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4月,周恩來和來華訪問的蘇聯(lián)領(lǐng)導人伏羅希洛夫,步行到湖畔蔣莊拜訪馬一浮。兩國領(lǐng)導人共同登門拜訪一位高齡學者,這是十分罕見的。周恩來向伏羅希洛夫介紹:“這是我國當代唯一的理學家?!?/p>
馬一浮,5歲開始讀唐詩,6歲隨父母返回原籍紹興,15歲與周作人兄弟應紹興縣鄉(xiāng)試,為第一名,頓時名滿家鄉(xiāng)。18歲到上海學外文,精通英文、法文、拉丁文、西班牙文,曾被清政府駐美使館聘為留學生監(jiān)督公署中文文牘和萬國博覽會中國館外文秘書。隨后又到英國、德國等國家游學,深入鉆研西方哲學、文學。
1906年起,馬一浮寄居杭州,靜心批讀《四庫全書》,在中國古典哲學、文學方面同樣極有造詣。同時,他還精通佛學、書法、詩詞。馬一浮著作豐富,不重積財,一生居無定所。1950年應富商弟子蔣國榜之邀,住進蔣莊,一住就是10多年。
陳毅“馬門立雨”
馬一浮搬入蔣莊的時候,連帶把他創(chuàng)辦的智林圖書館編纂處也搬了過來。剛住進來的時候,除了讀書寫字、刻經(jīng)治印,馬一浮還常與弟子們逍遙杖履、尋山問水,過著林下高士般閑逸自放的生活。但他儒學泰斗的聲望,即便與世乖離,也不可能不驚動世人。
1952年春天,陳毅專程前來拜訪。但陳毅到了門前卻被告知,“先生書件積案,微感勞累,正在休息,當去知會”。陳毅說:“不必驚動,我過會兒再來?!彼烊ス珗@閑逛,再返回時已經(jīng)下起了雨。一問馬一浮仍未起,家人請陳毅進屋,陳毅卻說:“未得主諾,不便遽入?!北阏驹陂芟履托牡群颉?/p>
馬一浮睡醒后,得知有貴客等在門外,還淋了雨,當即連聲道歉。
隨后,兩人聊天聊得十分投機。一位是學問大家,一位是赫赫儒帥,他們從玄學、禪學、宋明理學談到詩詞書法的創(chuàng)作。當然,陳毅此行的目的,并不只是問學,而是請馬一浮出山。馬一浮雖志不在廟堂,且抱著終身不入仕途的態(tài)度,但最終還是被陳毅的真誠所感動。他同意受聘為上海文物保管委員會委員。第二年,他又出任浙江省文史館館長一職。
馬一浮還專門為這次會見賦詩一首,其中一句:“不恨過從簡,恒邀禮數(shù)寬?!绷攘?0個字,把陳毅的低調(diào)和自己答應出山的原因道明了。
后來,兩人還有過數(shù)次接觸。陳毅某次視察西藏回廣州嶺南休息時,特意邀請馬一浮前去游覽、療養(yǎng),馬一浮寫下五律《游嶺南歸書所感答湖上諸友問》以紀游。
中蘇領(lǐng)導人共同登門拜訪
更高規(guī)格的來訪發(fā)生在1957年4月。周恩來和浙江省省長沙文漢陪同來華訪問的蘇聯(lián)領(lǐng)導人伏羅希洛夫,沐著春風漫步蘇堤,并特意步行到湖畔蔣莊。兩國領(lǐng)導人共同登門拜訪一位高齡學者,這是十分罕見的。
據(jù)說,周恩來和伏羅希洛夫那天先在花港公園的曲橋觀魚,再到牡丹亭賞花,后穿過小南湖邊長長的花廊到達蔣莊香巖閣前。周恩來詢問馬老在不在家,馬一浮身著長衫,由蔣國榜攙扶著下樓迎接。
