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因為我們從小在父親的指導(dǎo)下讀書,后來我當(dāng)話劇演員、到譯制片廠工作,都不會那么順利”
曹聚仁與鄧珂云共育有兩女兩子。
長女曹雷,1940年出生于江西,1965年進入上海電影制片廠當(dāng)演員,1982年起任上海電影譯制廠配音演員兼導(dǎo)演,已退休。
長子曹景仲,1945年出生于樂平,1970年因公殉職。
次女曹霆1945年夭折。
幼子曹景行,1947年生于上海。曾任鳳凰衛(wèi)視資訊臺副臺長,《亞洲周刊》副總編輯、《明報》主編、《中天新聞頻道》總編輯。
曹雷憶父親:“父親以另一種方式,永遠(yuǎn)在我身邊”
轟炸、躲警報、逃難,是曹雷童年最深刻的記憶。在一個家庭最需要主心骨的時候,父親去哪兒了呢?在曹雷眼中,父親是個偶爾才會在家里出現(xiàn)的人,即便在家短暫停留,他也總是忙碌,常常伏案寫稿。
漸漸地,曹雷明白了缺席的父親究竟在忙什么。1946年夏天,曹聚仁全家終于在上海定居。當(dāng)時,曹聚仁正在以每天五六千字的速度寫《中國抗戰(zhàn)畫史》,他要將十四年抗戰(zhàn)中獲得的還散發(fā)著硝煙味道的第一手資料寫成文章。
這一年,曹聚仁46歲,曹雷6歲。到1950年曹聚仁赴香港工作前,父女倆度過了人生中最長的一段共處的時光。據(jù)曹雷回憶:
在家時,爸爸會用家鄉(xiāng)話給我念辛棄疾的《清平樂·村居》。他說,詞中描述的好像就是我們家鄉(xiāng)的情景:“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彼€給我講了王冕的故事,一個放牛娃成了畫家,他覺得王冕和他自己很像,都是農(nóng)家子弟。爸爸有一本自己訂起來的格子本,指導(dǎo)我把詩詞古文抄錄下來,包括這個故事。
雖然抗戰(zhàn)結(jié)束,終于和爸爸生活在一起了,但他還是很忙。只是他回家時,會習(xí)慣帶本新書給我。后來小弟曹景行出生,爸爸也會帶兒童繪本回來。爸爸對錢財真的無所謂,但不可以沒有書。以至于到后來,父親下班不帶本新書回家的話,我會覺得很奇怪。
……
要不是因為我們從小在父親的指導(dǎo)下讀書,后來我當(dāng)話劇演員、到譯制片廠工作,都不會那么順利。
1972年,聽說父親病重,我們趕到澳門,想見他最后一面。媽媽當(dāng)時已經(jīng)先去了澳門,我和小弟先到廣州,然后有人送我們到邊境線。當(dāng)時一會兒一陣大雨,一會兒要擺渡,我記得一直開到天都暗了,我們這邊拿手電筒叫對面派擺渡過來。等到了澳門,我才知道父親已經(jīng)過世了。我連夜寫家屬答詞,公祭時才見到父親的遺容。他是因為癌癥過世的,真的瘦得不行了。本來就不高的個子,現(xiàn)在躺在那里,我覺得好像只有小孩子這么大。
父親去香港時,別人都對我父親說,你的女兒演戲,為什么不讓她到香港來拍電影。我父親說:“我不要她當(dāng)明星。”他覺得內(nèi)地才是藝術(shù)能夠真正興旺起來的地方。他去香港,而讓我們留在上海,也是他真的覺得我們在社會主義的陽光下成長得比較好。
1982年,我去上海電影譯制廠不久,一天,大家在看《斯巴達(dá)克斯》原片,有人說,這怎么和小說不一樣。我脫口而出:“你們說的是意大利作家喬萬尼奧里的《斯巴達(dá)克斯》,這是美國的電影,角度不同,切入點不同?!睆S長陳敘一一聽,就說:“這部片子給曹雷?!焙髞碛惺裁次膶W(xué)名著改編的電影,廠里也都會第一個交給我。我心里很有底。這些都和我小時候的閱讀打下的基礎(chǔ)有關(guān)系。當(dāng)時父親已經(jīng)去世十年了,但那一刻我知道,父親以另一種方式,永遠(yuǎn)在我身邊。
