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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橋

2021-11-30 13:26:10金少凡
芳草·文學雜志 2021年6期
關(guān)鍵詞:大樓

蘇全還是決定要去一下梅橋。不過,已經(jīng)不再覺得那是一種儀式,并且需要那樣一種儀式了。他的心思,已然全部放了下來。那件事情,早已變得無足輕重。也仿若是衣服上的一點灰塵,撣下手指,便被撣掉了。因此,出門時,便也不換衣服,還是平常那一身。年輕時打籃球穿過的燈籠口運動褲,十幾年前當奧運志愿者時發(fā)的T恤衫。都是純棉布,松松垮垮的,沒個什么形狀和顏色。褲子和布衫上早已被洗出了許多處洞,邊緣上還飄著線頭。蘇全差不多整年都穿著它們。他覺得,衣服被洗到了這個程度才真正做到了和身體貼合,和皮膚親潤。他喜歡那軟軟乎乎的布面磨蹭著肌膚的滑膩膩的感覺,像是有無數(shù)只嬰兒的小手,無時不刻在周身游動。就時常想,都說女兒是貼身小棉襖,大概就是這般的舒適吧。書包也不背。累贅。就把那只邊緣上已經(jīng)都磨出黑漬來的,曾經(jīng)被許多人認定是收停車費標配的藍色腰包往腰間一系。不過,剛要把腳伸進圓口布鞋里時,卻無由頭地遲疑了一下,從鞋柜里翻出了那雙被擦拭得干干凈凈的白色“麥七”。

其實,蘇全是個凡事都要有儀式感的人。這樣看,或許有人猜,他應該是個什么大人物了。平素剪個彩,上主席臺發(fā)個言什么的習慣儀式了。但卻不是的。只是一個退了休的、六十三四歲的、剃著光頭、且靠社會最低級別養(yǎng)老保險金過活的老頭兒。所以,這樣看來,有儀式感習慣的,不只是大人物,沒當過局長、處長,甚至連班組長都沒摸著邊的人,具體說就是咱們的蘇全,也會有的。

說到梅橋,實際上早幾十年之前便已經(jīng)沒有了。現(xiàn)在的人們,即便是本地人,在梅橋一帶長起來的,對它的印象也模糊不清了。但蘇全卻始終記得。梅橋的橋身不高、不長也不寬,是用石頭和木料混合而成。人在上面蹦,橋面就砰砰響,牛車馬車特別是汽車在上面過,橋身還會搖擺晃動。尤其是橋面上的一個破洞,還曾經(jīng)讓不少馬蹄子陷落進去,由此翻了車的也屢見不鮮。蘇全他們一幫孩子最喜歡在橋上玩耍,還特喜歡看車經(jīng)過橋面??幢孔镜呐T鯓勇唤?jīng)心、晃著腦袋躲過那個破洞的暗算;看精明的馬失落前蹄;看汽車轱轆如何從上面碾壓過去。還常去橋頭上摸。橋頭石柱上雕刻著一朵梅花,梅花有五朵花瓣,它們一片疊壓一片,錯落有致,花心處的花蕊也一根一根清晰可見。凡到橋上,男孩子都要在梅花上摸。據(jù)說是將來能找到一個漂亮媳婦。梅橋橋身的石頭縫隙里,長著數(shù)不清的酸棗樹,在橋上面玩兒的時候,渴了餓了就隨手摘下幾棵酸棗來吃。梅橋下面,是幾乎就要干涸了的古老的護城河,河里有蘆葦和菖蒲,也有幾處蓮。碗口大的甲魚會在有太陽的時候爬上岸,小眼睛微閉著,喝醉了酒似的,享受日光的撫摸,而淺淺的水窩子里則藏著各種各樣的魚。都不太大,手指頭般粗,一拃來長。蘇全對魚印象似乎比梅橋還要深些。那魚多半很傻,不需要刻意尋找,只要從水邊經(jīng)過時鬧出響動來,它們便躥起來暴露出自己的位置,之后只需順著那道渾水用手一按便可得到了。把捉到的小魚用一根柳條從魚鰓里穿過去提回家,別管一條、兩條還是三條、五條,媽媽就在魚身上裹些面,之后下油鍋炸,隨著滋啦一聲騰起來的那股令人垂涎欲滴的奇香,蘇全至今還記得。后來,這般的趣事再沒了。因為要修地鐵,那座梅橋,連同橋連接著的高大寬厚的城墻,便被連挖帶刨地給鼓搗沒了。橋下的護城河和橋頭上的梅花自然也沒了。那時候,附近的人瘋了似的哄搶城墻上的城磚,就連蘇全他們幾里地之外的人也跑了去。先下手的,便搶得了刻著梅花的那幾塊。蘇全那時候還小,不懂得那梅花究竟是什么意思,就只知道摸了將來能找到漂亮媳婦。等后來明白事了才知道,原來古城有東西南北四座城門。城門各司其職。南面的城門專走運送黃土的土車,被稱作土門;北面的城門專走運送玉泉山甜水的水車,被稱作水門;東門是漕運碼頭,走糧車,是糧門;西門因為專門走西山煤礦的煤車,所以叫煤門。煤和梅同音,取其美意,于是,在煤門的門頭和城門外的小橋上,便被刻上了百媚生嬌的梅花。

