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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村歌手

2021-11-26 02:54李路平
綠洲 2021年5期
關鍵詞:阿偉南城李浩

李路平

李浩試圖找到一個意象,或者一種恰如其分的描述,為自己寄居的這個地方命名。雖然一直以來,它在人們的口中都被叫做“城中村”,一個樓叢密集、魚龍混雜之處。他想要找到專屬于自己的那個成為稱謂,和大眾的印象不一樣的符號。也確實如此,在其他人眼中生龍活虎、深藏不露的城中村,在他的心里卻是平平常常,沒有波瀾。

租住到這里之前,他在另一個城市打工,收入低廉,好歹有員工宿舍,每月只用和舍友,也就是同事,平攤物業(yè)和水電費,省了不小的一筆開支。南城的朋友看見一條招聘信息,給他轉過來,讓他有些心動。記者總比編輯要瀟灑一些,南城也離家更近,他果斷辭職、應聘,順利入職。哪知道偌大一個報社,竟然沒有員工宿舍,也沒有住房補貼,一下讓他的心涼了半截兒。來之前他了解過記者的工資結構、風險和前途,唯獨忘了問住宿的事,他的行李在賓館放了一周,才換到這個落腳之處。

那段日子最讓李浩頭疼的,就是找房子。南城盡管是一座三線城市,待遇微薄物價卻奇高,李浩去過北京,在北京吃一碗粉和在南城吃一碗粉,價格都是一樣的。如果要找單位房也就是小區(qū)房,老舊的月租,已經要他半個月工資了,新建的更不敢想。反而是他苦尋無果后,路過這片擁擠的地方,在招租廣告上撥下一個電話,才找到了如今這個房間。

這里是一個扇形區(qū)域,從外面看,所有的房子,似乎都是從最里面那個黑乎乎的地方延伸出來的。李浩就住在扇尾處倒數第二家,已經很接近村外了,不過樓間距還是特別窄,從相對的陽臺上伸出手,就可以握在一起了。他的房間在二層,一室一廳,天氣好的時候,在下午一點左右,會有半個小時的陽光直射下來,落在他無法轉身的陽臺上。他很珍惜這半個小時的陽光,陽光到來前,他都會把要曬的提前晾出來,要洗的提前洗好,擺在磚砌扶手上,然后站在門口等著。從報社到租房,一路上都是大好的太陽,但那并不是他的,與他無關,路上的太陽給他的只有炎熱,而落在陽臺上的陽光,就像雨一樣,令他溫暖和舒適。

報社總是有各種事情,尤其是作為社會新聞記者,他整天面對的都是民生問題,家長里短和交通治安之類,深入第一現場,把握新聞的時效性。這些事情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負面新聞,曝光整改、督促完善,有的與他相關,更是讓他氣憤不已。比如南城最普遍的電動車電瓶失竊問題,不僅困擾著這個馱在電動車上的城市的居民,也傷害著李浩。為了上下班方便,李浩買了一輛電動車,可是沒騎倆月,已經被偷了兩次電瓶了。后一次才停了十幾分鐘,當他吃完快餐出來的時候,電瓶已經沒有了。以前防盜系統(tǒng)不流行那會兒,聽說竊賊都是把車直接騎走,現在他們已經不偷車,光偷最貴的電瓶。一個電瓶少說也要千把塊,那兩個月,李浩氣得眼睛都紅了,工資除了交房租,就是用在買電瓶上面,伙食費都是問朋友借的。

就在那段時間,李浩住的那條巷子里搬進來一個人,租住了更里面的房子。那個人很喜歡唱歌,不知道為什么,一入夜就能聽見他嘹亮的嗓音。李浩開始覺得沒什么,還挺有新鮮感,聽著他自彈自唱《水手》《陽光總在風雨后》《像我這樣的人》,五音變調,總讓這個死寂的地方有了點人氣。

很奇怪,李浩住在這里,除了偶爾能夠聽見別家的炒菜聲,還有孩子忽然的哭鬧聲,其他聲音都聽不見。沒有哪家人大聲交談聊天,也沒有哪家人把電視的聲音調大,甚至爭吵聲都沒有。只有一次,李浩在凌晨被巷子里的聲音驚醒,那是一對在電話里吵架的情侶,他聽見她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背著我在外面搞了多少女人!那聲音里已經沒有了悲傷和惋惜。仿佛在那一夜,關于城中村的各種傳聞,才顯得有那么一些真實。李浩的工作上,也會遇到類似的事件,尤其是近年來因感情與婚姻導致的惡性案件,更是駭人聽聞,但就在樓下發(fā)生的,似乎比一切都更有說服力。

