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通訊員 鄒鳳嶺
踏上故土,千年古鎮(zhèn)立水岸,風姿猶在。老街曾用它那皺巴巴的臉龐,低沉沉的聲音,溫潤潤的目光,沉靜地打理紛繁雜章,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在時代滾滾洪流中,斑駁的秦磚抖去了灰塵,老舊的墻壁生發(fā)新亮,盡顯它的古老與年輕。那街頭立起五顏六色的霓虹,街尾不滅的寺廟香火,林蔭深處長明的學府燈光,圓了無數(shù)人放飛的夢想。
我生在農(nóng)村,家距古鎮(zhèn)有十多里水路,老街是水鄉(xiāng)人永恒的向往。初次去老街,是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貧窮的歲月,老街自然蒼老了許多,像是被遺忘在蟒蛇河邊的一根枯樹枝,有些灰暗。街上人流稀少,商流清淡。竹竿上晾曬的灰綠衣裳,淋著水濕,一軸軸橫穿于街頭低空,有些悲愴。
那一天,正趕上老街逢集,天還未亮,父親帶上我劃條小木船去趕集,好買只豬崽回家飼養(yǎng)。那年頭,養(yǎng)豬是唯一不受限制的家庭副業(yè)。父親手持木锨當船槳,沿著小河,穿越蘆葦蕩,一路趕往那渴念的老街。
故鄉(xiāng)的小鎮(zhèn),千年橫亙在水岸沙堤上,面向大海,背靠里下河腹地,沙堤擋住海水和大浪,古鎮(zhèn)鎖住水陸交通的咽喉,故稱岡門。家鄉(xiāng)的小鎮(zhèn),古有范仲淹鎮(zhèn)前揮手筑海堤,包世臣、孫在豐、林則徐在此率眾疏浚蟒蛇河。近有新四軍將士奮起抗敵寇,足跡永遠印在沙崗上。水鄉(xiāng)里走出胡喬木,還有書法名家胡公石,墨寶里彰顯文化的古老。孝悌積善,早已隨流淌的小河水,融入家鄉(xiāng)人的血脈里。
小船駛向前,老街文曲橋出現(xiàn)在眼前,相傳橋名源于明宣德年間狀元李春芳。那一年,李春芳去京城趕考,夜半船行古鎮(zhèn)邊,忽見岸上人家燈光亮,母教女學。李春芳停船上岸走進該人家,聽得母出一聯(lián):“麥黃麩赤面如霜?!迸畠簩Σ怀?,急得哭出了聲。李春芳進京趕考的路上,怎么想也未曾對出此下聯(lián)。入考場,考官大人出了“炭黑火紅灰似雪”對聯(lián),無一考生能對上。李春芳喜出望外,此聯(lián)正與那位母親的聯(lián)句相對應(yīng)。中了狀元郎的李春芳,回程膜拜那深夜教子的母親,尋見街邊原坐落的是東天廟,那尊佛像捧腹形似對他笑。
多少年,我對故鄉(xiāng)老街的渴念,美在小橋流水人家,交相輝映,滿眼都是別樣的景致??茨抢辖值穆访?,用純青的小磚站立而鋪成,中間夾有條狀的青石。青磚青石挨腳下,一座座拱橋跨越小河上。青青的路面,灰灰的樓屋,亮亮的店鋪,腳步匆匆的人群。老街上,店挨著店,鋪靠著鋪,各式旌幌風中展。銅匠擔子上掛滿銅勺、銅鏟和銅爐,隨著匠人的腳步,晃晃蕩蕩,碰撞響“叮當”。用竹篾串成的熟荸薺、紅山楂,散著油熱的茶馓糖麻花,梆賣聲中裹著甜和香。許家豆腐店,做出五香茶干品牌知名數(shù)百年。楊八爺開的鐵匠鋪,那紅紅的鐵塊,淬火在從蟒蛇河里打來的清水中,“哧哧”聲騰起白色水霧,和著鐵錘敲打響鏗鏘,奏出老街不息生命的樂章。要問老街有多老,那一塊塊布滿斷紋、磨圓了邊角的青石青磚,訴說歲月的滄桑。
故鄉(xiāng)的老街,是開啟四鄉(xiāng)八里人夢想的寶地。那些年,母親在自留地里種上黃瓜、茄子和韭菜,待到老街上逢集那一天,背上自種的瓜菜去趕集,換回了供我上學讀書的學雜費。再后來,李家大伯的外甥,販些服裝在老街擺地攤,賺得“第一桶金”,成為從老街走出的首位創(chuàng)業(yè)成功者。還有那鎮(zhèn)上燈具公司的老板,資助我老家村上孤兒讀書上大學,扶她成才立業(yè),創(chuàng)辦網(wǎng)店生意忙。那一年,老街后面沙崗上,出土大量唐宋古錢幣,經(jīng)專家考證,是為宋時在此經(jīng)營海鹽、大米的富商,避難于宋金交戰(zhàn)鹽淮時所埋藏。千年的古鎮(zhèn),不負水鄉(xiāng)第一商埠的盛名。
重回故里,漫步于青石磚鋪就的老街上,大紅燈籠高高掛,夜市燈火月映紅。舉目林立商鋪間,醒目的林則徐“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題書楹聯(lián)懸掛于老鋪中堂。水鄉(xiāng)的老街用這不眠之夜,以海納百川的胸懷,迎來送往八方客;煥發(fā)青春,生機盎然,古老與繁華未變。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