要說起來,蘇全和梅橋是緣分十足的。從小在這里玩大,后來娶了梅橋的媳婦,還生活在了這里。等到后來公家分配了房子,搬到了三環(huán)的邊沿上,還要經(jīng)?;貋砜赐先?。即便是現(xiàn)在自己老了,為了努力多給自己爭取些養(yǎng)老錢,對外稱為了躲個清凈,把房子租了出去,在六環(huán)的邊沿上租住,也由一條由歷史踩踏出來的運煤的古道連接著梅橋。特別是,蘇小全也還在這里。即便是兩年多了,沒見過一次,可心里也還是系著這個地方。

天氣晴好。藍天上飄著白云。細細的風,順著那條茶馬古道從遠處的西山上吹過來,掀動著梅橋甬道邊的柳絲。

梅橋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街心花園。有個很靚麗的名字叫梅園。有綠色的草坪,有各式各樣的花卉,尤以梅花最多。春天的時候,這里的梅,紅的粉的,一朵朵,一叢叢,一束束,爭奇斗艷,煞是好看。只是地鐵二號線經(jīng)過這里,站名叫了阜成門,很煞風景——最起碼在蘇全看來,是這樣。難道就不能叫梅橋嗎?多有歷史感?要講現(xiàn)代,叫梅園也是不錯的呀!并且,小花園是先有的,梅也是先開的,那個叫阜成門的家伙不分青紅皂白,愣生生地從地面下冒出來還不算,竟蠻不講理地把一大片梅給毀掉了。其中就有那一株。蘇全在上面刻了字的:一九八○年十二月二十日蘇全高京。蘇全那天是看到了的,也可以說是特意去看的。一個鏟車工人轟隆一下子就把那株梅給挖了出來,又轟隆一下子把它扔到了幾米之外。當時樹上開滿了花。鮮嫩嫩的。樹枝咔嚓嚓地就折斷了,粉紅色的梅花水一樣潑了出去,散落了一地。蘇全有一點點小迷信,認為這很不吉利,心里便一揪,趕緊跑過去,遞上煙——蘇全本是不抽煙的——拙笨地劃著了火柴,懇請師傅把這梅移栽到其他的地方,位置他都選好了,可是那師傅把煙吸了兩口,之后煙屁一丟,轟隆地把機器開動起來,從那株梅上碾壓了過去。

蘇全從阜成門地鐵里走出來時,沒坐滾梯。他每次經(jīng)過這里都不會坐。滾梯出口的位置,就是那株梅生長著的地方。一九八○年十二月二十日那天的下午,他和高京就站在這里。

阜成門地鐵站——蘇全實在是不愿意這么叫——它的北面,是那座深灰色的萬通商貿(mào)大廈,俗稱萬通。蘇小全剛來時,就安安靜靜地坐在一層的一個工位上。后來,蘇小全在二層有了一間單獨的辦公室。房間不大,有張長沙發(fā),有張辦公桌,辦公桌上有臺電腦。遺憾的是頂部是敞開著的。所以一進來蘇小全就用手指指天花板,示意蘇全,說話要注意。

的確是要注意。

蘇全那次是去和蘇小全說關(guān)于李桂兒的事情去的。

地鐵站的南面,與那座深灰色大樓遙相對應的,是一座米黃色的大樓,一共八層。這在周邊的一片胡同里,屬于鶴立雞群的建筑。它的門牌號是阜成門八號,可是當?shù)厝藚s從不說阜成門,也不提八號,盡管這是一個非常吉祥的號碼,就只管它叫大樓。說起來,大樓確實很有名氣,幾乎是古城盡人皆知的。那是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期古城建立的三座公社大樓之一。三座大樓一個圖紙。全部仿蘇公寓式設計,居室分列南北,中間是寬大的走廊,樓的左中右有三部電梯。按照城市人民公社運動的構(gòu)想,住戶家里沒有廚房,原因是無需做飯,大樓的一層設置了能容納五百人的大食堂,一日三餐,全樓的人都到食堂集體用餐,不需要交錢,吃完了抹嘴就走,連碗都不用刷。除了集體大食堂之外,在這座公社大樓里還有托兒所、理發(fā)室、小賣部、保健室和開水間。更值得一提的是,在大樓的地下室,還有一處配給站,居民誰結(jié)婚,就到里面領(lǐng)一張床、一只柜子以及桌椅板凳;誰的衣服、鞋子破了壞了不能穿了,就去里面換一套新的。配給站的物資齊全,小到一顆螺絲釘,大到箱子柜子,凡生活中涉及到的,樣樣俱全。大樓內(nèi)無處不在的公共設施,給樓里的居民描繪了一張美好的集體生活畫卷。樓里的居民,很享受地過了一陣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衣食無憂的日子。