那樣的日子持續(xù)了一段時間,沒有人讓他閉嘴,好像大家都習慣了夜空中這唯一的聲音,大家都需要它一樣。有一天深夜,李浩趕完新聞稿回到租房,聽見那個人還在盡情地唱著《小芳》,一遍又一遍,就像真的失戀了。他莫名火起,打開門站到陽臺上,對著巷子里面大喊一聲:你他媽的別唱了!那個歌聲戛然而止,不多久傳來一聲回罵,李浩沒有聽清,他已經關上門,進了洗手間。那天有個曝光某大牌樓盤質量問題的稿子,領導對他改的稿總是不滿意,讓他改到晚上十點,直到看不出是曝光還是表揚了,才讓他走。那個樓盤他實地采訪過,確實存在很多質量問題,墻皮剝落、入戶門變形劃損、電梯事故、綠化不過關等,擺在眼前的事實,難道都可以視而不見嗎?李浩想與其這樣,不如干脆不上新聞了,可領導又要上,憋了一肚子氣,還想不明白,越想越氣。

過了幾天,李浩中午趕回來洗鞋子,剛到巷子口,就聽見旁邊有人喂了一句。他看了一眼,不認識,又要往前走,沒想到那個人趕過來擋在他面前。膚色黝黑,個子不高,身材壯碩,嘴唇肥厚,典型的南城人。李浩的身子往后仰了一些,不知道他想干什么。那個人打量了一下李浩,在他面前,那個人算比較矮小了。

他問,前幾天是不是你罵了我?

李浩心里一驚,想想自己也沒罵人,就說,你認錯人了,想要開門上樓。

那個人伸手攔住,看了看他說,前幾天是你讓我別唱了吧?

李浩這才想起來,但不知道他怎么這么快就鎖定了他。這條巷子少說也有幾十上百戶人家。他想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就假裝不知道,問,什么別唱了?

那個人盯著他看,說,我聽得出你的聲音。這些天我就守在巷子口,我要找出那個罵我的人,那個人就是你。

李浩想有兩下子啊,那么突然短促的一句話,就被他記住了,不僅知道罵了什么,還知道是什么嗓子罵的??粗矍暗娜艘矘嫴怀墒裁赐{,就說,我不是罵你,是你擾亂了大家的休息。你聽過誰深更半夜還在引吭高歌的。

那個人忽然說,我喜歡唱歌。我來這里就是為了可以盡情歌唱……還沒等他說完,李浩就說,這些跟我沒關系,你不要打擾我休息就好,謝謝!說完這句話,他繞過他走幾步到門口,開門上樓了。事后李浩回想起來,感覺這個事情挺有意思的,一個人天天守在巷子口他竟然沒發(fā)現,這個人竟然是在守他,這個人竟然跟他說他喜歡音樂,想要盡情歌唱。他以為城里和鄉(xiāng)下一樣,都是地廣人稀嗎,他只要吼一嗓子,附近幾棟樓、上百戶人家都聽得到。

可是第二天,那個人又把李浩攔了下來。李浩看著他,他說,我搬來這里一兩個月了,你是第一個和我說話的人。李浩本想說我沒和你說話,是你主動要和我說話的。還沒開口對方又說,雖然你是罵我,但總讓我知道,我唱的歌有人在聽了。我叫阿偉,可以和你交朋友嗎?面對這突然而來的關系,李浩吞下了本想說出口的話,他覺得他們倆之間有什么挺像的,至少在這一刻,他并不反感這個叫阿偉的人,他也想認識他。李浩的朋友雖然也在南城,但他們見面的時候并不多,上一次見面,還是他從外地回來的時候,一起吃了個飯。朋友在出版社做教輔,忙得天昏地暗。李浩每天都要外出,每天都要說很多的話,但回到宿舍,還是冷冷清清一個人,每天除了處理工作上的事情,手機再不會有其他消息。阿偉顯然也是這樣的一個人,來了一兩個月,沒有一個人和他說話,甚至那看起來是他故意制造的噪音,也沒有遭到別人的批評,看起來比他還要慘。

