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過我家的人都說我超能收東西,餐具、茶具、香爐、擺件兒、花器、首飾、花布、彩燈……簡直沒有我不收的東西。搬家時,搬家公司的小伙子總要感嘆一句:“你一個人的東西比人家一家人的東西都多?!?/p>
我是個念舊的人,收藏的東西里,有十年以上的鉛筆盒,十五年以上的毛絨玩具和珠玉,最久的,怕是一盒扣子—— 很多來自童年時的衣裙。兩枚銀杏葉也要從千里之外的秋天帶回來,框在相框里,擺在書架上。蘇州的木雕、宜興的茶壺、上海的碗、云南的石頭、成都的花插、紹興的酒提……每一件,背上幾千里,顛沛周折地帶回來,分散在房間各處,滿滿當(dāng)當(dāng)。
對色彩和質(zhì)地的敏感,大概是因為我小時候,父母開了賣布的鋪子,里面是各種顏色各種質(zhì)地的布。那時候,大人忙著生意,我便無拘無束地在小山樣的包裹上跳來跳去。
喜歡收小玩意兒,也是受母親影響。由母親一手構(gòu)建的家中擺設(shè),成了我最初的審美體驗。復(fù)古的真皮沙發(fā)和羊毛地毯,為了顯得不沉悶,紗簾和床飾幾乎都用奶白色。記憶中有三樣?xùn)|西讓我覺得驚艷。一樣是掛在床頭的紫色蝴蝶風(fēng)鈴,流光溢彩,聲音悅耳。一樣是玉石鐘表,比成人的巴掌大些,上面是表盤,下面反向臥著一位美女,好看得讓我總想摸摸,但在人前又不好意思。還有一樣,就是母親的一件紫色旗袍,金絲絨的料子,領(lǐng)子和袖口是精致的黑色蕾絲。
在我們的大家庭里,我是與我同輩分孩子中的頭一個,是被偏愛的那一個,爺爺、奶奶、大姑、小姑、小叔都會給我買東西。姑姑們買衣服,小叔買玩具和自行車,爺爺奶奶給零花錢,趕上爺爺出差去外地,還會帶小玩意回來給我。所以,從小我便清楚“禮物”這種東西很討喜,它是一個人送給另一個人希望對方喜歡并因此開心的東西。它的另一層意思是“用心”,你要了解對方是什么樣的人,什么是對方歡喜的東西。
每次離開一個地方,我便要送一些東西給當(dāng)?shù)氐呐笥?。也有我自己格外喜歡的物件兒,便只得打包帶走,郵寄過程中多有折損,但也舍不得扔掉。隨著年紀(jì)增長,所選之物更偏近實用,收一套東南亞設(shè)計師做的青藍(lán)色大象、小象、臺座、壺承、杯子、花盤拿來供佛,清了書架的第一層,鋪了黃綢,插上一小把風(fēng)干芍藥。把蘇州帶回來的一把極小的裝飾性的小石壺也用上,偶爾從陽臺上剪一枝新鮮的花插進(jìn)去。
一到冬天就想做手工,今年愛上了做燈罩,前前后后粘貼了十來只燈罩,留了三只自己用,其他的送人。陽臺上每晚亮著另一只燈,燈身是白紙,骨架是細(xì)竹,四面各有樹枝做點綴,我嫌它單薄,便在燈罩上面手寫了幾句穆旦先生的詩。
很多人活得“精致”,我倒很懼怕這兩個字,總覺得太過纖細(xì),經(jīng)不得摔打,反倒喜歡那些粗凜樸質(zhì),束得高閣也墊得桌腳的東西,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沒了精與不精的比較,沒了值與不值的比較,只剩天然的喜好,和一時興起的活用。我很認(rèn)同一個觀點—— 再精致的東西,總是要用的,舍不得用,便是不值得。
物欲的最終目的是活用,東西再金貴終究是死的,況我那些凡俗小物又不是要進(jìn)博物館,更應(yīng)大大方方用起來。有用時,移至案臺,無用時,堆到墻角。不挑,不棄,不因喜新而厭舊,也不因念舊而疑新,簡簡單單,活得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