不過,大樓出名,還不止于此。還有一個關(guān)于鬼的傳說。據(jù)說大樓的地下室有靈異事件。當然,這是修地鐵之后的事情了。建國初期,大樓的地下室里開了一間街道工廠,專門生產(chǎn)棉絲,也有叫棉紗的,是擦拭大型機械不可或缺的東西??墒呛髞砭蜎]了銷路。街道工廠最后宣布倒閉。這之后,怪事發(fā)生了。大樓一直空無一人,塵封的地下室里,忽一天半夜,閃出了詭異的影子,隨著魅影的出現(xiàn),怪叫聲也隨之而來。嗷嗷的叫聲時高時低,若隱若現(xiàn),令全樓人駭然驚悚。大樓里素來有幾個膽子大的,就糾集起來組織了敢死隊,端上手電,提了棍棒,仗著膽子尋了叫聲去巡查??墒亲叩降叵率?,卻聲音全無。工廠大門緊鎖。把電光從污穢不堪的玻璃上照進去,里面除了灰塵和蛛網(wǎng),沒半點聲息,即便是腳印,在地上也沒有一個。于是,人們就更加認定了那是鬼。

蘇全那時雖然已經(jīng)結(jié)婚居住在大樓里,卻沒有親耳聽到過那鬼怪的聲音。更沒見過它那神秘莫測的影子。不過,從外地出差回來時,他第一時間就聽到了這件事情。有人在他剛掏出鑰匙來準備開門時拽住他,很神秘地對著他的耳朵悄聲說,你不在的這些日子出了怪事,大樓里冒出來了個鬼,一到了晚上就發(fā)出嬰兒般的哭聲——嗷,嗷……蘇全當時便感覺毛骨悚然——關(guān)于大樓那鬼怪的傳說一直流傳于今天。不信,各位請到網(wǎng)上查閱。阜成門八號地下室的鬼叫傳說,是古城的八大靈異未解之謎。在網(wǎng)上,還能查到見證人二如和他老婆的名字。有的帖子里,還提到了李桂兒。

上午的陽光,從白塔寺那座白塔的寶頂上方,把陽光斜灑過來,投射到了大樓的東墻上。大樓上,清晰地有了白塔的影子。

大樓已經(jīng)被封閉起來了。腳手架正在搭建。一副工地的樣子。蘇全鉆過圍擋的鐵皮圍墻走到了樓里。看門的二如初見蘇全的時候,以為是撿廢品的,就厲聲呵斥轟趕。待蘇全叫了二如的名字,他才認出了他,叫了聲大哥,立即不好意思地從保安室里跑了出來。二如仰臉問蘇全來干什么?懷舊?他說最近有不少人過來拍照片,現(xiàn)在上頭明令禁止了。蘇全朝下望著他,點頭,說算是吧。二如從口袋里摸出了煙,遞給蘇全一支。蘇全搖頭。二如嘴一咧,開玩笑地說還不抽呢?不是據(jù)說人受了挫折立即就把煙酒學會了嗎?蘇全想想還真是這樣,當年老爸就是因為受了沖擊而學會的吸煙。但蘇全沒接他的話茬,看看大樓的地下室問,現(xiàn)在還鬧鬼嗎?二如一愣,遲疑了一下,說,那都是老娘們瞎胡說,哪里有什么鬼。那時候,你真沒聽見過鬼叫?小孩似的,嗷嗷嗷。蘇全問,不是說,你當時還是敢死隊的成員呢嗎?二如就也轉(zhuǎn)了話題。他看看蘇全的腳,問大熱的天,怎么穿這么一雙厚鞋?看樣子也不是你的吧?蘇全一邊在二如的配合下鉆進鐵皮圍擋,一邊說,蘇小全的。二如說,看著就像。咱們這歲數(shù)的,沒人花那冤枉錢買什么名牌。二如說,那小子那些年天天腳上不是喬丹就是科比,我記得你隔一段時間就帶他去一趟王府井的利生體育用品商店。二如的個子小。他的哥哥大如比他大三歲,身高一米八,他卻不到一米六。據(jù)他媽媽說,是生下來大樓的食堂剛好關(guān)張了,沒飯吃的緣故。因此,二如掀開的自己能進身的洞口,蘇全鉆進去時,有些費力。誰年輕的時候不美?蘇全鉆進去了后,喘著氣說。

門窗已經(jīng)被拆掉了。好在門口畫著的一溜鉛筆道道還沒被損壞。那是蘇全畫上去的。蘇小全小時候,每隔一段時間,蘇全都會讓他到這個地方,立正站好,之后用三角板測了身高,用鉛筆畫下來,并在上面標注上日期。長長一溜標記,如同尺子上的刻度,伴隨著蘇小全一點點長高。把鉛筆畫的標尺用手機拍下來,進屋。從六樓殘破的窗戶往外看,白塔就在眼前,那華麗的寶頂近在咫尺。