阿偉家在南城下面一個縣,縣里的一個鄉(xiāng),鄉(xiāng)里面一個很偏遠的屯。除了不知道怎么交際外,他確實很迷音樂。屯里本來人就少,年輕的都出來打工或讀書了,他初中之后就沒有再讀,一直在家里幫工,在田地間走動,直到年紀夠了,辦到了身份證,就出來自謀生路。他最早跟同鄉(xiāng)去了廣東,待了幾年又回來了,學會了理發(fā),喜歡上了音樂。

沒有文化是很受歧視的,有一天他忽然對李浩說,語氣里似乎還有點對他的羨慕。他以前在的電子廠,從組長到班長,就是按著學歷來排的,一個高中生都可以鄙視他,謾罵他。他辭職后在理發(fā)店當了幾年學徒,就來到了南城。他說理發(fā)店小,沒有那么大的壓迫感。李浩想想自己,讀了大學,卻是一個默默無名的二本,當初拿著這個證去找工作的時候,也是受盡了歧視。其實在哪一個層次,都多少承受著來自更高一層次的壓迫和歧視。他現在從事的行業(yè),對是否出自名牌大學不是很在意,它需要的是有干勁,能熬夜。當初義無反顧地來應聘,也有對“無冕之王”的迷戀,對自由的幻想。可是他現在又得到什么了呢?就連寫一個稿子都不自由。蝸居在城中村,懷疑和想象著它對自己的意義,甚至連一件喜歡的事情都沒有,空虛度日。

李浩對他說,學歷在南城有個屁用,你看我的工資能比你多多少?阿偉和他認識后,很快就問到了工資的事情,盡管心里感到不快,李浩還是對他如實相告,阿偉也主動說到了自己的工資,似乎這種差不多的平等讓他感到很滿意。南城確實是這樣一個城市,工資微薄,房價物價高到讓人卻步。有一次李浩外出采訪回來,叫了滴滴,司機無意間聊起了工資的事情,他也是因為忍受不了極低的死工資,才在壯年時辭職,上有老下有小,專職跑滴滴。聊起來頗有感慨,李浩那一路上也是心緒不定,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是什么樣子。

阿偉撥動著手里的吉他,不一會兒又轉移了話題。他說以前在廣東,只有周末他們才能出廠子,到外面放松一下。從他們工廠到市區(qū),要經過一座高架橋,每次經過那座橋上,都有一個人抱著吉他在那里唱歌。那個時候光顧著和工友去玩,也沒怎么在意他唱了什么,唱得怎么樣。直到后來經過的次數多了,市里也沒有了那么強烈的吸引力,他才慢慢和工友停下來聽一會兒,后來又變成了他一個人,獨自在那個人旁邊,一聽就是大半天。那些歌詞聽清楚了,都好像是為他寫的一樣,那么準確,聽多了就忍不住眼眶濕潤。每去一次,他都會給那個歌手二十塊錢,不多久他們就認識了,成為朋友。那個人鼓勵他唱兩句,他給他伴奏,又鼓勵他去買一把吉他。喏,他說,就是這一把。他免費教他彈吉他,因為年齡大了,吉他學起來很費勁,直到現在,他彈唱的時候,還要一直盯著弦看,不然很容易彈錯。他低頭輕輕撥弄著琴弦,似乎沉浸在往事里。然后他又接著說,那個歌手后來離開了天橋,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沒有和我告別。

那并不是一把很好的吉他。盡管我不會彈,對吉他的品牌還是略知一二,吉他的很多地方已經掉漆了,但看見阿偉像寶貝似的捧著它,我也不好意思說什么。

知道阿偉是個理發(fā)師之后,我現在理發(fā)都是去他所在的那個發(fā)廊,價格貴了點兒,但那里有一種在其他理發(fā)店沒有的自在感。發(fā)廊里其他的理發(fā)師都把自己搞得很非主流,頭發(fā)的式樣、顏色,在我看來都是稀奇古怪的。盡管我只比那些人大兩三歲,看著他們,就感覺隔了幾代人。只有阿偉看起來老實本分,沒有把自己打扮成“潮流”的樣子。他的吉他起先會帶到店里,不忙的時候彈一彈,后來多半彈不了,都成了那些人擺拍的工具,他也就不再拿過去。理發(fā)店離報社也就幾百米的距離,有時候李浩沒事也過去坐坐,會看見他們裝模作樣地擺弄吉他,拿著手機自拍,發(fā)朋友圈。他們也都認識他了,叫他浩哥。