周恩來向伏羅希洛夫介紹:“這是我國當代唯一的理學家。”伏羅希洛夫?qū)︻^發(fā)花白的馬一浮肅然起敬,問道:“您現(xiàn)在研究什么?”馬一浮答:“讀書?!狈_希洛夫又問:“您現(xiàn)在干什么工作?”馬一浮的回答還是“讀書”。
這是一次短暫而愉快的涉外會見,最后周恩來提議眾人在真賞樓前來張合影,為這次拜訪畫上圓滿的句號。
1963年,馬一浮80歲壽辰,在當時國家財政比較困難的情況下,周恩來批撥1萬元作為馬一浮頤養(yǎng)天年、著書立說的特別款項。同年,被豐子愷(中國現(xiàn)代著名的書畫家、文學家、散文家、翻譯家,豐子愷的老師弘一法師視馬一浮為良師)贊為“中國書法界之泰斗”的馬一浮在赴北京參加全國政協(xié)會議之際,將歷年所作357件書法精品悉數(shù)捐出,第二年又捐出家藏唯一一幅宋畫。周恩來提議舉辦“馬一浮書法展覽會”并到場觀展。
第二年冬天,馬一浮最后一次到北京參加政協(xié)會議,毛澤東和周恩來共同接見和宴請全國政協(xié)委員中花甲以上的老人,其中就有馬一浮。毛澤東專門請馬一浮坐在自己和周恩來之間,陳毅、粟裕、陳叔通等人陪同。宴席開始之前,毛澤東沒有要服務員來擺放餐具,而是讓年紀較輕的粟裕來擺放餐具,以示對這些老者的尊重。
志不在名聞利養(yǎng)間
有人為馬一浮無后而嘆惋。馬一浮17歲娶妻,3年后夫人離世,未再娶,可謂“娶一而終”。根據(jù)《隱士儒宗馬一浮》一書中豐子愷的說法,馬夫人懷孕時正值馬一浮為父親守喪期間,恐不孝有違禮教,故用墮胎藥,不料馬夫人服藥竟不幸而亡。馬一浮感到十分愧疚,遂矢志不再娶妻。
馬一浮喪妻時還十分年輕,后來又一心撲在讀書和研究學問上,曾有不少人勸其續(xù)弦,最起碼也得收養(yǎng)一個孩子。馬一浮卻說,孔子子孫是濂(周敦頤)、洛(二程,即程顥和程頤)、關(guān)(張載)、閩(朱熹),而不是衍圣公(孔子嫡長子孫)。此話一出,旁人也不好再提此事。
馬一浮的文人風骨也是有口皆碑的。早在1912年,馬一浮應蔡元培之邀出任教育部秘書長,但不到兩周即以“不會做官,只會讀書,還是回西湖”為由辭官。馬一浮的岳父湯壽潛出任浙江都督,他這個女婿非但沒有以權(quán)謀私,反而閉門不出,一心鉆研義理考據(jù)之學。后來蔡元培再邀馬一浮去北大任教,馬一浮以“古聞來學,未聞往教”八字電文拒絕邀請。
馬一浮自認一生有“三好”:好讀書、好友朋、好山水。由此可見他志不在名聞利養(yǎng)間。倘論馬一浮的淵博,除了精通哲學、文學、佛學,僅憑他研讀過《四庫全書》的大部分一事,這就在近代學者中沒有第二人。弘一法師曾對豐子愷說:“馬先生是生而知之的,假定有人自打生下來每日讀兩本書且能背誦,那么到馬先生這個年紀,所讀的書還不及馬先生多?!?/p>
馬一浮曾創(chuàng)辦復性書院,訂立“主敬、窮理、博文、篤行”的學規(guī),認為“國家生命所系,實系于文化”。
晚年的馬一浮以傳播儒家經(jīng)典為己任。他的晚年著作并不太多,卻詩作迭出、格高調(diào)奇,他曾言:“后人有欲知我者,求之吾詩足矣。”
1967年,馬一浮病逝于杭州。
馬一浮的一生,不以利交,只以道合,可謂踵武前賢之志,靡不寢饋于學。
(《解放日報》 2021.10.22 喻軍/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