盡管大樓里的房子都已經(jīng)拆得面目全非了,但是蘇全過去住的那一間還基本沒動。屋子里的隔斷墻還完好。因此,里外屋的格局還在。一九八○年十二月二十日那天,蘇全就是在這間屋子的外間和高京見的第一面。是他的同學吉瑞帶他來的。吉瑞家住在花市三條,胡同里有間副食店,有個說東北話的高師傅。高師傅托吉瑞給自己的侄女找個男朋友,并開出了年齡、身高和學歷的條件。吉瑞原本按照這個條件對號到了另一個同學老華身上,可是一問老華已經(jīng)有了女朋友,吉瑞就又找到了蘇全,他作著揖說哥們,救救急,條件是差了點,醫(yī)院的小護士,但是求你了,去應付一下,否則哥們兒完不成任務,今后沒本,沒指標,要再想吃到豬肉可就沒門兒了!蘇全因此就為了吉瑞,到大樓來應付一下。原本和吉瑞商量好了,寒暄幾句,走完了過場形式,就起身告辭??蓻]想到被禮讓到沙發(fā)上,和穿著米色喇叭褲、白色高領(lǐng)羊毛衫、端著茶過來的高京一打照面,就被她那雙大眼睛給吸引了,接下來,她的長睫毛上下一忽閃,簡直就把蘇全的心給扇呼亂了。下一個環(huán)節(jié),高師傅安排,倆人出去走走。哥們兒,行嘿。吉瑞在走到電梯口上時,悄悄捅了蘇全的肋骨一下,暗下里給蘇全豎了豎大拇指。

蘇全就和高京出了大樓,慢慢朝梅園走。那時候的梅園遠不及現(xiàn)在的規(guī)模,地上還沒有草坪,更沒有那么些花卉,但是梅樹已然種植了不少。一株梅樹橫著一條枝子,恰好如同一條手臂伸過來,蘇全就和高京走過去,靠在了上面。這里,從前有座梅橋,你見過嗎?高京問他。蘇全也正想說那座梅橋,還想說摸過上面梅花的事,便立即答,見過,常來玩兒。高京問,你家住冰窖口,那么遠還到這兒來玩兒?蘇全說,不遠,跑著一會兒就到了。我,我還摸過橋上的梅花呢!說著,就瞟了高京一眼。你,摸過上面的梅花?高京問。蘇全答,是。都說,摸了,摸了……高京沒等他說完,就用大眼睛瞥了他一下,說,討厭!蘇全感覺很受用。無論是那一瞥還是那兩個字。心里立即就美滋滋的。甚至伸手要去抓她的手。不過,正鼓著膽子的時候,高京說,其實我爸我媽讓我跟你出來,是要我轉(zhuǎn)告你一句話的。蘇全似乎是感覺有些不妙,就立即收了那個念頭,趕緊問,什么話?高京說,我爸媽是工人,不想找你這樣知識分子家庭的,也不想讓我找大學生,只想讓我找個工人家庭的,找個技術(shù)工人。蘇全被這當頭一棒打得有些蒙,就問,馬師傅不是說你找朋友的條件之一就是大學生嗎?高京說,那是她的意思。我爸我媽根本就沒托她辦這件事。而且,我爸我媽平時最煩的就是她,她盡干不著調(diào)的事。高京說完,蘇全感覺再無話可說,就要起身告別,可當他把還要到圖書館查閱下資料的借口說出來之后,卻發(fā)現(xiàn)高京似乎并沒有聽,也并不急于走,她始終靠在梅樹上不動。就在蘇全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時,高京把身子朝他這邊扭過來說,但是他們的意見并不代表我。

中午,二如要請?zhí)K全吃飯。蘇全跺了跺腳上的灰土說不了,還要再到其他地方看看,老不進城來了,多轉(zhuǎn)轉(zhuǎn)。二如順著蘇全的話說,人老了,就愛懷舊。蘇全說,就是。總想梅橋。二如問,現(xiàn)在還打籃球呢?蘇全說,基本不打了。偶爾打,也堅持不了半個小時了。鞋上蹭了污漬,跺不掉,蘇全就蹲下用手去擦。二如是進去過的人,出來之后沒工作,那時候蘇全的單位大,有錢,隨便進一兩個人不是什么難事,就介紹他去當了維修工。介紹時,夸贊他水木瓦電樣樣都拿得起來,而且干活能吃苦,屬于拼命三郎的那種。二如講義氣,一直對蘇全都客客氣氣的,連他媳婦也是這樣,人前人后大哥大哥的總不離口。當年蘇全從外地出差才回來,那個在樓道里拽住他,看看四周無人,悄悄告訴他地下室鬧鬼,叫聲像嬰兒哭的人,就是二如的老婆。

你也值夜班嗎?蘇全臨別時問二如。

值。二如說。

真沒見過鬧鬼?蘇全問。

沒,沒。二如說,哪兒有的事兒!

沒有嗷嗷的叫聲嗎?蘇全問。

二如把煙屁股扔在地上,用腳捻了,說,別聽我家那老娘們瞎胡說!