可是說起阿偉的音樂,李浩就不知道怎么說了。自從那次讓他別唱了之后,阿偉真的就停了下來,不是說不唱了,而是不再超過那個時間。相反,他看起來唱得比以前更加勤快了,以前李浩中午回來都聽不到他的歌聲,現在有時候也聽得到了。

阿偉租住的那個房間比李浩的小很多,屬于單間配套,里面除了床,衣柜,再放不下其他東西。李浩去過幾次,都是閑來無事,帶著啤酒和花生米去的,和他說說新近的南城的新聞,然后聽聽阿偉的即興演唱。阿偉很喜歡給李浩即興演唱,因為他說好的歌手,都應該具備這種即興演出的能力。只要他一開口,李浩就知道他在模仿哪一首歌的歌詞,甚至旋律都差不多。有時候就這樣唱著唱著,阿偉就從普通話轉到了南城話,讓李浩也不知道他究竟唱了些什么。李浩來了南城這么久,還是聽不大懂南城話,只知道他們把男女朋友叫“友仔”“友女”,把五塊叫“五門”,把它們連成一句話就不知所云了。他想大概阿偉也是編不下去了,就開始敷衍了事吧。看著阿偉邊唱邊笑,他也跟著笑起來。

大多數時間,都是阿偉過來找他。阿偉就像在出租房里等著他似的,每當李浩開門沒多久,就能聽見他叫喚的聲音,然后下去給他開門。他都是帶著吉他來,坐下了也沒什么話說,盯著琴弦發(fā)呆,或者長時間看著外面。李浩也不多說,給他倒杯水,自己該干嗎還是干嗎。有時候阿偉開始唱了起來,李浩就知道,他剛剛是在構思。阿偉總是幻想著,以后自己也能自在地唱歌,不用擔心彈錯弦,也不用害怕沒有臨場應變的能力。他現在這么努力訓練,就是為了那一天早點到來。李浩跟他開玩笑,問他以后出師了是要去天橋上唱歌嗎。阿偉嚴肅地說,怎么能呢,要唱也要在一個大舞臺上,面前擠滿了觀眾,那才有排面。

關于阿偉的歌聲,其實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李浩一直沒有對他說。他不知道怎么開口。接觸這么久,阿偉對著李浩唱歌的時間加起來,少說也有幾十個小時了,但這些歌聲,總是很難進入李浩內心,就像當初阿偉被天橋歌手所打動那般。簡單說就是,阿偉的歌聲對李浩是無效的,他看到了阿偉的努力,也被他的努力和執(zhí)著所感動,這些都可以當作聽眾對他的加分項,可是他的歌聲還沒有靈魂。不是說他總是翻唱別人的曲目,沒有自己的原創(chuàng)作品,也不是說他沒有用心地唱,而是他的嗓音。他的嗓音沒有特點。在李浩看來,這就是很致命的缺點了。

阿偉似乎對此一無所知,每天還是勤加練習,十點來臨前,甚至能夠從他的聲音里,感受到他的急切,那種漸次拔高與加快的嗓音,是他對未來急切的期望。

李浩始終沒有明白,阿偉究竟想要一個怎樣的未來。他對理發(fā)工作并不熱心,可以完成店長攤派的任務,除此之外并不想“往上走”,就是獲得一個更高的地位,得到更優(yōu)渥的收入。他看起來就像一種很輕的植物,根系扎在土里,夢幻般隨著微風搖曳。有時候,他那副沉迷物外的表情,讓李浩覺得不要說往上走,要保住那份工作,都是懸而未決之事,這樣的狀態(tài),哪個人不擔心他剃破顧客的頭皮呢。只是沒有等到他失手的那天,這份工作就丟了。

是他主動辭的職。他覺得那份工作太浪費時間了,而且沒有氛圍。李浩面對他這個決定,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他覺得阿偉似乎陷得太深了,理想固然值得為之付出,可總要先把自己養(yǎng)活了呀。阿偉放棄了工作,意味接下來的生活入不敷出,他有充足的存款固然不錯,可他哪兒有那樣的資本。

