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雪飛
(鄭州大學 河南鄭州 450007)
出生于俄羅斯的尼古拉·康斯坦蒂諾維奇·列里赫(1874-1947)是一位享譽國際的藝術家、作家、探險家、考古學家。列里赫幼時起便受到家庭的熏陶,對東方文化尤其是印度文化產(chǎn)生了極大興趣。他一生中寫了近三十本書,創(chuàng)作了超過7000幅繪畫和大量精美的劇場設計,其中大量涉及與印度相關的內(nèi)容。
列里赫童年時常旁聽父母與友人的茶話會。茶話會的內(nèi)容非常廣泛,除了時政之外還有藝術創(chuàng)作、旅行經(jīng)歷等等,其中就包括“東方冒險”,這激起了小列里赫旺盛的好奇心,為他的東方情懷埋下隱秘的種子。
列里赫的暑假通常是在位于圣彼得堡西南約55英里的家族莊園伊斯瓦拉(Isvara)度過的?!?Isvara”是一個梵文單詞,其意思為“神圣的住所”“靜修所”,是初代主人印度旅行歸來后所取。莊園城堡的墻上掛著一幅油畫,畫的是喜馬拉雅山脈的一座白雪皚皚的山峰——干城章嘉峰。許多年后,在中亞探險途中親眼目睹了干城章嘉峰雄偉的模樣后,列里赫也創(chuàng)作了一幅名為《干城章嘉峰》的畫作。
學生時代的列里赫結(jié)識了俄國著名藝術評論家弗拉基米爾·瓦西里耶維奇·斯塔索夫(1824-1906)。斯塔索夫在研究東方國家古代文學上有突出成就,在列里赫出生之前,他就寫過一篇分析俄羅斯民間史詩《比利尼》與印度史詩《Shāhnāmé and Mahābhārata》之間相似性的文章。斯塔索夫認為與印度史詩相比,《比利尼》的起源相對較晚,且其中含有大量東方元素。[1]除此之外他還認為俄國人與亞洲人有著相同的根源。雖然這些想法在當時看來是難以被社會接受認同的,卻都深深啟發(fā)了列里赫。
自1905年以來,他的許多畫作就表現(xiàn)出印度主題,如《拉克什米》《印度之路》《印度夢》等,而這都是在他印度旅行前創(chuàng)作的。
二十世紀之交,俄羅斯文化界處于一種精神狂熱的狀態(tài),各種唯靈論、哲學、宗教團體的出版物充斥了民眾的生活。除了關于解夢、算命和超自然故事的書籍外,當時傳閱較廣的還有斯瓦米·維韋卡南達(1863-1902)的哲學著作,以及海倫·彼得羅夫娜·布拉瓦茨基(1831-1891)的神智學著作等作品。這些書籍都深深影響了列里赫的精神世界,使得印度在他心中的地位越來越高。種種經(jīng)歷激發(fā)了列里赫想要探訪文明之源的想法,而亞洲便是源頭。列里赫曾寫道:“了解亞洲所有源頭和浪潮的人將再次感受到亞洲有多么充滿活力,所有所謂的預言和傳說都來自最古老的源頭。”[2]在列里赫的精神世界中,略帶縹緲的“東方”一詞,有一個更為實在的地點,那就是印度。
1900年,正是俄國印度學蓬勃發(fā)展的時期,也是俄國知識分子對東方產(chǎn)生濃厚興趣的時期,列里赫與妻子海倫娜對印度的文化和哲學進行了深入研究。同年,列里赫積極參與了圣彼得堡的第一座佛教寺廟建造計劃,并主持了寺廟的建筑裝潢工作。他還從達賴喇嘛委托人阿格萬·多爾季耶夫(Aghvan Dordzhiev)(1854-1938)那里聽到了一個關于佛教世界最隱秘和高深的概念——天國香巴拉,這對他以后的藝術創(chuàng)作與人生軌跡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
香巴拉是佛教密語,為藏語音譯,又譯為“香格里拉”,其意為“極樂園”,是佛教所說的神話世界,為時輪佛法的發(fā)源地。列里赫之所以渴望到達印度,游覽東方,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尋找“香巴拉”的所在之地。
列里赫在《喜馬拉雅——光之家》一書中近乎狂熱的贊美“香巴拉”?!跋惆屠挠钪嬷劢o人類帶來了仁愛。香巴拉的宇宙之眼就像人類道路上的光?!惆屠魇钦賳菊吲c被召喚者!香巴拉之主呼吸真理并肯定真理。香巴拉的主是不可戰(zhàn)勝的。香巴拉之主是旗幟的頂峰,也是光的頂峰。”[3]足以見得列里赫對“香巴拉”的無比憧憬與尊敬之情。
懷揣著對夢境之地美好的想象,二十世紀初,列里赫和他的團隊開啟了探索東方的大門。1923年11月17日,列里赫與妻子海倫娜及兩個兒子——尤里·列里赫與斯維亞托斯拉夫·列里赫乘坐輪船前往印度。12月2日,輪船抵達孟買,列里赫一家第一次踏上他們的夢中圣地——印度。在為期一個月的印度之行中,他們訪問了印度的齋浦爾、阿格拉、薩爾納特、貝拿勒斯、加爾各答等地。1923年12月底,他們抵達錫金和大吉嶺市,列里赫一直在那里待到1924年9月。
列里赫在印度參觀了許多佛教寺廟并駐足聆聽誦經(jīng),拜訪了當?shù)刂乃囆g家和學者。他夸贊貝拿勒斯將古韻與現(xiàn)代完美融合的建筑風格,感慨空氣中彌漫的玫瑰與檀木香氣。列里赫曾長久的駐足在恒河邊上,看著絡繹不絕的人群站在河水中清洗他們的身體,訴說他們的愿望,目睹一場又一場葬禮的舉行,生死交加的人間百態(tài)。