蘇全就掏出手機來,點擊搜索給二如看。在阜成門八號事件的詞條下,立即就出現(xiàn)了有關(guān)地下室鬧鬼,時常聽見小孩哭聲的帖子。親歷者寫著二如。有的帖子里出現(xiàn)了李桂兒的名字。

李桂兒出現(xiàn)的時候,是將近夏天的樣子,那時候玉米已經(jīng)長到膝蓋那么高了。玉米的高度,蘇全是看高京拍回來的照片知道的。照片里有李桂兒、蘇小全、高京,還有一條白色的京巴狗。李桂兒是大樓地下室那家街道工廠的司機,開一輛國產(chǎn)客貨兩用汽車。汽車的標牌和字母早已掉光了,蘇全認不出是五菱還是松花江,總之車是個白色的,又被曬得發(fā)了象牙黃。他日常工作是接送領(lǐng)導和送貨。蘇全對他印象深刻倒不是他經(jīng)常找高京,是經(jīng)常見他在大樓前面修車。穿一身油脂麻花的工作服,脖子上圍一條沾著油漬的白毛巾,不是趴在汽車上就是仰面躺在汽車底下。他還給高京修過自行車,把車大卸八塊了,手指上粘上黃油抹在車軸上,再用棉絲把滾珠一顆顆擦干凈塞進軸碗兒里,很有耐心。車修好了,拍拍后座上帶小孩子的小挎斗,媚笑著對高京說,你騎在上面,要不是有這個小挎斗,還以是個小姑娘呢!后來,工廠倒閉了,每個人可以領(lǐng)到三萬塊錢的買斷費,由于他老婆是領(lǐng)導身邊的人,是街道廠的會計,所以不但領(lǐng)到了三萬塊錢,還得到了那輛車。不過,那輛車的車況不好,油耗也高了,李桂兒支付不起維修費用,就托高京在醫(yī)院找了個地方暫放了起來。高京由于在醫(yī)院工作的緣故,在大樓是人人都用得著的,很多人都求她。李桂兒的老婆李平燕是個大藥罐子,肚子里的零件和那輛破車一樣,幾乎全部都壞死了,一年到頭輪番著看,所以經(jīng)常找高京帶著拜訪各科的大夫,以求延緩生命的長度。

一個周五的下午,蘇全到翠微小學接蘇小全放學。路上遇上了西翠路口的紅燈,所以蘇小全坐在自行車后座上忽然冒出來的一句話,蘇全就聽得特別清楚。

蘇小全說,明天我和媽媽要去李大大那兒。到大望路總站坐車。

大望路總站,讓蘇全心里轟隆地震動了一下。

這之前,他正疑惑著這個地方和這個總站。

蘇全那段時間下崗了。其實,也談不上是下崗了。是單位機構(gòu)改革,部門調(diào)整,需要他重新選擇一個新的老板,可是他左挑右選,都不大看得上眼,偶有他心儀的部門,老板又瞧不上他,就動了自謀生路尋找新機遇的念頭。經(jīng)朋友介紹,河北野三坡附近,有條可開發(fā)的山溝,蘇全就興沖沖地跑了去,要弄個景區(qū),開發(fā)旅游。

這天蘇全從山里回來,見家里很亂,就開始收拾屋子。收拾到冰箱上時,發(fā)現(xiàn)上面有疊紙,拿起來看,是發(fā)票和說明書。發(fā)票上開具的是奇勝DVD,價格不便宜。之前,家里是準備添置一臺DVD的,見高京買了回來,蘇全就想看看,并同時想到了家里是有張那種光盤的,害怕被還不大懂事的蘇小全給無意中播放了,就去找。結(jié)果滿世界都翻遍了,抽屜、柜子、連同廁所廚房甚至床底下,也沒找見。返回頭來再找那臺DVD,卻也不見影子。不過,在翻找中,蘇全又找到了一張?zhí)嶝泦蔚母铰?lián),上面有用復寫紙的痕跡留下來的一行標注文字:請送貨到大望路總站。筆跡無疑是高京的。同時找到的還有一張手機話費繳費清單,機主出乎意料的是李桂兒,通話費用更是高得嚇人,居然有一千八百多元。再細看,其中市內(nèi)通話費用僅兩塊五,其余的全部是長途漫游費用。

找到DVD發(fā)票和手機繳費發(fā)票的時候,蘇全還不知道大望路總站在哪兒,為什么要送到那里去,高京憑什么要給李桂兒繳電話費。一切還都是個謎團。

李桂兒買斷了之后,拿著三萬塊錢,在河北省大廠回族自治縣承包了二十畝地搞養(yǎng)殖,蘇全還是聽高京說的。她說她去看了,好大一片地,真棒!說的時候還附帶了一句:李哥說了,可以劃給我一塊地,我也種點啥、養(yǎng)點啥。蘇全是一貫反感高京這么稱呼李桂兒的。不過也沒辦法,就問,他要不要錢?高京說,當然得要錢了,親兄弟明算賬嘛。蘇全就說,那不如我在野三坡給你找塊地,你愛干什么干什么,種植養(yǎng)殖全成,并且一分錢不用交。高京說,不去,遠!蘇全說,大廠多少公里?兩個地方遠近差不多吧!但是高京執(zhí)意要去大廠投資。蘇全倒也不太在意,只是問了一句,你去的時候李平燕在不在?高京說,有時候在有時候不在。蘇全就囑咐她說,以后李平燕不在的時候,最好別去,免得李平燕有想法。之后又補充了一句,要去,就帶上蘇小全,這樣好一些。蘇全當時說這句話真的是出于好心。那時候,他對所有的事情尚且一無所知。

