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山山
摘句:蘇杳明白了,他可以對世上所有事物都報以最溫柔的態(tài)度,唯獨在拒絕她的愛意時,他是冷漠的。
楔子
回國后,蘇杳就淋了一場大雨,最后倒在了路邊。被路人送進醫(yī)院后,那人給最近聯(lián)系人打了一個電話,只是那個電話最終叫來的是蘇杳的哥哥的蘇燦。
七月底的夜,晚風有些涼,雨也冽,她就站在樓底下等,抱有一絲僥幸心理,傅征會來見自己一面,但這僥幸已然幻滅。
清醒后的蘇杳有些恍惚,面對蘇燦的質(zhì)問置若罔聞,只是自顧自地問他:“哥,我現(xiàn)在是不是很狼狽?”
蘇燦沒有回答,可是蘇杳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傅征時,也很狼狽,轉(zhuǎn)山轉(zhuǎn)水,時移事易,故事的開始與結(jié)束竟然如此相似。
恍惚間,她像是看到了當年逆光站著的傅征,清瘦、端正,似外公家后院栽種的南竹。
那一年,蘇杳高考失利,之后她便一直將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渾渾噩噩地睡了一個星期,來敲門的人,無論是勸她做什么,都被她不分青紅皂白地打走了。
傅征也不例外。
那是一個傍晚,蘇杳房間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沒有一絲光從窗戶那兒透進來,所以房間里漆黑一片。蘇燦推開門之后,暖黃的燈光從門外照進來,照亮房間一隅,他站在門外一件件細數(shù)蘇杳的不是,引來蘇杳的枕頭,卻重重地砸在了傅征的身上。
“臭丫頭,你砸誰呢?”蘇燦罵了一句。
“砸狗!”蘇杳也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你……”蘇燦氣急,撿起枕頭正要反攻,卻被傅征攔下了。
“我沒事的?!?/p>
蘇杳的腦袋因久睡昏昏沉沉的,只是聽到這道陌生的聲音,便意識到這次站在門口挨打的人可能不是蘇燦那廝,趴在床上的蘇杳才梗著脖子,睜著紅腫的眼往門口看去,那個枕頭真的就落在那人的腳下。
那是蘇杳第一次見到傅征,后來的蘇杳總在想,傅征一定是因為見過自己這個時候狼狽的樣子,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永遠是那個任性時還會隨意扔枕頭的蘇杳,所以他才一直找借口回避自己。
蘇杳一直自詡是一個敢愛敢恨的人,對于自己的怨氣殃及了無辜的傅征感到很抱歉,所以她破天荒地捯飭了自己,并且結(jié)束了自己為期一個禮拜的自暴自棄。
她想向傅征道個歉,順便說明白自己原本想打的是蘇燦。只是客觀條件壓根沒給她道歉的機會,客廳里坐滿了人,三大姑八大姨的,像是過年一樣熱鬧。
去到客廳后,蘇杳才看清傅征的模樣,臉頰瘦瘦的,肩膀瘦瘦的,整個人都瘦瘦的,穿著的那件藏藍色夾克外套有些泛白。許是因為第一次來,傅征的動作有些局促,唯有望向蘇杳的那雙眸晶亮、無畏。
蘇杳一時間愣神,羞紅爬上臉頰時,她也分不清自己是因為之前砸到了他感到不好意思,還是別的什么。好在大家對于她走出房間并不太在意,似乎是在意料之中一樣,其他人都自顧自地說笑著,只有傅征在她走近時,沖她咧嘴一笑,清冽的聲音再度響起:“你好,我叫傅征,來給你補習英語的?!?/p>
那一天的晚飯?zhí)K杳吃得心不在焉,那一天之后,傅征便住進了蘇家的閣樓——那個矮小擁擠且悶熱的小房間,也擔起了輔導蘇杳英語直到二戰(zhàn)結(jié)束的任務(wù)。
傅征是來星城上大學的,外語學院的頂級學霸,也是蘇燦那廝在學生會認識的好友。得知傅征在英語方面的教學經(jīng)驗相當豐富,暑假也正好要待在星城之后,便將其請來拯救自己的妹妹蘇杳了。
傅征大概是蘇杳遇到過的最有耐心的老師,可蘇杳卻不是傅征遇到過最令人省心的學生。
閣樓的空氣不流暢,悶熱極了,呼呼吹的風扇扇得書頁沙沙翻動,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蘇杳的煩躁直白地寫在了臉上。她在試探地說了三個答案,都接連得到搖頭的回答后,硬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起來“responsibility(責任)”到底是什么意思。
蘇杳那坐不住的樣子已經(jīng)不能再明顯了,耳邊正好傳來傅征無奈的一聲輕嘆,接著,蘇杳聽見他問:“那你現(xiàn)在還記得哪些單詞?”