李浩知道他身上沒錢,在阿偉的出租房里,什么都是亂七八糟的,衣服、生活垃圾、一些吉他譜,扔得到處都是。假如有個賊撬門進來,看到這番景象,也只能懷疑自己的眼光了吧。就這樣的處境還想純粹玩音樂,也不知道,他是受到了什么啟示和召喚,不然不可能這樣走火入魔。他自己卻沒有一點兒緊張感,照樣是沒白天沒黑夜地彈唱,除了我以外,這條巷子里已經有好幾個人對他表示抗議了。李浩有次和他說起這個事,他卻哂笑了一下,說,這就說明我唱得更好了,他們已經不想裝作聽不見啦。李浩讓他還是規(guī)矩一點,不要打擾到別人休息,不然他們找上門來,就有的好受了。他真怕哪天再見阿偉的時候,不是頭上纏著繃帶,就是一瘸一拐。

果然沒多久,就有人揚言要揍他。李浩沒有看見那個人,聽阿偉說,那個人站在巷子里,對著他的窗戶大罵,說打擾他睡覺。幸好一樓的大門要刷門禁卡出入,不然就真的挨揍了。阿偉帶著狡黠的微笑說,那個人是個夜班司機,白天都在家睡覺。

讓李浩沒想到的是,阿偉幾天后就被房東趕出來了。他問阿偉怎么回事,阿偉抓撓著后頸,過了一會兒才說,他的房租到期了,房東不給他續(xù)租。李浩不用想都知道什么原因,看他已經把雜亂的行李堆在他門口,他也不好再說什么,就讓他住了進來。

他把客廳收拾了一下,擺下了一張折疊床,讓阿偉睡在上面。多了一個人,也沒有讓房間看起來多擠,反而是適應兩個人的空間,讓李浩著實費了一番工夫。當初在外面,雖然宿舍里住著好幾個人,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立的空間,還不像現在這樣。阿偉一天到晚不出門,在房間里自彈自唱,讓他總感覺哪里不對。他住進來這段時間,每天李浩多了一個任務,就是陪他吃飯。他從來不一個人出去吃好了再回來,而是等到李浩下班,拉著他一塊去。其實李浩早就明白他沒錢了,不然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境地。

李浩帶他吃飯,給他買單,自己卻更勤快地“蹭”單位食堂了。他的生活沒有拮據到那個地步,但總不能那么奢侈浪費。李浩心里更急切的,是讓阿偉重新找一個工作,不要天天窩在家里坐吃山空。況且“家”也不是他的家,“山”也不是他的山。李浩閑下來的時候也會想這個事,自己怎么就讓他住進來了,怎么就開始負擔起他的開支,好像理所當然。他們雖然是朋友,好像也沒好到這個地步。尤其是阿偉太懶散,他自己睡的地方從來不收拾,而這種散亂,似乎就要在整套房間里蔓延開來,像一種難以遏制的疾病。他也不好提醒阿偉,他知道他是一個敏感的人。有一次,他進臥室,隨意把阿偉丟在走道上的拖鞋踢到一邊,從那開始阿偉就不再把鞋子丟在那里。盡管他沒有說,李浩不幾天就察覺出來了。

不管怎么樣,等阿偉走上正軌后,還是要把這些都說清楚。他比李浩小幾歲,李浩也一直把他當弟弟看,當初他“兼職”唱歌是好事,現在變成了“全職”,就讓他緊張起來。他給阿偉介紹了好幾份工作。有的是讓他給他認識的一個理發(fā)師當幫手,認識阿偉之前,李浩一直在那個人店里剪頭發(fā),算是比較熟絡。阿偉去了一次就不想去了,說那里地方太小,坐的地方都沒有。有的是讓他在一個連鎖便利店當收銀,他看到廣告就讓阿偉去應聘,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去。李浩問他,他就說沒應聘上。還有就是讓他去駐唱。李浩去過一些地方旅游,那些酒吧里的歌聲從早到晚,他也進去聽過,鬧哄哄的,耳朵受不了。南城有一些酒吧也有駐唱,不僅酒吧,那次李浩和朋友吃飯,那個飯店居然還有歌手駐唱。他記得那里很吵,但那個女歌手的歌聲并沒有被喧囂淹沒,那真的是一副唱歌的好嗓音。