知道了DVD、電話費、大望路總站,蘇全不可避免地就要問高京這些都是怎么回事。高京給出的解釋是,李桂兒想看DVD,害怕李平燕不同意,就以我的名義買了一臺。蘇全說,你這不是破壞人家的家庭和睦嗎?再說,你憑什么給李桂兒繳電話費呢?高京說,順手交的。我上班離著電信局近。蘇全說,他們家就住在電信局旁邊,不比你更近嗎?高京說,他沒時間。蘇全馬上回應,他忙,家里還有老婆呢!李平燕也不工作,整天閑著沒事!再說,他們兩口子是你的病人,天天求著你,李桂兒只有給你交電話費的份兒,你怎么反過來給他交?!兩個人那天的說話聲音越來越高,蘇全不斷地質(zhì)問,高京不斷地狡辯,最后把蘇全氣得不行。他沒轍了,就拿上自己的身份證和高京的身份證,去電信局查,他到底要看看,李桂兒那么多錢的漫游通話費,是不是都打給了高京。可是到了電信局一查才知道令人疑惑的事情還遠不止DVD和手機繳費清單,原來高京把自己的手機早已做了變更,機主現(xiàn)在是李桂兒。而過了沒幾天,李平燕又來電話,跟高京索要李桂兒的身份證。

旅游項目到了修路階段,有段山路需要爆破,而炸藥須得他這個負責人才能簽領(lǐng)。蘇全還沒處理好家里的事,就急慌慌地跑回了野三坡??傻鹊剿購纳嚼锘貋頃r,家里已經(jīng)被搬空了。本想打電話問問高京這是怎么回事,可看看就要到放學時間了,便立即去接蘇小全,沒想到蘇小全見到他,原本跟同學正興高采烈說著什么的笑臉忽然呱嗒一下子由晴轉(zhuǎn)陰。蘇全問他為什么不高興了?蘇小全哭喪著臉說,媽媽說了,你回來了她就不再回家了!

蘇全素來愛哭。媽媽曾經(jīng)說過他不像個男人。蘇全回到家里就開始落淚——其實路上已經(jīng)落了幾次——他本想躲在臥室里捂著臉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可是害怕蘇小全喊餓,就進了廚房,一邊做飯一邊抖動著下巴哭。眼淚噼里啪啦掉進了飯鍋里。那天,是他人生最黑暗的日子。蘇小全寫完作業(yè),坐在飯桌上時問他,您說世界上有鬼嗎?蘇全不想多說話,就默默地搖了搖頭。蘇小全說,老師也說沒有。不過,我有些猶豫。蘇全就呆呆地看著他,等著答案。按照科學上說,應該沒有鬼。蘇小全咬著雞腿說,可是,可是在李大大那兒,每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時,都能聽見嗷嗷的鬼叫聲。蘇全當即就打了個冷戰(zhàn),渾身像過電一樣激靈了一下。還不只是這樣,還有一記悶棍當頭打來!

眼前就一黑。

蘇全要來梅橋已經(jīng)有些時日了。蘇全覺得蘇小全已經(jīng)長大了,娶了妻,生了子,有些事情應該告訴他了。也或者說,他們之間應該有個了斷了。最初,他設計了一個既簡單又莊重的儀式。他要把蘇小全從梅橋的那座深灰色的高大建筑里請出來,然后很鄭重,但又很平和地把那件事情告訴他。之后不管他的臉上露出何種表情,驚訝抑或不屑,都很和藹地笑一笑,最后朝他伸出右手去,只說四個字——那就再見???一定要把語氣掌握好?!澳蔷汀焙汀霸僖姟敝g要頓一下。讓感嘆和遺憾兩種語氣在四個字之間有充分的體現(xiàn)。說完,再把嘴唇使勁兒咬一咬,顯出悲壯和剛毅來。

之前,蘇全已經(jīng)把一些屬于蘇小全的東西交給了他,讓他自己保管。蘇小全小時候的電動玩具,小兒書,電子琴、英語考級證書,以及從一年級到小學六年級的教科書、作業(yè)本,還有出生證明、過生日時同學送的賀卡等各種小零碎兒。后來,蘇全要把自己的房子出租出去,好多攢些養(yǎng)老錢,搬家時又給蘇小全拍了室內(nèi)的照片。蘇小全睡過的小床、用過的小書桌。把照片發(fā)給蘇小全時,他特別強調(diào)說,看到你睡的那張小床和對面那張沙發(fā)了嗎?它們之間有一米左右的距離,你一歲生日的那一天,我和你媽媽把你放在地毯上,讓你練習站立,我在床這邊扶著你,媽媽在沙發(fā)上坐著朝你拍手,你呢,忽然一轉(zhuǎn)身,就邁開步子,朝沙發(fā)上的媽媽走了過去。蘇全說,這張照片太珍貴了,這是你邁開人生第一步的地方,珍藏著吧!

