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趙麗宏 圖 蘇 打

三

秋風越來越?jīng)?，老槐樹上飄落的黃葉鋪滿了院子。湖灘上的葦草一片片泛出枯黃，湖畔的楊樹在風中搖晃，風中紛紛揚揚飄舞著金黃的樹葉。湖面上，灰天鵝的數(shù)量天天在減少。每天早晨，都能看到成群的灰天鵝飛上天空，在清澈的藍天中排成整齊的“一”字和“人”字，飛向南方。葦葦每天都在擔心，灰天鵝一家，會不會跟著天鵝群離開？

灰天鵝爸爸每天都會從湖上飛過來，為小灰天鵝送來小魚小蝦。但它總是在院子里待一會兒就離開。那天早晨，天剛亮，院子里就熱鬧起來?；姨禊Z在鳴叫，鴨子們也嘎嘎地鼓噪著。葦葦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還沒穿上衣服就往外走。他嘴里喊著：“快去看看！灰天鵝爸爸又來了！”

院子的門開著，只見灰天鵝爸爸從天上飛落下來，停在門外，然后步履匆匆、搖搖擺擺地奔進院子。灰天鵝媽媽拍拍翅膀迎了上去，兩只灰天鵝在院子里很親熱地糾纏著，身體互相擠撞著，脖子纏著脖子，嘴碰著嘴。兩只小灰天鵝扭動著毛茸茸的身體，硬是要擠到父母的中間?；姨禊Z媽媽和灰天鵝爸爸低下頭來，用嘴巴撫摸著兩只可愛的小灰天鵝。

爸爸和媽媽也來到了院子里，和葦葦一起，欣喜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這時，天上傳來灰天鵝急促的鳴叫。葦葦抬頭看，只見一群灰天鵝從湖上飛過來，在院子的上空盤旋。這是湖上最后一群南飛遷徙的灰天鵝，它們馬上要出發(fā)，開始長途跋涉，飛向遙遠的南方。

“它們正在呼叫離散的灰天鵝歸隊呢！”爸爸看著盤旋在頭頂?shù)幕姨禊Z，輕輕地說。

灰天鵝爸爸是這群灰天鵝中的一員，它聽見了從天上傳來催促它歸隊的呼喚?；姨禊Z爸爸展開翅膀，拍打著灰天鵝媽媽的身體，它的翅膀用力拍了幾下，飛離了地面。

兩只小灰天鵝慌慌張張地在地上蹦跳著，它們拍動著小小的翅膀，也想飛起來，可它們的翅膀上連一根像樣的羽毛也沒有，它們的身體根本無法離開地面，只是隨著翅膀的拍動可笑地顛了一下，滑倒在地上。

灰天鵝媽媽也展開了翅膀，用力拍動了一下，身體飛離了地面，但馬上又摔落在地面上?？磥?，它受傷的翅膀還沒有完全恢復，它無法像灰天鵝爸爸一樣高高地飛上天空。

灰天鵝爸爸在院子上空飛了兩圈，看到灰天鵝媽媽沒有跟上來，又飛下來停落在院子里。

灰天鵝媽媽嘴里急促地叫著，拍動翅膀圍著兩只小灰天鵝兜圈子。看來，灰天鵝媽媽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它想飛起來跟灰天鵝爸爸一起遠走高飛，可它又舍不得那兩只剛剛出世的小灰天鵝。

在天空盤旋的灰天鵝群又從湖上飛過來。它們的高亢急促的呼喚聲在天空回旋著，一陣比一陣激烈。葦葦從天上傳來的鳴叫中仿佛聽見灰天鵝們在喊：快來吧！快來吧！別再猶豫，跟上隊伍，我們要出發(fā)了！

灰天鵝爸爸用翅膀拍拍灰天鵝媽媽的身體，用力扇動翅膀，又一次飛了起來?；姨禊Z媽媽也展開翅膀拍打了幾下，卻飛不起來。它的翅膀，輕輕地拂過兩只小灰天鵝的頭頂，對著天空扇動著，就像兩只大巴掌，向飛在天上的灰天鵝爸爸揮手。兩只小灰天鵝滿地滾動著，嘴里發(fā)出驚惶的叫聲。它們害怕失去媽媽。