“……”她看似認真地思索著,“來是come去是go,點頭yes搖頭no算嗎?”
傅征面對她的認真還是忍俊不禁,笑出了聲:“算,但是不夠。”
蘇杳當然知道不夠,但她看著那一沓要背的英語單詞,只能怨天怨地怨自己,怪就怪自己考前不努力,又沒看皇歷,點背到了家,上天連二十分的幸運分都不給她,讓她這次高考英語拿了零分。
用蘇燦的話說就是:“我就是把卷子放在地上用腳踩兩下,都至少能有二十分。”
“所以它到底什么意思?”秉著不懂就問的好學生姿態(tài),蘇杳將話題拉回了正軌。
“責任?!?/p>
“我們拆分一下,可能更方便你記憶?!备嫡饕贿呎f著,一邊拿起筆在單詞下寫寫畫畫,“詞根spons表示約定,前綴re表示一次又一次,后綴……”
“等等……”蘇杳實在無法理解這復雜的記憶方式,質(zhì)疑出聲,“你確定這樣我會更方便記憶?”
慣用此法的傅征從未想過這么香的辦法還能吃閉門羹:“……”
出來混,遲早要還的。不多時,家里每天早上就多出了一道悅耳的背誦聲。
大抵是英式英語的發(fā)音實在迷人,每每傅征教她念單詞的時候,她都覺得這平日里難以入腦的英語也是有吸引力的。
雖然是死記硬背,但結(jié)合傅征嚴厲的教學方法,以及適當?shù)莫剟?,補習成果也還算不錯。半個月過去了,她起碼是不用放在地上踩兩腳就能拿二十分了。
又一個悶熱的下午,蟬鳴不停,熱風不止,專心刷完試卷的蘇杳發(fā)現(xiàn),傅征睡著了。許是太累了,他就直愣愣地靠在窗邊合眼小憩,細細的絨毛在被窗簾阻擋了一半的光線下清晰可見。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輕輕戳了戳他的臉,一觸即分,卻還是有紅意爬上了她的耳尖。不知道為什么,她拿出自己的手機拍下了這個畫面。
過了許久,傅征才轉(zhuǎn)醒,見蘇杳一直看著自己,道了句“抱歉”,而后說:“其實你可以叫醒我?!?/p>
蘇杳將試卷遞過去,組織了一會兒語言,道了一句:“不忍心。”
他聞言心下一怔,倒也沒有說什么,只是沉默地看著試卷,很久才回復她:“進步很大,這次你想要什么獎勵?”
蘇杳看著那個明晃晃的“90”沾沾自喜,連要的獎勵都得寸進尺了些:“我想去天保山看日出,可以嗎?”
第三章?日出
那天,傅征望著蘇杳亮晶晶的眸子,終是沒忍心將拒絕的話說出口。
天保山在省界線附近,海拔兩千多米,是一個有名山脈的主峰,也有不少“驢友”聞名前來攀登。兩人去的那一天,正值旺季。
傅征和蘇杳裹著御寒的羽絨服在帳篷里等了一夜,迷迷瞪瞪時,聽見不遠處有人喊了一聲“日出了”,才緊了緊身上的衣服,相繼從帳篷里出來。
所以,當橙紅如蛋黃的太陽從山那邊冒出來的時候,這個一夜沉默的少年像是如釋重負一般,突然開口道:“其實我很享受攀登的過程,也享受當下這一刻。”
這也算是他不拒絕她的提議的原因之一。
當然,這些蘇杳是知道的,如果不是他的書桌上擺著許多戶外運動類的書籍,自己也不會如此提議。
后來,傅征還說了很多,說他的愿望就是踏遍世界各地,嘗試一切沒有嘗試過的新奇玩意,哪怕可能會因此喪生,也會勇敢前行。他還說,人不能無意義地活著,不然這一世就過得不值得。在晨曦里,他憧憬著未來的一切,目光溫柔且堅定。
蘇杳安靜地聽著,這倒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這個清瘦的少年心中,有的是一只猛獸,只是從他的語氣中她還聽出,這只猛獸是只困獸。她期待猛獸出籠的那天,所以她鼓勵道:“我相信你,你想做到的事,一定可以完美地完成的?!?/p>
“呵呵,”他的笑里有些輕蔑,“你還是第一個說是會相信我能做成這些事的人。”
“你都能將我的英語成績提高這么多,還有什么事你做不成?我覺得,只要你想,你一定可以的?!碧K杳如實說道,“難道你的朋友們都不這么想?”