蘇小全六年級之后,就跟著高京走了。高京由于是過錯一方,無條件凈身出戶,不過,她還是帶走了蘇小全。蘇小全臨走的時候,很壓抑,為了哄他高興,蘇全就帶著他去了趟西單,買了一輛變速自行車,賽車運動員騎的那種。還買了一雙“麥七”。那都是他一直想要,而高京一直拿學習成績作為交換條件沒給他買的。蘇小全穿上新鞋,跨上自行車,由衷地說了聲,謝謝您。蘇全則滿腹心酸地撫著他的頭說,不謝!想回家了,就來。鑰匙你帶好。后來,半年之后,蘇全在家門口,忽見一個少年騎著一輛賽車,穿著一雙“麥7”唰地從身邊超過,就奮力朝前追去。蘇小全!一面追蘇全一面喊,小全!可是那少年沒一點反應,車越騎越快,不一會兒就把蘇全遠遠地落在了后面。蘇全看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自己想蘇小全了,那車和鞋,還有校服,讓他產(chǎn)生了幻覺。

蘇全現(xiàn)在手里還有厚厚一摞日記。是專門給蘇小全記的。從出生到六年級。一年幾本。按照最初的設計,是要在蘇小全婚禮上,蘇全把它們用紅紙包裝成禮包,扎上彩帶,送給蘇小全的。他因此還設計了一段講話——這是我送你給蘇小全的禮物。大家一定會猜測,這么大的一個包,里面會有多少錢??煞浅_z憾的是,這個包里,沒有一分錢。但這個包卻并不因為沒錢而變得很輕。盡管現(xiàn)在是金錢的社會,可是我蘇全想,仍然還會有一樣東西比金錢還要珍貴,那就是一個情字!與此同時,蘇全覺得,他話講到這里,講到人間之情時,臺下應該有一片掌聲。

有次半夜,蘇小全喝了酒給蘇全打電話,問他知道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最想念的人是誰?蘇全準備說,是我??墒翘K小全卻說,第一是我姥姥,第二是我女朋友的爸爸。蘇全等著蘇小全說第三個,可是第三個仍然不是他。為此,蘇全心里很失落。酸酸的。不過,轉(zhuǎn)而他也很慶幸,有另一個人替代了他。于是就設計了一段講話,要在蘇小全的婚禮上說——首先要說感謝。蘇小全從小沒和我生活在一起,可是他并沒有因此而缺少溫暖,是另一個男人,敞開了胸懷,給了他不曾得到的深深的父愛!這個人就是我們的親家公!所以,今天我一定要先說感謝!蘇全為此還專門設計了動作——離開話筒,走近親家公,立正站好,深鞠一躬。

已經(jīng)說過了,蘇全是一個很講究儀式的人。蘇全知道蘇小全確定了女朋友之后,就一直在心里做著準備。蘇全著重地設計了一個婚禮上獨有的環(huán)節(jié),自己作為父親講完話之后,轉(zhuǎn)身,緩步走到蘇小全跟前,把日記本的紅包雙手遞給他,再之后便伸出雙臂,擁抱住蘇小全。這是蘇全參加其他婚禮時不曾出現(xiàn)過的場面,還沒有家長做出過如此舉動,他要與眾不同,要擁抱蘇小全,還要親吻一下。

按照儀式或是禮儀,蘇全覺得蘇小全是要親自上門來跟他商量結(jié)婚事宜的。畢竟這不管對蘇全還是蘇小全來講,都是一生當中最大的事情。但是蘇小全卻說太忙,籌備婚禮事無巨細忙得不可開交,分不開身,蘇全表示理解,于是就來到了蘇小全的辦公室。蘇小全先是用手指指天花板,示意蘇全說話時要注意,之后問蘇全,您有什么想法?蘇全把身子朝前探探,盡量靠近蘇小全說,沒什么想法,只要李桂兒不參加就行。蘇小全說,好,我跟我媽商量一下。

令人遺憾的是,蘇全最終沒能參加蘇小全的婚禮。他沒接到邀請。而坐在正賓佳坐上的人是李桂兒??粗依锲渌耍赣H,妹妹妹夫外甥女手里的大紅請柬,蘇全表面上十分淡然,還說,你們?nèi)ツ銈兊?,別受我的影響,并給蘇小全的賬戶里劃了一筆錢,可心里卻五味雜陳,說不出來的滋味。

從阜成門地鐵的地下通道穿過去再上來,就是那座深灰色的萬通大廈。

蘇全抬頭看了看,尤其是在二樓的窗戶上看了看,之后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便把腰包解下來攥在手里,并把手背在背后??杀M管這樣,還是有人喊他,哎,大爺,師傅,交停車費了,多少錢?