阿偉只對他提到的駐唱有很高的興致。其實李浩也是沒有辦法了,才說起這個。他一直對阿偉的歌聲不感冒,也不想打擊他盲目的自信。只是李浩也沒有那么絕對,他也想過,自己不感冒的東西,說不定其他人喜歡呢。還有就是,他也想通過這樣的方法來驗證一下,阿偉的歌聲是否真的就像他想的那樣。

事情很快就談好了。李浩給阿偉找到了在一家飯店試唱的機會。李浩曾被指派,給這個飯店做過宣傳。報紙的生存境遇變得愈加艱難,不得不主動出擊,拉一些廣告,每個記者都有指標。就是在那個時候,他認識了飯店的老板。老板很大方,說直接讓他駐唱就可以了,李浩謹慎一些,說還是讓他試試吧,他還是有疑慮的。事實證明,他的疑慮并非沒有道理。阿偉試唱結束后,那個老板就打來電話,委婉地指出了阿偉不適合這份工作,很多顧客直接讓他別唱了。

李浩等著阿偉主動提起這個事情,阿偉回來后,卻倒頭在床上蒙睡了兩天,一句話也沒有說。他睡醒后,給李浩發(fā)來短信,說他要走了。李浩問他要去哪里,他只說自己去該去的地方。李浩再想問他,那邊提示手機已經關機了。

那天傍晚李浩回到租房,看見客廳已被收拾得干干凈凈。其實就是原本屬于阿偉的那些東西,都不見了,折疊床也被收拾好靠在墻角,原來移開的沙發(fā),又被移回了原來的位置。給阿偉配的那把鑰匙和門禁卡,被他放在沙發(fā)前的小桌子上,李浩拿在手里看了一下,忽然心里彌漫出一股空落落的感覺。盡管阿偉很讓他頭疼,如今走了,仿佛又留下了一塊巨大的切口,等著它慢慢平復。

他們后來還在聯(lián)系,李浩知道阿偉回家了,每天被父母催著下田干活,要么就催著出來找工作,而他想要的只是靜一靜而已。阿偉說,他只是想知道,為什么努力了這么多年,他的音樂會見光死。李浩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說,把它當作一種愛好就好了,不要去想別人是否喜歡,也不必要刻意去模仿,順從自己的內心唱,其他都去他媽的吧。他近來也有了一種無力感,他很想遵循自己的內心去做新聞,但總是難以如愿。報社好像已經不在乎新聞,只在乎廣告了,他每天的任務不是外出采訪,而是到處拉廣告,讓他覺得,他不是民生記者,而是版面販子,變得唯利是圖。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來南城之前,他就是一個編輯,單純做著文字工作,生活無甚攪擾。來了這里想獲得幻想中的自由,卻比當初更加受束縛,文字生疏了,倒更拿手斤斤計較之事。這樣的生活讓他無暇他顧,整天都被包圍在自己的矛盾沖突中。他想要獲得解脫的辦法,像阿偉一樣,他花一個月工資買來一把吉他,品牌貨,想著可以在音樂中獲得撫慰,卻意識到自己做的比阿偉還要糟糕,自己的嗓音才是慘不忍睹。

李浩把吉他甩到衣柜頂上,眼不見心不煩。阿偉似乎也忙了起來,沒有再和他聯(lián)系,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出現在李浩面前,就像當初被房東趕出來一樣。

安頓好后,李浩問他有什么打算,他發(fā)現阿偉這次來沒有帶吉他。阿偉說,他想在城南找工作,可以一直做下去的那種。李浩想了想,說你可以先做回你的老本行,先存點錢,到時候再想其他的,他不想阿偉再陷入以前那種生活。阿偉從褲袋里掏出一盒煙,點上,說,目前也只能這樣了,掙點錢,再想以后的生活。李浩不知道他什么時候開始抽煙了,他用手揮了揮煙霧,阿偉看見,就把煙掐了。李浩說,回來也好,走,我請你吃飯!