列里赫對印度的感情可以用他文章中的一段話來概括:“印度,我知道你的悲傷,但我會像春天大地上盛開的第一朵花一樣,懷著喜悅的顫抖來紀念你……印度,你是致命的烈火,但我們知道你芬芳的本質(zhì)。印度,我們知道你思想的深度和內(nèi)涵。我們知道你偉大的引導之靈。印度,我們知道你古老的智慧!你神圣的經(jīng)文,概述了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盵4]
雖然第一次印度之行時間不長,但是卻在他的心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記。
作為一個文化遺產(chǎn)保護的先驅(qū)行動者,列里赫的文化遺產(chǎn)保護思想擁有劃時代的前瞻性與普世性。由他所提議并落成的《關于保護藝術和科學機構(gòu)及歷史紀念物條約》即《列里赫公約》于1935年4月15日在美國白宮由21個美洲國家簽署?!读欣锖展s》作為第一個專門討論文化遺產(chǎn)在和平時期與戰(zhàn)爭時期保護問題的文件,在文化遺產(chǎn)保護的法制化進程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印度作為世界四大文明古國之一,擁有豐厚的歷史沉淀。列里赫在他的作品里多次提到印度的文化遺產(chǎn)。在《亞洲之心》中,列里赫就曾記錄下一次考察巖畫的經(jīng)歷:“在克什米爾的巖石上,可以看到一些古代雕刻。它們被認為是達爾德圖像,是達迪斯坦的古代居民所創(chuàng)作的……在這些古老的圖像中,我們可以分辨出長著巨大而彎曲的角的野山羊,還有牦牛、獵人、弓箭手、圓舞和儀式。這些雕刻的特點值得仔細注意,因為我們在新疆、西伯利亞、喜馬拉雅山脈和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哈爾斯寧格附近的巖石上也看到了類似的圖案。”[5]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開始,《列里赫公約》在印度的推行工作開始了。首先是向印度社會通告公約的基本思想,以及在他國的推行進程。此外,還登載了許多有關列里赫藝術和社會活動的材料,及其文章和畫作翻印品。印度和錫蘭的眾多報紙、雜志上均刊登有相關的簡訊。
與此同時,列里赫還向各社會組織與名人發(fā)送了信函,請求支持這一重要的文化倡議,并得到了其中大多數(shù)人的響應。1931年,拉賓德拉納特·泰戈爾給列里赫的信中說到:“……您的和平公約及文化瑰寶保護旗幟將會是非常有效的象征。對于國際聯(lián)盟博物館委員會能采納該公約,我由衷地感到高興,我深深地感受到這將對民族文化的和諧產(chǎn)生深遠影響……”[6]
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列里赫在印度開展了大量推行文化保護思想的工作。他組織了多次個人畫展、多次致函印度媒體、印度文化機構(gòu)、并與印度知識分子交往。1946年第六屆全印度文化統(tǒng)一會議對《列里赫公約》表示支持,并在決議中聲明:“決議如下:本次會議在加強相互理解的基礎上,相互尊重所有印度團體的文化,完全贊同尼古拉·列里赫教授旨在戰(zhàn)時、和平時期避免世界歷史古跡、博物館、科學、藝術、教育和文化機構(gòu)遭受破壞而進行的努力。會議強烈支持并贊同《列里赫公約》?!盵7]
1948年8月初,獨立僅一年的印度政府宣布認可《列里赫公約》。但遺憾的是,因為印度國內(nèi)日益嚴重的領土、宗教和社會文化矛盾,使得印度政府無暇顧及批準及批準《列里赫公約》。
1935年秋天,列里赫一家人回到了印度的庫魯山谷,并在此定居。他晚年的許多畫作主題都包含神圣的喜馬拉雅山脈風景,如《來自喜馬拉雅山的使者》《香巴拉的訊息》,以及他生命中最后一幅畫《大師的命令》。
晚年的列里赫更喜歡思考有關于生命與責任的宏大的主題。即便是在身體每況愈下的情形下,他也一直堅持寫作。他在日記中寫道:“我們所做的一切,只為未來而存在。在面對未來的時候需要認識到我們責任的重大。”[8]
但即便是再偉大的人也終有一天要迎來死亡。在一封寫于1947年10月10日的信里,列里赫向朋友表達了他正處于病痛之處的情形:“在六月份收到你的那封信后,我很久沒有回信,你可能會感到驚訝,原因有很多。 從七月初開始,我就突然病倒了。我躺在床上約三個月,經(jīng)歷了疼痛、手術,這一切都在我所居住的僻靜的山區(qū)進行……我從來沒有生過這么長時間的病,這一切都非常痛苦?!盵9]
1947年12月13日,由于心臟衰竭,列里赫倒在了白雪皚皚的喜馬拉雅山,這位一生奔波而忙碌的俄羅斯人,最終長眠于兒時神往的東方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