診療”，用粗糙的大手肆意在她稚嫩的身體上游走捏揉……這些畫面讓拜爾斯壓力襲頂，經常抑郁失眠，大把大把脫發(fā)，訓練時也經常精神恍惚。

時間一天天過去，就在日漸絕望的拜爾斯認為正義難尋時，2016年，越來越多的受侵犯的女子站了出來，實名指控納薩爾的禽獸行徑——

“我當時只有13歲，他讓我半裸著躺在桌子上，而他將手戳進了我的身體！在我痛到尖叫時，這個畜生竟然笑著對我說，根據恥骨的大小判斷，我已經長大了……”體操隊員格雷羅憤怒哭訴。

體操運動員卡普亞也滿臉淚痕：“人們無法想象，擁有如此高聲望的人居然是個禽獸！每次我走進他的辦公室，他都會粗暴地在我身上留下傷疤！”

而在2012年獲得金牌的馬羅尼更是泣不成聲：“我15歲那年，被這個人渣多次虐待！他強迫我赤身裸體躺在他身下，而他壓在我身上幾個小時！恥辱和疼痛折磨著我，那個晚上我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這些姑娘聯合起來，她們分別去警局報案、去法院起訴，還有的體操運動員在退役之后，改行當了律師，想要自己去伸張正義。

站出來指控的人越來越多，隨著真相浮出水面，受害女孩及其家屬的悲慘遭遇也逐漸呈現在世人面前。有的女孩在被納薩爾侵犯后，不堪壓力最終自殺;有的女孩被侵犯后，對家人傾訴，卻不被理解，甚至被誤認為是在說謊，當真相大白后，父親懷著對女兒的愧疚自殺了;甚至還有父母帶著女兒去找納薩爾治療，結果當著家長的面，女兒被侵犯了！

2016年11月26日，納薩爾被以“兒童性虐待罪”起訴，人們這才知道，從1998年到2015年，他一直在性侵兒童，在被他侵犯的兒童中，最小的受害人只有6歲！

一個月后，納薩爾正式被捕，FBI（美國聯邦調查局）在他家發(fā)現了超過37000張兒童色情照片，這位曾在人們心目中無比神圣的美國體操國家隊隊醫(yī)，居然是一個披著人皮面具的惡魔！

拜爾斯一直暗暗關注著案件的進展。她看到有百余名女性站出來指控，勇敢地向法庭提供了關于納薩爾性侵犯的證詞，這些證詞串聯起時間碎片，逐步還原了納薩爾人面獸心的黑暗歷史。

盡管如此，拜爾斯還是不愿面對全世界揭開傷疤。

2017年，拜爾斯遇到了自己的一生摯愛——斯泰西·歐文。曾是體操運動員的歐文對納薩爾的禽獸行徑早就有所耳聞，他鼓勵拜爾斯勇敢地站出來發(fā)聲，讓惡人受到應有的懲罰。

“親愛的，你要知道，正是因為女孩們的沉默，才讓惡魔橫行人間。你應該站出來，和隊友們一起把他送進地獄！”

在男友的支持下，2018年1月，拜爾斯終于通過推特勇敢承認，自己也是被納薩爾性侵的受害者之一！

拜爾斯的發(fā)聲，無疑又對納薩爾性侵案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彈，2018年1月24日，在百余名受害者的現身指控下，納薩爾20年間性侵265名女子案件當庭作出判決，因為性侵未成年人，納薩爾最終被判處175年有期徒刑，且40年不得假釋！

“我要確保，這個惡魔的余生無法重回人間！”法官阿奎利娜向憤怒的女孩們保證。

雖然未出庭作證，但拜爾斯還是在得知審判結果的第一時間喜極而泣。她以為，多年來遭遇侵犯的陰影，終于能夠從心頭散去了。

無緣金牌，炮轟FBI縱容犯罪

然而，拜爾斯并未料到，惡魔收監(jiān)，現實的陰霾卻依舊存在。

2020年席卷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讓東京奧運會不得不推遲時間。這就意味著，拜爾斯要繼續(xù)在從前的健身館再訓練一年。