回到南城的阿偉,不僅抽上了煙,還開始酗酒,這讓李浩驚訝不已。他不知道阿偉在家都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當初煙酒不沾的人,小半年過去,卻成了煙酒鬼。他下班回來,阿偉還在理發(fā)店忙活,房間里卻總有若有若無的煙味和酒氣,他只好打開門窗透氣。他不抽煙喝酒,也不習慣,更不喜歡這些味道出現在自己的房間里。但面對阿偉,他又能說什么呢。

阿偉拿到工資的那天,把快要入睡的李浩叫起來,原來他帶回了酒菜,要李浩和他慶祝一下。盡管睡意蒙眬,他還是來到客廳,和阿偉在桌子前坐下,眼前這個人,和半年前真的不一樣了,更有煙火氣,更真實。

那個晚上,李浩陪著阿偉喝了不少,南城的啤酒醉人,聊著聊著,李浩把自己買的那把吉他拿出來,讓阿偉彈唱。李浩看見阿偉眼里的光一閃,拿過吉他左右翻轉,撫摸,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他才開始彈唱,剛開始似乎有些生疏,旋律總是出錯,歌聲也很輕,就像忽然之間無比怯懦。可是很快,這把吉他就在阿偉的手中發(fā)出了暢快的音樂,阿偉的嗓音也漸次高昂,直到完全放開。這是一種怎樣的歌聲呢。李浩的酒醉似乎隨著歌聲也慢慢淡去,變得清醒。阿偉的嗓音已然是另一副模樣,有些沙啞,聽起來有些渾厚,尤其是翻唱宋冬野的《斑馬,斑馬》時,李浩的眼角竟然有些濕潤了。難道真的是煙酒的作用嗎?阿偉的歌聲不再讓他感到難堪,而是感動,一些東西直擊著他的靈魂,讓他不知不覺就沉浸其中。

很長一段時間,李浩都沒有對阿偉說那個晚上的事情,只是把吉他給了他,讓他不要放棄了自己的愛好。他對阿偉說,他買這把吉他,就是想培養(yǎng)一個愛好,好讓自己不被工作和沉悶的生活淹沒,但顯然自己沒有那樣的天賦。他故意用了這個詞,天賦,他不知道阿偉有沒有聽懂。

不久阿偉就從李浩的房間里搬了出去,在這個巷子里找了個房間。

李浩沒有了上次空落的感覺,而是回到了最初的樣子,心里更多的是閑適。吉他也讓他帶走了,按李浩的說法就是,他貢獻吉他,阿偉貢獻喉嚨,只要他想聽的時候,阿偉就要唱。阿偉似乎也不反對,笑了一下,就把吉他一起背走了。有時候中午李浩回來午休,可以聽見巷子里的彈唱聲,他知道阿偉也回來練吉他了,他不去打擾他,只是安靜地聽一會兒,直到那邊也停了下來,仿佛不再莽撞,激起眾怒。很多時候,李浩下班回來,看見阿偉的房間亮著燈,他會在樓下小賣部買一提啤酒,一些花生和魚干,直接去他那里,兩個人邊喝邊聊,阿偉不時唱上一陣兒,煙霧繚繞中,歌聲別有一番味道,讓李浩不忍打斷。他把自己喜歡的民謠歌手都介紹給阿偉,讓他有空的時候聽一聽。

那些民謠歌手,阿偉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聽到,時不時地,他就會跟李浩說,他聽到誰的歌興奮了好久,恨不得是他自己唱的。李浩大笑,說你好好唱,說不定以后什么時候,你喜歡的那個歌手,聽見你的歌后,他也會感慨,說要是你的歌是他唱的就好了。

這些日子,李浩也有了自己的想法。阿偉現在的進步,好像都是他一手培養(yǎng)出來的,如今他很期待把他再推出去,讓外面的人也知道,南城出了一個不錯的歌手。

他漸漸跟阿偉試探,看他是否想再去飯店或酒店唱一下。阿偉剛開始以為李浩是在開玩笑,也很隨意就拒絕了。李浩多說了幾次,阿偉嚴肅起來,說現在他喜歡唱,是喜歡唱給自己聽,而不是以前那樣子,總希望有人也會喜歡,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聽見他這樣說,李浩感慨,阿偉確實轉變了許多,變得沉靜、內斂,不再張揚。然而李浩一直沒有死心,時不時都要和阿偉提那件事,看著他比自己更加愛護那一把吉他,李浩一咬牙說,你如果出去唱一次,我就把這把吉他送給你。這把花了他一個月工資的吉他,當初買來就是想用高價來強迫自己練習,可是沒興趣就是沒興趣,沒天賦就是沒天賦,在他手里只能落灰生銹。