灰天鵝爸爸在院子上空低低地盤旋了幾圈，終于展翅高飛，加入到不停召喚它的灰天鵝群中。起程高飛的灰天鵝群，在蔚藍色的天空中排成“一”字，優(yōu)美地飛翔著。它們是最后離開這里的一批灰天鵝，在這個一字飛行的隊列中，灰天鵝爸爸是排在最后的一只。

葦葦抬頭看著天上越飛越遠的灰天鵝陣營，它們變成了一些小小的黑點，變成了飄浮在藍天白云之間的一根細細的黑線。終于，灰天鵝的陣營消失在遙遠的天邊……

灰天鵝媽媽站在院子中間，它伸直了長長的脖頸，望著天空，嘴里發(fā)出輕輕的呼叫。天上已經(jīng)消失了灰天鵝的蹤影，灰天鵝媽媽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

“依依不舍?！笨粗姨禊Z媽媽，葦葦想起了一個成語。

“難舍難分?！眿寢屢舱f了一句成語。

爸爸拍著葦葦?shù)募绨颍瑖@了口氣說：“對它們來說，今天是生離死別。”

“為什么是生離死別？”葦葦問。

“灰天鵝爸爸遠走高飛，也許永遠也沒有機會再回來了。”爸爸回答。

“灰天鵝是候鳥啊，明年春天，它們還會飛回來的！”

“灰天鵝遷徙，要飛越千山萬水，路上不知要經(jīng)歷多少風暴雨雪，還有很多無法預料的危險。明年飛來的灰天鵝，也不一定就是今年飛走的那些灰天鵝。”

爸爸告訴葦葦，灰天鵝是候鳥中飛得很高的鳥，它們可以飛到一萬米的高空，可以飛越地球上最高的山峰，珠穆朗瑪峰。

兩只小灰天鵝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開心地叫喚著，在灰天鵝媽媽身邊來回蹦蹦跳跳。有灰天鵝媽媽在，它們不會覺得孤單。

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呢？灰天鵝媽媽會帶著它的兩個小寶寶，到湖灘上棲居，還是繼續(xù)在這里生活？

只要有時間，葦葦每天都會在院子里觀察灰天鵝的生活。兩只小灰天鵝和灰天鵝媽媽形影不離，灰天鵝媽媽走到哪里，它們就跟到哪里。六只鴨子和灰天鵝母子成了好朋友，它們常常在一起玩。鴨子們覺得小灰天鵝也是它們的孩子，有時候也搶著送食物給小灰天鵝吃。

葦葦想起了安徒生的童話《丑小鴨》，一只小灰天鵝生活在雞鴨群中，被大家排擠、看不起，但在這里，沒有排擠。它們和鴨子們相處得很和諧。倒是鴨子們對小灰天鵝的關照，讓灰天鵝媽媽有點不放心。鴨子們要出門到湖上去游泳覓食，小灰天鵝蹦蹦跳跳地也要跟著一起去，灰天鵝媽媽展開翅膀，把它們攔了下來。

鴨子們嘎嘎叫著奔向湖岸，它們在呼叫小灰天鵝：來呀，來呀，跟我們到湖里去玩！

小灰天鵝在灰天鵝媽媽身邊繞來繞去，它們只要離開得遠了一點，灰天鵝媽媽就會把它們趕回來，它不放心兩個小寶寶自己去外面闖蕩呢。

葦葦喜歡灰天鵝媽媽和兩只小灰天鵝在院子里待著，看它們跑來跑去開心的樣子。但他心里也有一個困惑：把灰天鵝媽媽和小灰天鵝一直關在院子里，它們真的會喜歡嗎？它們愿意一直這樣？

葦葦把心里的困惑告訴爸爸，爸爸笑著說：“你別著急，它們不會老待在院子里的。門開著，它們出入自由?！?/p>

爸爸認為灰天鵝媽媽受傷的翅膀還沒有完全恢復，它還需要再休養(yǎng)。葦葦仔細觀察灰天鵝媽媽的翅膀，發(fā)現(xiàn)兩只翅膀的動作確實還不是很協(xié)調，一只翅膀展開時，另一只翅膀卻舉不起來，走路時身體也是歪的。