傅征又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悶悶地“嗯”了一聲。
蘇杳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原來他是因為朋友不認可才如此不自信。蘇杳笑了笑,寬慰道:“那樣的朋友不要也罷,倒不如看看我,我倒是也挺喜歡你的提議的,或許……我們可以約定一起前往?”
傅征怎么會不明白她的意思,正是因為他明白,才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偏頭與她對視了一會兒,最終模棱兩可地說了一句:“以后的事情,就留到以后再說吧?!?/p>
可向來不會拐彎抹角的人怎么會喜歡這樣的回答呢?明白自己的小心思直白得不行:“那……我就用下一次的獎勵換你的回答吧。”她沒給他拒絕的機會,“就這樣說定了!”
說是忙碌也好,說是躲避也罷,傅征開學后,蘇杳就再也沒見過他,好在他還是繼續(xù)輔導蘇杳的英語,兩人哪怕是交流課業(yè),也只是在線上進行,但她還是因此滿心歡喜??赡苁橇晳T了在熟悉的環(huán)境里學習,之后她常常去閣樓,在那兒一待就是一整天,還會隨手翻翻少年留在書案上沒來得及帶走的書,妄圖探尋真實的他。
在期盼中,日子總是過得很快,一年說過去就過去了。得知自己的高考英語拿了一個不錯的分數(shù)時,蘇杳上躥下跳,告訴了全世界,然后又滿世界地找傅征,她迫不及待地想跟傅征分享這個好消息,等不及想問清楚傅征的意思,心焦地想立刻得到答案。
如果自己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就更好了。
她在蘇燦那里得知傅征出去兼職了,連忙趕了過去,最后在一個三四十層樓高的寫字樓底下的餐廳里找到了傅征。
彼時,傅征正坐在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對面,垂著頭,對男人滿腔的怒火全盤接受,在男人拿起水杯想要潑傅征一臉水的時候,蘇杳想也沒想,就上前扣住男人的手腕,那一杯水最后還是讓男人自己消受了。
“這位先生,您不知道不能浪費水資源嗎?”蘇杳覺得自己說話還算克制,并沒有將“你沒有道德”幾個字脫口說出。
像是怕那人再動手,傅征快速將蘇杳拉到了身后,還沒來得及道歉,那個被氣得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了好幾個“你”的男人,留下一句“傅征,你往后都可以不用來了”就走了。
蘇杳這才有些擔心,她好像因為沖動,害得傅征丟了工作。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句:“傅征……”
“你怎么來了?”傅征打斷了她,語氣意味不明,平淡得很,甚至沒有生氣。
“我……”蘇杳抬眼看著傅征,連抱歉都不知道怎么開口,也是頭一次覺得這個好消息竟然如此難以啟齒,“我高考成績出來了,英語考了一百三十分?!?/p>
蘇杳不敢再要他回復自己,可又想要他能從自己的話語里聽出自己的意思,但他一直沉默著,讓她有些無所適從,慌亂中,她只能道歉:“剛剛對不起,我只是情急之下……”
“恭喜?!眱扇送瑫r開口,語境卻南轅北轍。
“剛剛的事也不全在你,本來我今天就出了差錯?!备嫡骼^續(xù)道。