盡管納薩爾已經不在這里了，但被抑郁纏身的拜爾斯卻總感覺訓練場館中有納薩爾無處不在的猥瑣目光。尤其是每當她在訓練中負傷，被隊友攙扶著走進診療室時，她總有一種想要逃離的恐慌感。曾經那段恥辱的經歷不斷在她腦海中重演，令她深受抑郁癥的困擾。

拜爾斯的異樣情緒并未引起教練和新隊醫(yī)的關注，相反，他們竟認為她是有意在訓練中偷懶，嚴苛責罵的話語讓拜爾斯倍感傷心。

在美國體操界重獎牌、輕運動員的惡劣文化中，體操協會看重的只是運動員為他們帶來的聲譽、獎牌和金錢，而體操運動員就是教練、老板和贊助商的搖錢樹。在他們看來，運動員屈指可數的幾年黃金期不容浪費，所以，他們絕不會花時間去關注運動員的心理需求。

強忍著內心的折磨與痛楚，外表樂觀的拜爾斯在又一次與抑郁癥斗爭了365天之后，終于站到了東京奧運會的賽場上。

但受疫情影響，教練告訴她，這次家人無法與她一起出國參賽，更不能在觀眾席上給予她支持。這讓拜爾斯內心緊繃了一年的弦驟然斷裂！2021年7月27日，東京奧運會體操女團決賽，心緒不寧的拜爾斯跳馬失誤。她隨即痛下決心，退出接下來的幾場比賽。

“我必須先保護好自己的身心?！?4歲的拜爾斯終于鼓起勇氣對教練說，“說到底，我們也是人。”

體操隊中的伙伴都對她的決定表示理解，她們與拜爾斯朝夕相處，早已如親人般熟悉，更知曉拜爾斯這一年來的精神狀態(tài)有多么糟糕！

但令她們大為不解的是，美國的體育系統(tǒng)并沒有因此做出任何反應，就如同當年他們聽到納薩爾性侵案時表現出的漠然態(tài)度一樣！

2021年9月15日，忍無可忍的拜爾斯終于和她的三名體操運動員伙伴一起，以受害人的身份出席了美國國會聽證會。

拜爾斯在發(fā)言中數次哽咽，她聲淚俱下地說：“我指控納薩爾，也責怪整個體育系統(tǒng)，聯邦調查局也難辭其咎，是他們助長了納薩爾的罪行！”

拜爾斯在發(fā)言中炮轟美國體育系統(tǒng)瀆職，并指責美國聯邦調查局（FBI）對該案調查不力。拜爾斯和她的伙伴們指出，在接到針對納薩爾的舉報后，美國體操協會和美國奧委會并沒有采取任何行動，而FBI也一次次選擇“視而不見”。正是他們的縱容，使得納薩爾在最終被捕之前，還能在長達一年多的時間里繼續(xù)對更多受害者施暴。此時，盡管納薩爾已經入獄，但性侵事件對女孩們的影響依舊存在，她們需要用很長的時間來掙脫那場噩夢的纏繞。

拜爾斯的指控得到了回應，作為美國最重要的情報機構之一的最高領導人，FBI局長克里斯托弗·雷在聽證會上承認錯誤，并開除一名涉事探員。雷表示，FBI會從中吸取教訓，再無“漠視”，對于相關部門的調查和追責仍在繼續(xù)。

走出聽證會場，拜爾斯強打精神，面對媒體記者的鏡頭，勉強綻放了笑容。她請自己的支持者放心，她不會因此而消沉或放棄：“我不會讓任何人偷走我對體操的愛。我來到這里，是想要確定，這種事情永遠不會再發(fā)生?！?/p>

納薩爾肆意作惡的前半生，讓人聯想到莎士比亞的一句話“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在惡魔得到應有的懲罰后，祝愿拜爾斯和她的伙伴們能早日走出性侵陰影，也希望噩夢永遠不再重演。

編輯/朱艷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