阿偉聽他這樣說,似乎有些吃驚,也有些心動,沒有像以往一樣拒絕李浩,而是輕輕撫摸彈奏,過了一會兒才說,讓我想想,想好了告訴你。

忙了一整年的李浩,想趁著年底休假,回老家好好休息一下,順便想想以后,是否還要繼續(xù)從事這份工作。聽見阿偉這樣說,他當然很開心,這把吉他就算是自己送給他上道的禮物吧。他對阿偉說,你不用那么著急回復我,剛好要過年了,你也可以趁這段時間好好想想,說不定以后,你真的能夠成為一個很好的歌手。那樣子你就可以專門唱歌,不用再做其他事情了。不知道為什么,李浩說完這句,竟有一股醋意涌上心頭。

回老家沒兩天,李浩就接到了阿偉的電話,他在電話那邊說,他還是想再試一次。你不知道那次在飯店,我還沒唱兩句,就被他們趕下臺了,阿偉說,那種挫敗感至今都記得。如果不再試一次,我這輩子可能都會這樣挫敗下去吧。

李浩和阿偉說好,已經馬上要過年了,卻傳來了新冠肺炎的消息。一開始他沒在意,誰知道武漢馬上就宣布了封城。一個千萬人口級別的城市,封城的嚴重性可想而知,不久各地也逐漸開始宣布封城,沒兩天,李浩想去鎮(zhèn)上買生活用品都去不了了。道路被汽車攔住,一隊人開始逐戶調查,是否有湖北回來的人。直到那時,李浩都覺得自己可以如期回到南城,沒承想在家一待就是三個月。

阿偉回到老家也被隔離在村里,不能外出,他們只能通過手機聯(lián)系,希望疫情可以早點過去。他們已經說好過完年回南城,由李浩找酒吧或飯店,阿偉來彈唱,一起把這個事情做了。

原本李浩信心滿滿,卻沒想到會耽誤那么久,讓他都有點著急了。他每天打聽消息,看什么時候才能放行。開始村里不給走,后來單位不給去,就這樣著急了幾個月,李浩才最終回到南城,又開始了十四天的隔離。阿偉比李浩早回來,隔離都快結束了,但哪里也去不了。理發(fā)店不能開門,所有飯店和酒吧、電影院等,全部無法營業(yè)。阿偉甚至都不能上樓來串門,兩個人只能一個抬頭一個低頭,說上那么一陣,再各回房間。

阿偉說他就要憋瘋了。沒有工作就意味著沒有工資,還不能出去走動,不能彈唱,因為所有的租戶都被關在家里,只要他稍微彈久一點兒,就有人有意見了。李浩也不知道該怎么辦,雖然他有工作,但沒有出工,這幾個月拿的都是基本工資,少得可憐,房東也沒積極響應國家號召,給他減免房租。他每天只能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拿起書,沒心思看,玩手機,又都是疫情的新聞,總是給心里添堵。

李浩不知道那些日子都是怎么過來的,在他快要結束隔離的前一天,阿偉出事了。最初他聽見巷子里的爭吵,然后是打斗的聲音,聽起來很像阿偉,李浩打電話給他,沒人接,他走過去,更能確定就是阿偉,可那邊又進不去,急得他只能用手砸門。不知道誰報了警,緊跟著沒多久,就有警察過來了。李浩想一起跟過去,被攔在了外面,他只好在巷子里等著。

跟隨者警察出來的阿偉,衣服上都是血,他的鼻子被打破了,臉好像也受了傷。一起出來的另一個人,也好不到哪兒去。阿偉看見了李浩,李浩跟著他們,一直到不能再跟為止,阿偉沒和他說一句話,就鉆進了警車。

過了幾天,阿偉主動聯(lián)系李浩,說他要回老家去了。李浩想問他怎么樣了,身上的傷好了沒有,還沒等開口,阿偉又說,對不起,你那把吉他用不了了……李浩說,沒關系,到時候再買一把就可以。過了一會兒,他聽見阿偉說,我不去唱歌了。

阿偉離開后,李浩又買了一把一樣的吉他,隨意撥弄幾下琴弦,就把它放上了衣柜上面。他不知道阿偉是否還會回來,他走后便音訊全無。疫情逐漸緩解,各種場所陸續(xù)開放,李浩也正常上班了。他原本想換份工作,換個住所,最終還是決定留下來。他還沒有找到恰如其分的詞句來形容這里,但生活好像已經變了一個模樣,讓他有了不一樣的感覺,和隱隱的期待。

責任編輯惠靖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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