他知道蘇杳話語里的意思,最后給出了一個跟她預想全然相反的答案:“至于別的,我現(xiàn)在很忙,沒有時間想那些有的沒的?!?/p>
從歡喜到失落只要一刻鐘的時間。傅征送蘇杳回去后,去了閣樓一趟,之后就連忙走了??粗麕еσ馀c自己的父母道別,從容離去的背影,蘇杳明白了,他可以對世上所有事物都報以最溫柔的態(tài)度,唯獨在拒絕她的愛意時,他是冷漠的。
第四章?花束
越想無意遇見一個人時,上天偏偏不會讓彼此相遇,可忘了這件事之后,再見反倒來得很快。
大三那年,室友說某某培訓班的留學英語教師十分帥氣,就想借著試聽課去瞻仰一下,有意思留學的蘇杳就被室友拉著一起去了。
這也是她時隔三年第一次見到傅征。他站在講臺上,就那樣對上了蘇杳的視線,然后用純正儒雅的英式英語做著自我介紹。
蘇杳數(shù)不清過了多少個日夜,她只知道,自己再見到傅征的那一刻,那些積壓在心頭多年的情感又涌了上來。這幾年,她不是沒有人追,只是總會下意識地將那人與他作對比,比著比著,就發(fā)現(xiàn)完全沒有可比性。
世界是一個圓,傅征像是刻意的,因為在臺上講到“responsibility”這個詞的時候,目光總是不離蘇杳。
課后,蘇杳原本想逃之夭夭,卻被傅征叫住了:“蘇杳?!?/p>
“你們認識?”室友有些疑惑。
蘇杳不想解釋太多,只“嗯”了一聲。
“有空嗎?”傅征道,“一起吃個飯吧?”
蘇杳原本想拉著室友一起,但是室友一臉“我都明白”的表情,連忙擺手走了。
“你想留學?”兩人在附近的一家西餐廳坐定后,傅征便自然地問道。
“有想法?!彼齽e過眼,避開了傅征直白的眼神,不自然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她很想將傅征眼神里的意味理解成喜歡,但是想起自己當年被他拒絕,又不太敢。
之后傅征又說了許多,說自己目前在哪哪工作,日子充實且自在,而且空閑下來時也去過幾個地方。
“你……到底想表達什么?”蘇杳頭一次見他在課下話還這么多,本不忍心打斷,但她生怕他再這樣說下去,會耽誤自己下午的專業(yè)課。
傅征沉默了許久,才鄭重地開口:“蘇杳,我想問一遍你當年那個問題?;蛟S……我們可以約定一起前往?”
蘇杳只知道自己撂下一句“下午有課”就匆忙走了。
但行動起來的傅征有得是辦法,秉著不直接拒絕就可以繼續(xù)的態(tài)度,借著職務(wù)之便,找到了蘇杳的號碼,對蘇杳展開的猛烈的攻勢。
蘇杳猶豫時,室友一個勁地勸她,這種吃回頭草的人最好不要,但是蘇杳哪里是猶豫呢,她只是想多享受一下當下的過程。
故事當從一束花開始。大家都信奉這句話,所以以前的追求者大多都會送花,但那些花,蘇杳覺得俗氣極了,可當傅征捧著花站在宿舍樓底下等她的時候,她心跳不止,呼吸急促,覺得浪漫極了。
然后她就答應了,被旁人說沒骨氣,她也就笑著應下了,畢竟這個人自己想了這么多年,沒骨氣就沒骨氣吧。
第五章?路過
談起戀愛的傅征像極了三歲小孩,全然不似之前的傅征,他買來網(wǎng)上流行的情侶應做的一百件事套裝卡紙,并一一抽時間去做,儀式感滿滿。無聊到一起比賽吃瓜子、淋雨、起外號,這些小事都完成了。
兩人第一次鬧矛盾是在蘇杳大四上學期末的時候。蘇杳申請了公派留學,但在結(jié)果下來的那一刻,她突然不想去了。
兩人彼時正在國內(nèi)最北也是最冷的地方,上一秒還在探討要去哪里堆雪人的兩人,下一秒就劍拔弩張了,落地窗外的茫茫雪景也再無人有心思看。
蘇杳白了傅征一眼:“背井離鄉(xiāng),有什么好?”