曹景行憶父親:與父親所有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不足一個月
“閑兒,你好瘦啊,真瘦?!?/p>
浴室里,曹聚仁手持毛巾,從曹景行的背脊擦下去,反反復(fù)復(fù)說著這句話。這是曹聚仁初次回到大陸時,與曹景行在新僑飯店見面時的一個情景。此行進京,曹聚仁將參加周恩來在頤和園舉辦的晚宴,向外傳遞國共可以第三次合作的信息。但此時此刻,曹聚仁只是一位普通父親,心懷歉疚地為久別的幼子洗澡。
從3歲時與父分離,到25歲時為父送葬,曹景行與父親所有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不足一個月。1950年,曹聚仁只身去香港定居。留在曹景行模糊印象里的,是隨長輩到上海北站為父親送行的畫面:父親揮別的手漸行漸遠(yuǎn)。從此以后,父親對他的關(guān)愛就更多地體現(xiàn)為一封封家書最后的落款:“父字?!?/p>
酷愛讀書的父親雖然不常在身邊,但留下一屋子的書籍,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曹景行的成長。曹聚仁在家中留下的《中國抗戰(zhàn)畫史》,曹景行小時候當(dāng)連環(huán)畫來翻。及略識字,曹景行就開始閱讀父親書架上的書。
1956年7月,曹景行隨母親赴京與父親團聚。在得知9歲的曹景行已經(jīng)看過《水滸傳》后,曹聚仁非常高興,去北京的東安市場購買了《水滸后傳》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兒子。一天吃早飯的時候,曹聚仁與曹景行談?wù)撃拥摹斗枪ァ?,交流對?zhàn)爭與和平的看法??吹胶⒆雍脤W(xué),曹聚仁十分欣慰。北京一別后,他又陸續(xù)帶給曹景行《說岳全傳》《三俠五義》《紅樓夢》等書,鼓勵兒子閱讀。
1968年,在得知曹景行要去皖南山區(qū)時,曹聚仁特意從香港寄來《毛澤東選集》,此時距離曹聚仁離開上海已經(jīng)過了18年。1972年7月,始終期盼著兩岸統(tǒng)一的曹聚仁在澳門去世。曹景行趕去送葬,路上走了三天三夜,最終見到的只是追悼會上父親的遺容。
無形中子承父業(yè),羨慕那些曾在父親生前與之共事的人
20世紀(jì)80年代末,曹景行移居香港,先在中文《亞洲周刊》工作,后在鳳凰衛(wèi)視任職。這無形之中的子承父業(yè),為在港曾與曹聚仁共事的人所知,便有人感慨曹景行必定“常受教于令尊”。
每聽到這個說法,曹景行唯有苦笑:父子所有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不足一月,何談受教?他倒常常反過來羨慕那些曾在父親生前與之共事的人。他也曾試圖去尋訪父親在香港的足跡,但城市建設(shè)變化速度之快,早已物是人非。
面對眼前的繁華景象,曹景行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臺海局勢大變的歲月里,父親在此獨行的背影,是他三歲時在上海車站站臺送別的父親,是在京城旅館里為自己洗浴的父親,也是后來在書報文稿里,與自己不斷重逢、不斷重識的父親。
在最早的關(guān)于父親的記憶里,曹景行還保留了這樣一幅畫面。那是父親赴港前,在上海家中的書房寫稿,一手緊抱著自己,一手依舊運筆不止,間歇時還會給自己一枚金幣巧克力。
(責(zé)編/李希萌 責(zé)校/張超、陳小婷 來源/《總是缺席的父親,卻始終指引著我的軌跡丨曹雷憶父親曹聚仁》,佚名/文,《作家文摘》2021年10月13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