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裝監(jiān)控之前,每次和父親打電話,他總是講,“撂了吧,撂了吧”,怕我花錢?,F在安了監(jiān)控,他也不催我了,每次都慢慢嘮,不著急。我不僅能看見父母的一舉一動,還能跟他們聊天,彌補了眼下不能朝夕相處的遺憾。
陳小冬的母親過世后,父親成了空巢老人,留守在山東沂蒙山深處的一個鄉(xiāng)村?!拔野知氉栽诩业墓陋殻爸粦{想象,從沒直觀看見他的那種孤獨。”陳小冬覺得,安了監(jiān)控之后,父親的孤獨仿佛溢出屏幕,朝他排山倒海涌來。
趙仁的雙親留守遼東的一個小山村已有二十余年,今年清明假期,他給家里安了監(jiān)控攝像頭?!案改改昙o大了,離得又那么遠,多留一個影像,就多留一點念想,等他們‘百年之后可以時不時看一看?!壁w仁說。
如今,愈來愈多在外務工的年輕人為老家安上了監(jiān)控設備,便于隨時查看老人的狀態(tài),同他們交流情感。
“父親承受的孤獨,是我沒法想象的”
以下為陳小冬的自述:
去年8月,我決定在家里裝個監(jiān)控,這樣就可以隨時查看家里的情況,也能隨時看到父親在干什么。
老家在沂蒙山的最深處——山東省濰坊市臨朐縣九山鎮(zhèn)的一個小山村。33年前,我就在這里出生。高三開學之初,母親遭遇車禍去世。自那年起,父親開始了獨居生活,一個人料理家里的七畝地。
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有兩個姐姐和一個雙胞胎哥哥。如今,他們都已成家。大姐離父親最近,僅隔2.5公里,二姐和哥哥定居濰坊市,而我成了“隔得最遠的孩子”,在成都做記者。
工作以來,每年回老家的日子湊在一起不到半個月,同父親的日常聯(lián)系全依賴手機。但父親到現在還沒將手機的基礎功能徹底搞明白,不接電話、不回電話、手機關機的狀況時有發(fā)生。聯(lián)系不上他時,有時還得辛苦大姐跑回家看看。
監(jiān)控裝好后,有時若在監(jiān)控范圍內尋不到他的身影,我就在手機上打開隔空對講功能,喊一嗓子,父親只要在家,一聽到我的聲音,會立馬跑到攝像頭下同我對話。我能看到他,他看不到我。不過父親覺得不礙事,用他的話講,就跟打電話一樣,還省了話費。
父親不善言辭,更不擅長表達情感,從未在兒女面前傾吐過他的孤獨與思念,也極少主動給家人打電話。
好在裝了監(jiān)控之后,他有了自己表達情感的方式。一日,接到他的電話,讓我打開監(jiān)控畫面。實時畫面中,他捧著一鍋煮好的肉,興沖沖地向我展示。一個周五的早上,在樹下挑選板栗的父親忽然發(fā)現了一個碩大的栗子,高高舉起,走到監(jiān)控下給我看。
所有畫面中,最令我難受的一個場面是,父親搬個矮板凳坐在家門口,呆呆地望著院外的那條小道,小狗趴在不遠處。視頻里雖無聲無息,在我看來,卻有很強的視覺沖擊力。父親承受的孤獨,是我沒法想象的。
今年8月底,在我的反復勸說下,父親終于丟下了農活,來成都同我一起生活。說真心話,看夠了監(jiān)控里的父親,還是想多看看監(jiān)控以外的他。
“這一幕真的觸到我內心了”
以下為趙仁的自述:
今年清明假期,我給老家安了監(jiān)控。我的老家位于遼寧丹東鳳城市雞冠山鎮(zhèn)的一個小山村,如今村里僅剩二三十戶,且大多是老年人,年輕人幾乎都出村務工了。
我19歲就去哈爾濱闖蕩了,后來我弟、我哥都來了。我今年47歲,我爸80歲,我媽也74歲了,兩位老人長期留守老家。一般我一年回去一次,就春節(jié)的時候在家里呆3天。
父母頭疼腦熱的,從來不跟我們提。4月初,老家的鄰居突然打電話給我,說我母親生病了,躺床上起不來了。我著急得不行,打電話回去,我媽說頭暈迷糊、眼睛花,都有好幾天了。于是,我便決定在老家安監(jiān)控。有了監(jiān)控,我就能知道他們的身體狀態(tài)如何。
7月22日,我發(fā)現院子里的攝像頭中心有一團灰霧,告訴我媽后,她當天就架著梯子去擦了,來來回回擦了好幾次,表情十分認真。
9月4日午后,我給父親打了一個電話。后來查看當天的監(jiān)控回放時,看見我爸正在炕上同我講電話,我媽踩上柜子去擦拭掛在墻上的攝像頭。畫面里,她咧著嘴,笑得很開心,一邊笑一邊擦。原來她以為我不直接在監(jiān)控里喊話,而是打電話,是不是因為又看不清監(jiān)控了。
有一天,有事情打了一個電話給我爸,我媽聽見了屋內傳來的鈴聲,說兒子打電話來了。話音剛落,我爸轉身就往回跑。因為輕微腦梗,他平時走路都不太利索,邁不開大步,都是走的碎步。沒想到他一聽到兒子的電話,竟然差點兒“飄起來了”,急急忙忙去接。
事后查看回放時,看著父親轉身的那一刻,心里特別內疚,怕父親摔了。這一幕真的觸到我內心了。
安監(jiān)控之前,一打電話沒說幾句,我爸總是講,“撂了吧,撂了吧”,怕我花錢?,F在安了監(jiān)控,他也不催我了,每次都慢慢嘮,不著急。我不僅能看見他們的一舉一動,還能跟他們聊天,彌補了眼下不能朝夕相處的遺憾,拉近了許多距離,就好像我們生活在一起。(應受訪者要求,陳小冬、趙仁均為化名)
(《新京報》 吳淋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