蘇杳以前的確想過出國留學,能去不同的國土體驗不一樣的風土人情。但跟傅征在一起之后,就漸漸淡了這個念頭,她實在不想離開傅征去另外一個國家兩三年。
最后,傅征勸她說:“我會爭取去那邊工作的,我們不分開?!?/p>
可是,一語成讖。
蘇杳出國不到三個月,就在一個陰雨綿綿的下午接到了傅征的電話。電話那頭的傅征像被之前的傅征附體了一樣,語氣冷漠地道出了“分手”兩個字。至于理由,無非是沒有感情了,遇到了更合適的,不想這么繼續(xù)等待她這個多年不能在身邊的人。
傅征掛掉電話的時候,蘇杳有一瞬間是無意識的,直到一個過路的人撞到了她的肩膀,手機就那樣摔落在地。她愣愣地蹲下哭泣的時候,那人一直手慌腳亂地向她道歉,連那臺看著就極重的相機都被他放在了一邊。
蘇杳丟下了所有要開展的課題報告、學業(yè)任務(wù),一心只想回國。她買了最近的航班,經(jīng)過十幾個小時的顛簸,才回到了星城,可是她壓根找不到傅征在哪里。
淋雨的后果就是因為發(fā)高燒躺在醫(yī)院里。她在醫(yī)院老老實實待了好幾天,但一直沒停止聯(lián)系傅征。哪知道下床閑逛了十幾分鐘,她就在婦科門診部見到了自己一直想找的人。
“蘇杳。”傅征一見到她,就喚醒了神思出游的她。
蘇杳循聲抬起眼,一眼就看到了門內(nèi)正在做產(chǎn)檢的女人,所有問題好像都在這一刻有了答案。
怪不得他急切地想和自己分開,也再不敢來見自己一面。
“傅征,”蘇杳有些難以置信,“所以這就是你要和我分開的原因?”
他的沉默在她看來就是默認,要不是蘇燦出來找蘇杳,正好聽到這段對話,揍了他一拳,蘇杳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鬧騰才能解自己心頭之恨。
回到病房,蘇杳趕走蘇燦,忍不住哭了,剛打算掀開被子蒙住頭,隔壁床新來的病人說話了:“怎么每回看見你,你都在哭?”
后來,傅征給蘇杳發(fā)了婚禮請?zhí)?,但蘇杳沒去,甚至一句祝福都沒有,畢竟她沒有那么大度。但她還是下意識地記住了傅征新家的地址,偶爾會寄去一些嬰兒用品。
大概只有等到她放下那一天,這個地址才會隨記憶一同消散。
第六章?勇敢
風從蘇杳耳邊呼嘯而過,失重感壓迫著她全身的血脈,當降落傘在半空中綻開,下降速度變緩時,她才得以好好俯瞰這個此刻看起來如此渺小的世界,渺小到她張開雙臂就能環(huán)抱懷中。
薄云在身側(cè)穿行,湛藍的海灣在陽光下閃著粼粼的光,繁華人間漸漸放大,還能看見座頭鯨在海角停歇,海鳥結(jié)伴掠過燈塔塔頂,海浪不急不緩地拍打著海岸線。
落地后,蘇杳與教練合了影,教練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了一句“Good?job(做得不錯)”。她回以微笑,隨后便去挑選了一張明信片,寫下了那串早已銘記于心的聯(lián)系方式。
蘇杳提前結(jié)束了留學生涯后,就滿世界地飛,嘗試了很多新奇的玩意。現(xiàn)在的她儼然是網(wǎng)絡(luò)上的知名旅游博主了。說來也巧,那個給她拍攝視頻的攝影師,就是之前與她有過兩面之緣的男人。
這些年,蘇杳攀登過世界屋脊,橫穿過無人之境,聽過遠古勇士的獵歌,觸摸過海洋的心跳,寄過許多張只寫有地址與聯(lián)系人的明信片,就是從來不曾在路上遇見過一個叫傅征的少年。
她總會想起傅征教自己的第一個單詞,總在期盼兩人的約定還是能一次又一次兌現(xiàn),也總是希望落空。
他們兩個,終究是背道而馳。
所以,這次的明信片上,多了一行字——只是傅征,往后時光漫漫,這是我最后一次為你勇敢。
因為以后,她的身與心將全部交付予另一個人。
蘇杳身后的男人接過她手中的明信片,笑了笑:“這么說,你是打算重新開始了?”
“嗯?!碧K杳喝了一口水,“畢竟要給您一個機會,不是嗎?”