兩年前來時,蘇全剛一接近樓門,蘇小全立即就從大廈里跑出來迎接。蘇全覺得,馬上,蘇小全依然會像上次一樣,迎著跑出來,身上深藍色的正裝,迎著風飄展開來,那條他送給他的花條領(lǐng)帶,在胸前左右搖擺。蘇小全若要是問,您怎么來了?找我有事?蘇全就搖搖頭,很含蓄地說,沒事,恰好路過。之后臉上掛著微笑,看著他。眼睛、鼻子、嘴、下頜,看很久。

蘇全其實做過認真的計算。那次出差回來后,聽大樓里的人說地下室鬧鬼,一到晚上就能聽見小孩嗷嗷的哭聲的事,恰好發(fā)生在蘇小全出生一年之前。

蘇全是在那個黑色星期五,也就是蘇小全跟他說半夜在李大大家聽見嗷嗷的鬼叫之后,才真正明白二如老婆那天之所以要拉住自己,悄聲說鬧鬼的事的。才真正地明白那嗷嗷的鬼叫聲到底是怎么回事。蘇全才把鬼和血型聯(lián)系在一起。他終于知道,他和蘇小全之間沒有血緣關(guān)系。蘇小全出生的時候有個檢查,是A型血,記錄在他的出生證明上。當時蘇全略有疑惑,隨口問了高京一句,我是O型血,你是B型血,怎么孩子跟咱倆都不一樣?高京解釋說,從醫(yī)學上說,咱倆的血型也可以有A型血的后代。因為高京在醫(yī)院工作的緣故,又提到了至高無上的醫(yī)學,更是出于信任,蘇全認為她的話就是權(quán)威,便沒再多想些什么。

蘇全一直保守著這個秘密。不是為他自己,是為了蘇小全。孩子是無辜的。他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可是大人們的罪孽,卻要讓他背上用最污穢字眼組成的罵名;大人們的胡作非為,卻要讓他來買單。在這個沉重的負擔下,也或許他一生都抬不起頭來。因此,他很心痛蘇小全。但是,他又很糾結(jié)。自己的無辜呢?自己的痛苦呢?自己心里承受的重壓呢?有人來心痛自己、理解自己嗎?于是,蘇全心里便充滿了憤恨。蘇全咨詢過律師,律師說,不必做DNA,有血型的證據(jù)也可以直接起訴。既可以跟蘇小全把他結(jié)婚時您給的那筆錢要回來,還可以跟高京索賠孩子多年的撫養(yǎng)費和精神損失費。蘇全確實需要錢,尤其是他目前的養(yǎng)老賬戶上還很干癟荒蕪。但是,他遲遲下不了決心。把律師起草的起訴書攥在手里時,蘇全總覺得自己攥著的是一把匕首,而復仇的對象是蘇小全。可這么些年,雖然早已知道了他們之間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是蘇全始終覺得,蘇小全仍然是他的兒子,兩個人的關(guān)系沒有改變。蘇全下不去手。不忍心把匕首朝著蘇小全的心臟扎過去。蘇小全不是也給了你多年的快樂嗎?蘇全一直這么問自己。他還時常想起來兩個人一起在籃球場上的事。小的時候,是蘇全帶著蘇小全打球。等蘇小全上了高中,上了大學,又是蘇小全帶著他在打球。蘇全記憶得特別深刻的是蘇小全把那雙“麥7”下放給了他之后,兩個人在籃球場上和一伙人對陣。當時對方的一個愣頭青欺負蘇全年邁,就在進攻時,一次次用身體朝他身上咚咚地撞,蘇小全見了,飛快地跑過來,爸,您讓開。說著就把蘇全替換掉,把身子抵上去。那天,打完球,蘇小全撩開了背心,看蘇全的身子,受傷了沒有。還特意囑咐蘇全說,您以后看見這樣的混人,盡量躲開,我不在,您要注意保護自己!

贏了官司,把錢要回來,你又能真正的高興起來嗎?蘇全還總這么問自己,你就能咔嚓一下和過往的情感一刀兩斷嗎?

蘇全覺得不能。雖然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是蘇全對蘇小全那父親般的情感,已然融入到了血液之中。在他心里,蘇小全依然還是他的兒子。他們之間依舊還有一根情思的線牽扯著。

蘇小全沒像上次那樣,從那座深灰色的大樓里跑出來。

蘇全在樓前有意逗留了一陣,站住腳,讓風在他的身上嘩啦嘩啦地吹,讓布衫發(fā)出呼呼的響聲。

蘇全把腰包系回到腰間,又走回到了地鐵里。過了馬路,順著臺階走上去,站在了滾梯的出口。

那里曾經(jīng)有過一株梅樹。

后來,地鐵職工發(fā)現(xiàn)了一樁奇怪的事。

一個光頭老頭兒,把腳上的鞋脫下來,擺整齊,放在了滾梯的出口處,之后光著腳走出了地鐵站。一名職工趕緊追到門口喊,老先生,大爺,您的鞋!

蘇全聽到了,但是沒回身。

他把這雙鞋留在了梅橋,留在了那株梅樹下。

蘇小全下班經(jīng)過此處,定能看到。

(責任編輯:龍娜娜)

金少凡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小說《圖紙》《金葫蘆》《最好的天空》《不留痕跡》《江詩丹頓》等多部,出版小說集《拼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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