小灰天鵝不知道媽媽有傷，它們不喜歡老是待在院子里。每天鴨子們出門時，它們總要跟著出去，每次都是被灰天鵝媽媽攔下來。

一天早晨，鴨子們又嘎嘎叫著出門了?；姨禊Z媽媽還躺在窩棚里休息。兩只小灰天鵝從窩棚里跑出來，搖搖擺擺地跟著鴨子們走出了院子?；姨禊Z媽媽從窩棚里追出來，兩只小灰天鵝已經(jīng)和鴨子們一起消失在路邊的蘆葦叢中。灰天鵝媽媽在院子門口站了一會兒，也走出了院子。

葦葦看見了這一幕，趕緊跟著出了門。他很想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鴨子們來到湖邊，一只接一只拍著翅膀跳進湖里，湖面濺起一片片水花。兩只小灰天鵝站在湖岸上，猶豫不決，想跳下去，又有點害怕。它們看著浪花起伏的湖面，看著在水中歡樂嬉戲的鴨子，不知該怎么辦。它們從來沒有下過水，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游泳。

這時，灰天鵝媽媽也來到了湖邊，它站在兩只小灰天鵝身后，默默地注視著。兩只小灰天鵝回頭看到了媽媽，轉身靠了過去。只見灰天鵝媽媽上前一步，展開翅膀輕輕一拍，把兩只小灰天鵝掃進了湖里。

兩只落水的小灰天鵝在水里掙扎撲騰了一會兒，開始時驚慌失措，很快就找到了在水里保持平衡的方法。它們發(fā)現(xiàn)，原來游泳那么容易，它們好像天生就會的！兩只黃色的小絨球，歡快地浮動在水面上。

灰天鵝媽媽隨后也跳進了湖里，它優(yōu)雅地在湖面上移動著，像一艘灰色的船，兩只小灰天鵝跟在它身后，起勁地撥動著腳掌，一躥一躥往前游著。灰天鵝媽媽加快了速度，很快把小灰天鵝甩在身后。小灰天鵝慌了，拍動著小翅膀，拼命游著，緊跟在灰天鵝媽媽后面。

灰天鵝媽媽游進了湖灘邊的葦草叢中，小灰天鵝也跟著游了進去。金黃色的葦草在秋風中搖曳飄舞，灰天鵝的身影在葦草中時隱時現(xiàn)，漸漸遠去。葦葦站在湖岸上，灰天鵝消失在他的視線里。葦葦站了很久，沒有看到灰天鵝媽媽和小灰天鵝從葦草中出來……

湖面上，只看到那六只鴨子游來游去，遠遠地傳來它們的歡叫聲。

葦葦回到家里，心里有點沮喪。灰天鵝媽媽和兩只小灰天鵝，難道就這樣不辭而別了？

下午放學后，葦葦一路小跑奔回家，他希望看到灰天鵝媽媽已經(jīng)帶著小灰天鵝回到了院子里?？墒牵氐郊依镆豢?，院子里空空蕩蕩，沒有灰天鵝的影子。鴨棚里也是空的，鴨子們也沒有回家。

傍晚，天漸漸暗下來，天邊的晚霞倒映在湖面上，千萬點金紅色的光斑閃閃爍爍，把湖和天連成一片。以前熱鬧的湖泊，因為沒有了灰天鵝的身影，變得那么安靜。

葦葦正看著窗外的晚霞發(fā)呆，突然聽到院子里傳來鴨子的叫聲。他趕緊走到院子里，只見六只鴨子剛走進院子，正在圍著一只盤子吃媽媽為它們準備的食物?；姨禊Z的窩棚前，依然沒有動靜。

葦葦站在窩棚前，看著里面的一地稻草和那只放滿了玉米和蔬菜的盤子，心想，灰天鵝大概要在葦草叢中過夜，不會回來了。正想著，突然腰背后被什么碰了一下，回頭一看，啊，是灰天鵝媽媽！它用嘴頂著葦葦，嘴里發(fā)出低聲的叫喚，好像在說讓一讓，我要進去。

葦葦趕緊離開窩棚門，灰天鵝媽媽走了進去，在它身后，兩只小灰天鵝也搖搖擺擺跟了進來。在湖里游蕩了一天，它們大概累了。灰天鵝媽媽在草堆上坐臥下來，看著兩只小灰天鵝狼吞虎咽地吃盤子里的食物。

這時，爸爸回家了，他也過來看了歸巢的灰天鵝，高興地說：“很好，它們有了兩個家，湖泊是它們的家，這里也是它們的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