“那我就在這里多謝蘇小姐啦!”男人笑得粲然,“那下一站我們?nèi)ツ睦???/p>
“去你的故鄉(xiāng)?!?/p>
“見一見你說的園林古鎮(zhèn),青瓦烏篷?!?/p>
蘇杳頓了一下,又說:“還有你的父母。”
第七章?原因
收到這張明信片的時候,傅征正在收拾舊物,準備搬家。他打算將以前的舊書籍都賣掉,像是決心要切分現(xiàn)在與過去,可一張書簽就順勢掉落在他的腳邊。
那是少女稚嫩的告白,只不過他一直都沒發(fā)現(xiàn)——親愛的少年,請再等一等,等風止雨停,等夜過黎明,等勇敢的愛意洶涌而來時,讓我撲進你的懷里。
她用了充滿希望的意象,好似兩人真的會走向這樣的未來。
傅征將卡紙夾回書里,自嘲地笑了笑,其實他又何嘗不想呢?
他沒有訂婚,也沒有所謂的孩子,現(xiàn)在不會有,以后也不會有。他這輩子就只能等著這場洶涌的愛意退下,麻木地過完這一生,或是懷著這永遠不能再說出口的愛意,孤獨地活著。
可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會給蘇杳一個完美的結(jié)局。
畢竟,一個生活在陰溝里的人,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擁她入懷?
他從來沒告訴過誰,那個詛咒他永遠不會攀上高峰的人,哪里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母親。嗜賭成性的父親欠下了一大筆錢,母親最常想的事就是同父親離婚,但是為了他,母親忍了多年。
原本生活這樣將就著,傅征也可以安心地成長,可她在傅征念小學時,性情大變。她越來越厭煩傅征,最后還是在傅征十歲時離家出走了。
傅征考上大學后,父親原本千萬個不同意,怕傅征這一走就如斷線的風箏一般,再也不會回來了。最后是他拼命爭取,不斷保證,才得以成功入學。大學期間,他的生活被兼職與學業(yè)占滿了,偶爾家里人會來開口要錢,但他拮據(jù)點,那錢也能給得出去。
去給蘇杳補習的那年暑假,離家多年的母親回來了,也終于和父親離婚了,如愿改嫁,父親也靠著他寄回去的那點錢維持生計。而他的生活,好像有了那么一點點盼頭。
如果說那個滿眼堅定說相信自己的少女,不讓自己心動,那肯定是騙人的。所以那時的他不是不知道蘇杳的心意,只是不敢回應。他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長大的,黑暗得不見光亮,容不下一丁點美好的希冀,這樣的他怎么能讓人生唯一的美好也被沾染?
這一點點盼頭,不足以讓他冒險。所以他冷漠地拒絕了一切悲劇的發(fā)生。
當父親因不慎去世的消息傳來時,他不想讓自己那么冷血,但他必須誠實地承認,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悲傷,而是如釋重負,好像那個拖著他不讓他登高的包袱終于跌落了懸崖。他多少次想主動去找蘇杳,說明自己的心意,卻都邁不開那一步。
但好在,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星城讓他們重逢了。他知道自己拒絕后又反追很卑鄙,但是這么多年他都無欲無求,就讓他貪心這一回吧。
可他傅征終究是不配,命運總是不想讓他如愿順遂。和蘇杳在一起后不久,他就得知自己母親創(chuàng)建的新家庭突逢變故,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他了。
于理于法,傅征都不能拒絕,他必須去將她接回來,照顧她后半輩子。
從那以后,他的母親就好像瘋了一樣,經(jīng)常自言自語,說些頭不接尾的話,多年前強悍得一手就撐得起整個家的女人,如今脆弱到連日常起居都需要人照顧。
與蘇杳分手的那天,他還是異常冷靜,任那頭的人怎么質(zhì)問,都只是將自己腹稿了無數(shù)次的理由說了出來,聽到蘇杳的哭聲時,他只能一遍遍地說“對不起”。
對不起,因為自己的自私,一次次地傷害她,甚至不敢再見她一面,向她偷了短暫的甜蜜之后,自己不但什么都沒給她,反而將她推入了更大的悲傷之中。
現(xiàn)下,看到她用了“最后”二字,他也松了一口氣:放棄就好,她放棄了,自己才能不那么愧疚啊。
蘇杳啊,這泥濘且黑暗得沒有盡頭的小路,就讓他自己一個人走吧,他愛的人要走的,一定是鋪滿陽光的大道。
編輯/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