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墉
記得二十多年前,我剛跑新聞的時候,曾經(jīng)見過一位剛由“桿弟”轉(zhuǎn)為職業(yè)選手的先生。當(dāng)時他在記者會中,躲在一角,學(xué)著用刀叉。記者問他問題,他嘴里塞滿食物,不知所措地支支吾吾。高爾夫球場的人笑著為他解圍,說他沒見過世面。
他那窩囊的樣子,還留在我腦海里。但是十幾年后再見到他,我簡直難以相信那會是他。
他已經(jīng)是一位享譽(yù)國際的高爾夫球名將,不僅成了招待來訪的好手,還常應(yīng)各國王公政要的邀請,出去與人“球敘”。
他穿著淺色的西裝,帶著淡淡的笑容,以不疾不徐的手勢跟人打招呼,以不輕不重的力量與人握手。當(dāng)他坐在餐桌邊,那氣度與風(fēng)采,真是令人折服。
于是我想,他今天所顯示的格局,到底是因為他見多識廣、交游廣闊,還是因為他已經(jīng)變得非常富有?又或由于他不再只是一位球員,而成了體育大使?
不管怎么樣,他的格局顯然由于后來的學(xué)習(xí),而變得開闊。
這也使我想起國畫大師張大千。他在世時,有一陣子暫住在仁愛路的公寓里,地方本就不寬,又有一大家子人。可是每次我去拜訪,都見高朋滿座,還直留我吃飯。
據(jù)說張大師在巴西的時候,家里的食客更多。學(xué)生們只要磕頭拜了師,就成為家中一員,開飯往往好幾桌。他賣畫賺的錢,常用來收藏古畫和招待朋友。開銷大了,又不得不加緊作畫,甚至把收藏賣了籌錢。怪不得藝術(shù)界的人說他“富可敵國、貧無立錐”。
只是,我細(xì)細(xì)觀察,卻不能不說,張大千之所以成為張大千,不僅因為他的“畫藝”,更因為他的“格局”。
張大千常說“送人畫,尤其要送好的”。也確實,他的好畫往往送給了政要和新聞界人物。只是,再想想,哪個收藏他作品的人會不捧他?于是愈捧,他愈紅;愈紅,也愈開闊。大把的錢賺進(jìn),又大把地分給朋友。他的名聲愈大、畫價愈高,愈敢畫,也愈敢突破,因為即使他畫“曲高和寡”的潑墨,大家還是會買。
張大千最大的成就,就是“潑墨”(包括潑彩)。
他死前,把許多重要的收藏和代表作都捐了出去,連房子也捐出去做了紀(jì)念館。我常想:張大千的格局是“大師的格局”,他沒有太多的“私情”,所以能得到“公愛”。
我也想:什么叫作“格局”?格局可以是胸懷、是見識、是信心、是寬廣的抱負(fù)。格局是在自信中不否定別人,是一種諒解與包容。格局不是“藏于己”,而是“分與人”。格局是愈得意,愈無私。格局不是“單贏”,而是“雙贏”。
人生好像在堆高塔。你想堆得愈高,那底盤就得愈大。你不能把每塊石頭都往塔尖上放,而要多分一些在塔基。塔尖是你,塔基是你周遭的人。你必須從年輕的時候,就學(xué)著去關(guān)懷、去諒解、去幫助,并欣賞每一種文化、每一樣食物、每一個人!
(一米陽光摘自《此生何必從頭來》/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